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浮華過後,與卿陌路

“是,君上。”看了一眼不染塵垢背影,隨著一聲嘶鳴,一隻白鶴沒入雲端,直至人間。

子伣不語,以示默認,或許不應該叫他謝子伣了,如今的他,是名動三界六道的東荒上神。

“君上要我把她帶回東荒。”

“鶴兒,去人間走一趟。”

不然,那日在伏絕穀的時候,君上又怎麽會受傷,縱然他是凡人之軀,但他是仙界無人可媲美的東荒上神,又豈會輕易被毒火所傷。

站在他身後的小童,看著眼前神聖的君上,他知道,他一定又在念那個女子。

站在神殿上,看著芸芸眾生,本該毫無牽掛,目光卻在一個方向停留。

東荒神殿上,白衣男子負手而立,仙山之境,清風明朗,也抵不過他半點風華。

天門是修仙界的中流砥柱,身為掌門的師伯和執教的師父,更是深受稱頌,師父清心寡欲,卻因著自己做錯事而執著,叫他如何受得起。

師如父,徒如子,自他記事起,在他身邊的就隻有師父,自此以後,在他生命裏除了師父,便再沒親人。

“師父,是弟子辜負您了。”又是一聲悶響起,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以後就留在山上,為師雖救不了你一世,卻也能救你一時。”

他是天門執教仙,守護的不止是天門,而是天下眾生,理智告訴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放棄天下。

“人在天門,心卻不再,罷了,你這生生世世的魔障,到頭來,也隻能由你自己化解。”

大殿裏沉默了許久,之閑閉口不言,世人都道修仙之人忘情絕愛,但這世上又有哪一個人真的絕情,仙也好,人也罷,都逃不開“情”之一字。

“師父,彼岸花的詛咒,生生世世伴隨無休止,這是徒兒一手鑄成,如何能累及師父。”

“難倒要讓為師看著你……”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轉身看著嚴肅的大殿,想他之閑一生修習,到最後卻連自己的徒弟都救不了,可笑!真是可笑!

“師父,徒兒做的錯事,願一力承擔,怎能連累師門,拖累師父。”立即跪在他麵前,膝蓋撞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沉。

看著師父這滿頭白發,師父素來了無塵念,心懷蒼生。這本就是自己的劫數,如何能讓師父逆改。

之閑上前將跪在地上的歾決扶起,“自小看著你在天門長大,我這做師父的,說什麽也要救你才是。”

“師父,弟子這身子捱不了多久,不該讓師父掛心。”

“哎,你這孩子……”說到最後,又是一陣無言歎息。

此次下山,竟發生了這麽多事,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他下山,也不至於落得如此模樣。

大殿裏,隻有歾決和之閑師徒,看著這個比自己這年邁還要虛弱的弟子,不由得一聲長歎。

“嗯。”在白畫央的攙扶下,兩人身影逐漸遠去。

“我們回去吧。”

白畫央看著他,不禁一聲苦笑,自己都虛弱成這般模樣了,還來寬慰別人,還那麽逞強。

“別擔心,幾日就好了,這麽大的姑娘,可別哭鼻子,不然,就惹師弟們笑話了。”

“師兄!”白畫央聲音哽咽,別頭不忍去看他。

直到過了好一會,咳嗽聲才逐漸減弱整個人卻猶如不堪重負一般。

白畫央隻能眼裏看著著急,將他扶至一旁歇下,遠離這危險之地。

歾決搖頭示意無事,咳嗽聲卻並無減退。

“師兄。”白畫央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他扶住,生怕他不小心掉下去,“怎麽樣?”

“咳咳咳……”隻聽得空氣裏一陣猛烈的咳嗽聲,瘦弱的兩肩隨之顫抖不停,身形搖搖晃晃,仿佛要墜下去一般。

“嗯。”目光裏一片擔憂,如此羸弱,連她看著都揪心。

“她走了?”聲音也是出奇的虛弱,幾日光景,仿佛整個人沒了生機,盡顯病態。

“師兄。”天門山上,立在山崖上的歾決,極為消瘦,在秋風裏搖晃不定,仿佛下一刻就會墜落山崖一般,白畫央移目不願再看。

穀外隻有百年梧桐相守,抬眼可見四麵峰巒雲層,鳥入雲間,鷹縱九霄,入眼皆是一派風光。

寒石穀秀色一如當日,漸次隱於雲霧,穀裏春梨夏荷,秋菊冬梅,小泉曲徑平添詩意,樓閣水榭不失古香。

或許是經曆了太多,真的累了,不一會兒便睡著了,偶有幾片楓葉落在身上也渾然不知。

在軟榻上微微廁了個身,如她所說,躺著的確很舒服,身心俱疲的她,沒有精力再去回想那些舊事,隻想好好的睡覺,或許醒來之後的,一切都好了。

她卻總是不以為然,說什麽,站著不如坐著,坐著不如躺著之類的話,如今回想起來,她大多的日子,都還是躺著度過的。

那時候,綰梅得了閑暇便躺在這裏,不知招來了自己和雀兒多少鄙視。

躺在梧桐樹下軟榻上,倍感清涼舒適。秋季的陽光本就薄弱,加上樹葉太過茂密,陽光更本就照不下來,於是形成了一大片樹蔭。

隻是夢醒後,綰梅不在,雀兒不在,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即便是寒石穀勝過仙境,又有何用。

一路停停走走,最後還是回到了寒石穀,同綰梅、雀兒嬉戲的場景恍若昨日,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次日,她便離開了溪寧村,那時,村子裏的所有人都還沉浸在美夢裏,天門之顛也還是那麽安靜祥和。

她笑著看著隨水而下的宣紙,被水侵透而無力掙紮,不知道會飄到哪裏去,就像預示他們之間的過往,也該隨水而逝。

就連他留下的隻言片語,也不甚被風吹到了河裏,就連最後的東西都沒能留下。

後來,在河畔足足站了整整一天,這一日來,腦子裏一片混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時間怎麽過去的。

信中寥寥數語,說到:“歾決舍不了天門,亦舍不了天下,望卿珍重。歾決字。”一句放不下,一句珍重,便斷了相思,了卻紅塵,當真瀟灑!

清風拂過發短端,是憐惜還是嘲笑?就當祭奠那不該念想的回憶。

隔著天門之顛,一封書信,從今往後,他是天門大弟子,是修仙習道的道長。而她,隻是寒石穀的鬼魅,一滴人皇淚,再不會有什麽交集,再也不會了!

從相識至今,她也曾為他哭過,卻不似今日這般痛心疾首。

“竟連一句告別——都不說麽!”傷心入骨,就連聲音也跟著顫抖。

淚水決堤,劃過臉頰,一滴滴砸在信箋上,侵染一片又一片。

仰頭看著透過雲層,雲層裏泛著幾絲陽光的天色,並不刺眼,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明明早已知道了結果,在揭曉這一刻,還是會痛徹心扉。

那日一別之後,她就知道結果,留在溪寧村,隻是想親口聽他說一句告別。

河畔清風徐徐,還是那麽輕柔,如果不是手中的信,連她自己都以為是夢。

“多謝,不送。”

“姑娘……珍重。”看著被她緊緊簒在手裏的書信幾近變形,微微有些不忍。

垂下眸子接過信箋,緊緊的簒在手裏,“我明白了。”

“苡宣姑娘,這是師兄讓我交給你的信。”信箋很幹淨,就像是剛封好的一樣。

這日,一如既往的坐在小河畔,沒有等到要等的人,卻等到了許久未見的白畫央。

七日裏,她走遍了溪寧村很多地方,卻從未踏過天門山腳一步,有時候,看著天門之顛,一坐便是一整天。

“嗯,大師兄,那我先走了。”看著他踏著輕快的步子離開,心中百味交雜。

“嗯。”歾決點頭,看著他笑容滿麵,“回去吧,和師兄弟們好好學習,不要荒廢。”

看到大師兄的笑容,立即放了一百二十個心,笑盈盈的點頭,“嗯,大師兄你趕緊用飯吧。”

“遇到了很多事情,日後再同你們細說。”看著他忙著解釋,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不禁一笑,這些小師弟,還是那麽單純善良。

“大師兄,我沒其他意思,隻是,隻是師兄弟們都很關心你。”被他看一眼,素來敦厚聽話的小師弟不由得慌了神,口不擇言的什麽也沒解釋出來。

看著他興奮的模樣,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得到同意的小師弟當即蹲在他麵前,一臉興奮,“大師兄,你下山遇到了什麽事了?”

“嗯,問吧。”

“大師兄,那個……我能問你你個問題麽?”將飯在側殿擺好以後,走到他麵前,支吾了半天才說出口。

如今的大師兄,還是不愛說話,好像把自己與世隔絕的一般,再也親近不起來。

以前的大師兄,雖然話也不多,但是對師兄弟們卻很好,整個人有時候雖然嚴肅了一點,師兄弟們有什麽不懂的,也都會去問他。

“……在,隻不過上次回山之後,師姐就一直在閉關,估計這兩日也該出來了。”自從大師兄回山之後,整個人都和以前不一樣,送了三日的飯,也不見他說一句話。

“畫央可在山上?”正在擺放飯菜的小師弟明顯一愣。

“大師兄,用飯了。”來人同是天門弟子,也是他的師弟,修仙之人本該辟絕五穀,因他修為逝去七七八八,又多日疲憊,也就沒講究那麽多。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隨手拈了一個仙訣,衣服和嘴角的血跡當即褪去,又恢複如往的幹淨。

垂眸看了一眼滴在衣服上的血滴,抬手逝去嘴角的血跡,他的臉上並無半點驚訝,眸子裏暈染上一層悲憫。

突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大殿裏暈開,幹淨的衣服上沾染上一滴獻血。

禁閉雙眼看似平靜的神態下,一片愁雲慘淡。

那樣看破一切的心思,也不過是一瞬間罷了,天門和苡宣,隻能選一個。

自那日起,跪在大殿已有三日,他常問,自己求的究竟是什麽?然而,看著一派祥和的大殿,竟覺的什麽也不求,一切皆是虛妄執念罷了。

回到天門已有三日,師父給他七日期限,讓他想個明白。

巍峨山巒,聳入雲霄,陽光透過白雲露依稀光芒,疊嶂一派祥和,雲山仙氣繚繞。雄偉的大殿,便坐落於山巔之上。

歾決這一去,她沒有一點把握,天門之顛和她,總是要選一個,在她心裏,對於自己和天門之顛的衡量,從來不知道在歾決的心裏是怎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