萬陰穀內,風莫依正寫著一張藥方,落筆之時,風莫依手微頓,直到一滴墨水落在紙上,風莫依才歎了一口氣,落下筆去。
“風竹,依照這上麵的藥方去熬藥。”
“是,閣主。”
風竹神色接過藥方,可一看上麵的藥物卻是一愣。
“閣主,這上麵的藥......”
這段時日,自家閣主和薑先生關係明顯和緩了許多,薑先生受傷頗重,這幅藥喝下去,雖會暫時緩解傷勢,不出半年定會反噬,一旦反噬,便是藥石無醫。
風莫依麵色沉默,隻輕聲道:“去吧。”
“是。”
風竹神色凝重,見風莫依這般樣子,也不再多說,福身下去熬藥了。
風莫依看著桌上的筆,心情很是低落。
千墨推門悄聲進來,還在船上之時,她就已經聽千寧說了薑夢和之事。
薑夢和早前被元天人暗算,身中劇毒,待他神智稍微清醒之後便不顧體內之毒四處尋找清天草,這些年,他一直用其他藥物壓製著體內之毒,卻也是毒上加毒,加上薑夢和和元天人打鬥之時,被元天人一掌打傷,原本強行壓製住的舊疾一瞬間全部爆發,再也控製不住。
短短幾天,薑夢和就衰老了許多,若再不行藥,或是不出三天,他就會死。
“阿墨。”
風莫依抬頭,看到千墨時眼中悲傷在壓抑不住。
千墨走到她身旁,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輕聲道:“若是他的意思,便依他之意吧。”
風莫依垂眸,她看著自己的手,苦笑:“我也不知道現在對他是何種感情了,可是,一想到他會死,我的心卻很痛,很痛很痛。”
“我明白。”
千墨靜靜站立風莫依身旁:“他對風姨一心一意,或許,這也是他期盼的事情。”
風莫依抬手,覆蓋上千墨的手,良久,她才低低應了一聲:“或許吧。”
旁邊小院中,薑夢和坐在一個寬大的椅子上,念卿拿著一本書指著上麵的字問他:“外公,這個字念什麽。”
薑夢和麵色並不是太差,他臉上甚至還帶著一些笑意,隻是他原本烏黑的發卻已然白了一半,黑白相間,更顯出一種淒涼。
薑夢和抱著念卿,看到她指著的字,笑了笑。
“小卿兒,這個字就是你的名字,它讀作"念"。”
“念?”
念卿重複了一句,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就是念卿的念,思念的念嗎?”
薑夢和沒想到念卿竟然還知道思念兩個字。
他笑著揉了揉念卿的頭,輕聲道:“沒想到小卿兒還知道思念二字。”
念卿點點頭:“娘親經常會說卿兒的名字是在思念一個人,隻是卿兒不懂,外公,什麽叫思念呢?”
“思念?”
薑夢和思緒飄遠,他口中輕聲念了一遍這兩個字,眼前浮現一個青衣身影。
“思念就是很想很想一個人,想要晚上做夢時全都是她的影子,就算看到一個像她的背影,也會以為是她回來你身邊了。”
念卿更不懂了,她捧著書本,一臉茫然。
薑夢和失笑,他摸摸念卿的頭,低語:“我倒希望你一生都不要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
念卿看著薑夢和,她倒在薑夢和胸口,聽著薑夢和的心跳聲,小聲說道:“外公,你會死嗎?”
薑夢和聽到死字,沒有絲毫的意外之色,他摟住念卿,語中帶笑:“外公死了的話,卿兒會想外公嗎?”
念卿癟了癟嘴,不安道:“外公,卿兒不要你死。”
念卿身上有一股淺淺的奶香味,摟在懷中時,就像是抱了一塊小小的牛乳糕,很是清甜。
薑夢和神色寧靜:“外公總有一天會死,可就算外公死了,卿兒也不要害怕,外公會化成天上的小星星,和外婆一起守護著卿兒長大。”
“娘親說,外公死了,卿兒就再也看不到外公了,卿兒想看到外公,不想讓外公死。”
念卿抽泣了幾聲,她雖然不懂其他的東西,可是她卻明白死這個字。
很多來找娘親治病的人,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字。
人死了之後,就會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看不到最喜歡的人,也吃不到最喜歡的東西了。
她不喜歡死這個字。
薑夢和輕歎了一聲,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念卿這句話。
念卿趴在薑夢和身上,竟然慢慢睡了過去,薑夢和取過旁邊的小披風,輕輕搭在念卿背上。
薑夢和眸色複雜,看著念卿的睡顏,眼中閃過一絲眷戀。
傻孩子,生老病死,人生百態,死之一字,不是誰人能輕易左右的。
風莫依親自把藥送了過來,院中清淨,除了薑夢和與念卿之外,在沒有旁人。
風莫依把藥放在桌上,藥氣蔓延,帶著一種苦澀之味。
薑夢和看著桌上的藥,把念卿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動作,微微撐坐起來。
風莫依想要接過念卿,卻被薑夢和搖頭拒絕了。
“時間不多了,我再多抱抱她。”
風莫依聞言,慢慢收回了手。
她看著桌上的藥,眼中微沉:“這藥,你可想好了?”
若是用其他方法,或許還能尋到根治他身體的法子,可這碗藥喝下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薑夢和笑了笑,眼中帶著曆經千帆的從容。
“我活了這麽多年,也足夠了。”
他也算為風渺蘊,為自己報了仇,既已無憾,自不畏死。
薑夢和端起藥碗,藥溫正好,入口雖苦卻不會燙嘴。
風莫依眼睛微縮,她微張嘴,想要說句什麽,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薑夢和把藥一飲而盡。
薑夢和剛剛把藥碗放下,麵前就多了一顆五彩的糖果。
薑夢和一愣,他看著風莫依掌心的糖果,心中巨浪翻天覆地。
“小時候,我的小依每次喝了藥,娘都會給我們一顆五彩糖果,你應該也需要這顆糖果吧。”
薑夢和唇角微勾,拿糖的手卻微抖。
熟悉的顏色,熟悉的糖果,一放進口中,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薑夢和雖用藥用毒,自己卻最討厭喝藥。
他和風渺蘊初相識時,一碗苦藥下肚,苦味還未在口中蔓延,風渺蘊便給了一顆五彩糖果給他。
“喏,這是我看著好看才買的,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怕吃藥。”
風渺蘊滿臉嫌棄,可手中的動作卻很是溫柔。
糖果很甜,把苦澀的藥味全部壓了下去,也讓薑夢和的一顆心全部染上了甜蜜的味道。
“莫依,我能去青衫閣看看嗎?”
薑夢和語氣平淡,可風莫依卻聽出了他語中的忐忑之意。
“自然可以。”
風莫依輕笑,她看著天空中飄過的一朵流雲,輕聲道:“青衫閣中,一直都有你的房間。”
雲和閣,位於青衫閣主閣,閣中日日有人打掃,卻從未有人住進去過。
隻在每年三月初九時,風渺蘊會去雲和閣待上一天。
以前風莫依不懂,為什麽風渺蘊每年的三月初九都會去雲和閣。
現在她卻懂了,桃花鎮三月初九桃花節,風渺蘊初識薑夢和。
三月初九,是風渺蘊這一生記得最清晰的日子。
三月初九,初與君相識,縱萬路艱險,一生淒冷,我也從未後悔。
薑夢和臉上緩緩露出笑意,他靜靜坐在椅子上,卻慢慢紅了眼眶。
船隻揚帆,眾人收拾好行囊,準備啟程歸家。
妖雲魅站在渡口旁,看著風沫的身影。
風沫未動,她知道妖雲魅一直看著自己,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
親身母親,這幾個字太過沉重。
“去吧。”
風莫依站在風沫身邊,輕聲道。
“姐姐。”
風沫一怔,她看著風莫依,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
“小沫,不要讓自己以後後悔。”
風莫依揚起一個笑,眼中卻是揮之不去的悵然。
風沫知道風莫依說的是什麽意思,她沉默片刻,還是轉身下了船。
妖雲魅沒想到風沫會下船,一時間,她甚至有些手足無措,隻能看著風沫走到自己麵前,呐呐叫道:“言兒。”
風沫看著妖雲魅,沒有錯過她眼底的失措。
“姐姐說,讓我以後不要後悔。”
“我不是,我不想讓你有這般想法......”
妖雲魅微紅了眼眶,她微動了動手,想去抱抱她,可卻不敢真的抱上去。
“我現在叫不出娘這個字......”
妖雲魅聽到風沫這般說,心中酸楚難忍:“是娘,對不起你。”
風沫輕歎一聲,輕聲道:“若你不嫌棄,待我有空時,我便來看你。”
妖雲魅聽到風沫這般說,臉上露出笑意,連忙回道:“不嫌棄,你來我開心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嫌棄。”
風沫點了點頭,她上前擁抱了一下妖雲魅,低聲道:“我走了,你,保重。”
“好。”
妖雲魅落下一滴淚,滴在風沫肩膀上。
“路途遙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
風沫放開妖雲魅,對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之後,風沫卻又停下了腳步,她回頭,就看到站在不遠出的元血瓷。
元血瓷眼中神色原本很是冰冷,看到風沫回頭,她眼中的冷意也慢慢消融。
元血瓷依舊帶著麵紗,看不到容顏,可是風沫卻覺得,麵紗下的她定然唇角帶笑。
風沫也露出一個笑,她瀟灑轉身,對著身後揮了揮手,在未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