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師尊番外 指間沙
雲華大世界有一座山叫滄浪山，山上便是曾經聞名遐邇的萬劍門。
用曾經這個詞，不過因為這個門派的確位列過天下第一宗，但那已經是在幾百年之前的事情，到如今早就徹底沒落了。
不過這種大型的宗門即便再沒落，隻要傳承不斷，底蘊自然也不會斷。整座滄浪山看起來如立在劍鋒之上，整座山峰劍氣淩厲，一呼一吸間便有股滄冷的況味。
“笨蛋，你這樣砍一輩子的樹也練不出劍氣來。”
滄浪山上所植樹木均是白楊和勁鬆，其中多為百年以上的老木。甚至有小半數都已經成了精，此時卻被一個半大的孩子當成了練劍的靶子。
小孩用的雖然是上層劍法，卻顯然修煉得還不到家，砍起來毫無章法，好好一棵三百多年的楊樹被砍得樹葉翻飛。
他聽到身後的聲音後一愣，將小劍往旁邊一扔樂顛顛地跑了過去：“小師兄。”
後麵的白衣少年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一張臉卻已經初見了芳華，像打磨過的上好寒玉一樣。
大抵冷到了極致也是一種豔色。
少年身為萬劍門掌門人的首徒一向聽不得“小”字，哪怕如今的萬劍門隻剩下掌門人這一個光杆司令而已。
“不要叫我小師兄，要叫顧風師兄。”
小孩跑到他跟前也不敢直接靠過去，站定了撓了撓後腦傻兮兮地笑道：“那顧師兄，我該怎麽練？”
顧風白了一眼，這樣輕佻的動作硬生生地破壞了清冷的美感，可惜他本人卻毫無自覺。“老頭兒的院子裏不是有個石頭嗎？你不會照著那個砍？”
他有些心疼地走到楊樹前：“三百七十二年，再有二十多年就可以取木心煉法器了，得值多少錢。”
“林子裏這樣的楊樹多得是，也沒見師兄你煉過。”小孩撇了下嘴：“而且那個石頭是……”
“多嘴。”顧風拍了下小孩的腦袋：“我是單冰靈根自然不會煉器，你才是金火雙靈根……”
顧風大概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暴露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目的，話頭一轉便說道：“等你什麽時候能用劍在那塊破石頭上磕出痕跡來，大抵劍氣也就修成了。”
小孩苦著一張臉：“師兄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那可是補天石……”
顧風將小孩撇到了身後，小聲嘟囔道：“又不能賣，就算是補天石又有什麽用？”
小孩茫然地追了幾步問道：“小師兄，等等我。那邊是下山的路，你這是要做什麽去？”
“我築基已經圓滿，就差突破的機緣。”顧風隨意揮了揮手：“被老頭子攆下山了。”
小孩愣了愣，手中的長劍直接砸到了地上。他上山這麽多年，還沒跟自己的師兄分開過，心裏除了驚懼跟不舍之外似乎還有些其他的感覺。
那時候他還太小，並不懂得什麽叫心痛，卻先被迫地嚐過了心痛的滋味。
三十年後，滄浪山下，酒肆。
此時正值凡間的元宵節，酒肆裏本該空****的，卻偏生坐滿了人。
當中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有穿著破舊道袍的老道，有僧人、也有富貴家的子弟。
明明都應該是不相幹的人，此時卻和諧地坐在一處，相互之間還多有交流。
酒肆的門再次被推開，白衣青年裹著風雪走了進來，一身的劍氣已經快凝到實處。
其他人自然而然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戒備當然也有試探或者欣賞。
他進門之後腳步頓了一下，走到酒肆的掌櫃麵前，人間三十年這掌櫃也不再是當初的人了。
來人聲音清冷，笑起來時卻帶著溫和的弧度：“敢問為何會有這麽多修士聚在此間？”
“這位仙長難道不是為了山上的那個魔頭而來的？”
掌櫃露出了你知我知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猥瑣，也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
酒肆裏麵消息一向靈通，他這些天見到了不少神仙，這輩子也值得了。
“哦？”來人俊眉微挑，細長的手指卻下意識握住腰側的佩劍，壓住想要肆意的殺氣。
這柄劍名叫無赦，是他無意間得到的萬年玄鐵煉製而成，如今已經煉製成了本命法寶。
不用說此人正是下山曆練的顧風，如今已經突破了金丹修為。
……當初沒有被賣掉換成錢，足見他與此劍之間緣分之深。
“什麽魔頭？”
酒肆掌櫃左右看了眼，像是怕犯了忌諱一般，湊到顧風跟前小聲說道：“這山上原本是有神仙的，不知道哪一年那些神仙都不見了，去年卻有一個魔頭突然出世！”
“據說他是萬劍門的傳人，被一塊魔石引入了魔道，弑師……”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前麵的桌子便因劍氣裂成數塊。
顧風並沒有碰無赦，他隻是以指為劍。沒有人願意隨便得罪一個已經修煉出劍氣的劍修，所以酒肆當中的那些修士眼看著顧風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去年……剛好是顧風得到玄鐵煉製本命劍的一年，竟然完全都不知道師門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
三十年的時間，對凡人來說可能已經換了人間，對修士來講卻不過是眨眼之間。
連滄浪山上山門上的塗鴉都沒有半點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守在山門前的人。
高大而英俊的男人，卻偏偏雙目猩紅，那周身的劍氣，遠在顧風之上。
顧風停頓了片刻，嘴角銜起一抹笑意：“小師弟，你是在補天石上刻出劃痕來了嗎？”
應他一句話，那男人目中的紅色迅速退了下去，比顧風還要高出一截的男人一臉委屈地喚了一聲：“小師兄。”
顧風“嗯”了一聲，舉目望向四周：“老頭兒在哪兒？”
男人本要湊過來的腳步一頓，像是驚慌又像是害怕……
“真的不在了嗎？”顧風嘟囔了一句，像是無奈又似有憂傷。
“不是我……”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顧風白了一眼：“那個老妖怪都修煉了幾千年了，你那把破劍還不夠他磨牙了。”
“可是……”
“笨，他們抓你不過是要一個由頭而已，都是為了那個破石頭來的。我當初就說要賣掉，老頭子還不聽……”
顧風嘟嘟囔囔地還沒說完便被人一把抱進懷中。
“小師兄，我好想你。”
顧風十指捏成拳，他像是猶豫了很久終於一巴掌拍到了男人的後腦：“都說了不要加小字！”
一句話卻換來了對方更緊的擁抱。
二月十五，宜把酒沾花。
顧風準備了三壇子的醉仙釀，以久別為由，將自己的小師弟灌到了桌子底下。
“這麽容易灌醉。”顧風嘟嘟囔囔地一揮袖，將他自己用劍氣逼出來的酒弄幹淨，作弊作的理直氣壯。
顧風走出門時特意看了眼被扔在一旁的補天石，不大一塊，看上去五光十色的用來墊腳正好。
這番心思要是讓他師父知道了，大抵能氣活過來。
那個老頭說過，他們萬劍門是劍修的宗門，劍修寧折不彎，別人欺負上門了就要打回去。
顧風歎了口氣，一揮手便將門派上的幻術結界撤了開，滄浪山下萬千修士集結。
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一個墊腳的破石頭攻打萬劍門。
這就是名門正道……
顧風完全忘了萬劍門曾經是正門第一宗門。
劍修可以殺伐入道，那一天滄浪山下血流成河，顧風成就了自己的道心。
那些名門正道的大能修士是不屑於對一個金丹後輩出手的，但如果這個後輩已經修出劍氣三層並成就了道心那便完全不同了。
他們一邊可惜這樣的天才不是出於自己宗門當中，並且注定隕落，一邊將大能的威壓全力施展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名門正道。
顧風一人一劍擋在山門之前，手中無赦劍似有千斤之重，卻半步都不曾退過。
“這就是所謂的名門正道？”顧風的小師弟身著玄色的長衫地從滄浪山上走了下來，一頭黑發全部變成了白雪，他手上還拿著那塊五顏六色的補天石。“這麽多人欺壓我師兄一人，所為的不就是這個東西而已？”
他早已入了魔道，在顧風麵前尚還老實得跟小時候一樣，但在麵對其他人自有一股邪魅狂狷的霸道氣場。
顧風回過頭時愣了愣，像是才發現這三十年的時間讓當初那個連劍都舞不好的孩子，已經成長到一個讓他也隻能仰視的高度。
“師兄你修的是正統劍道，不要讓這些人的血汙了你的劍。”
顧風眼看著小師弟走到自己麵前，剛剛還被壓製的透不過氣來的威壓瞬間消靡殆盡。
而下一瞬師弟便衝天而起，補天石化成一柄漆黑色的長劍，劍光直指那些所謂的大能。
他們是劍修，寧折不彎的劍修。劍之所向，無所不能。
那是顧風第一次看到九重圓滿劍氣，可以跨越大能等級的壓製，整個滄浪山被劍氣跟殺意籠罩在其中。
唯有顧風所站的地方是樂土。
仙修萬年大抵都比不上魔修百年，更何況師弟還有補天石所化成的劍。
這一場鏖戰持續了三天三夜，魔氣吞盡山河，將日月倒懸。
仙道之人重創而歸。
顧風在一片屍海當中找到了自己的小師弟。
他的魔心已退，眼神恢複了清明，而補天石化成的利劍已然盡碎。
“小師兄，我喜歡你。”
顧風花費了三百年的時間重振山門，隻要他不死萬劍宗的傳承就不會斷。
三百年後，萬劍宗的大長老顧風下山尋找突破大乘的機緣。
他身後再沒有一個跟著跑出來的小孩，抱著比他自己還長的劍追在自己身後。
回首滿目瘡痍，斟酌皆是苦酒。
上三界，九天仙帝，一夢近百年。
他隻記得自己做了一個有關凡塵的夢，祛除凡心跟魔心，卻不記得夢裏到底曾遇到過怎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