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林鷺隨手扔給街上的一家藥房,所西亞原路返回房中。

和墨絡閣的交易每天隻有一次,他今天注定餓肚子。

美好的心情一早遭到破壞,就連穆辭邢跟他道早安,所西亞回答都有些心不在焉。穆辭邢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他:“希萊前輩。”

所西亞將要跨進房門的腳步頓住,回過頭來。

穆辭邢看了看他,有些遲疑地問:“前輩這麽早,去哪兒了?”

所西亞微微一怔,隨口道:“覓食。”語畢,想起自己被搶走的口糧,又眯起眼睛鬱悶生氣地說:“可惜遇到個混蛋,被搶了。”

“……”穆辭邢神色怪異地看著他進了屋。

站在門口許久,最終還是決定不去深究。

詢問前輩是否要共進早餐,彌補被搶的食物。在得到婉拒的答複後,穆辭邢獨自回到了隔壁客房中。

他在榻幾旁坐下,望著對麵牆上掛著的一副山水畫。腦海裏卻是想的今早看到的畫麵。

倨傲的邪魔手持魔杖,低頭靠近懷中昏厥的修士,眼中的虔誠和癡迷,仿佛對待情人一般。發絲滑落肩口,晨日為它鍍上金光。

穆辭邢想起,第一次見到前輩時,他的一頭棕紅色卷發也是這般亮麗。

少年搖了搖頭,將腦中的景象散去。再次睜開眼睛,是對那番場景的疑惑。叢雲仙門的林鷺,為什麽會招惹到這個魔修?而他又為什麽在最後作下……那個舉動。

穆辭邢可不相信他兩一見鍾情,他更傾向於希萊想要攝取什麽靈氣。就如古籍上對魔修的描述,他們吸人精氣,擅攝他人成果,將之據為己有以迅速提升自己的境界。

區區一個元嬰,死不足惜。

但這種瞬息之間可至元嬰於絕境的魔修,是不容小覷的隱患。他如今與這邪魔走的太近,也有被波及的風險。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魔修身上的秘密很多,他不介意在危險邊緣試探,得到更多的驚喜。

穆辭邢望向窗外的白日,逐漸握緊了手心。

若是魔修不可控製,犯亂禍世,他不介意親手除掉他。哪怕會因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

隔壁房內,所西亞學著穆辭邢設下一道屏障,隨後召出魔杖在虛空一劃。血之魔杖的魔石閃爍,聽從魔王的旨意憑空顯現出幻境森林的畫麵。

那是一段記錄影像,白衣的修士在林間穿梭,手中長劍收割著野獸的性命。

所西亞百無聊賴地坐下來,單手支著下頜,看著他無情的斬殺一切阻礙。

畫麵中的男人越戰越勇,很快殺紅了眼,劍尖冒著血珠,好似從劍身噴湧而出的血泉。他就如飄然叢林間的惡鬼,見神殺神,遇佛殺佛。寒霜淩冽的劍法,勢如破竹的劍意。身姿暴虐中不乏靈逸,輕盈地踐踏每一具獸屍。

“嘶~玄中的元嬰境,竟然完全碾壓桓巫羅的任何人。”所西亞掩住了嘴唇。突然有些懷疑自己這幾百來年都是在和什麽品級的人對打。

難怪這麽多年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對手。

原來是自己太強了嗎?

他想了想,除了和同族的魔龍對打,幾乎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顯出真身。他還天真的在人群裏尋找勇者,真是魔龍後媽給他講了一千零一夜的笑話——可笑。

但是,他所覽讀的書中曾說過,勇者必將是個身懷絕技的[人類]。他熱情、開朗、光明、正義,總有一天會帶著自己的夥伴闖進魔宮,救出被魔王囚禁的美麗公主,將魔王斬於寶座之下,劈開他的王冠。叫世間再無邪惡。

所西亞雖然沒有囚禁過公主,但是他的父王囚禁過。並且染指了很多公主。那些都是他不知名的後媽,甚至他母親也曾是其中的一員。

但他母親的血統注定讓他生下來就擁有純粹的魔龍血脈,這才從眾多後媽生的十八個兒子中脫穎而出,成為了如今的魔王。

他不相信愛情可以激勵一個人,但他相信正義永遠會擊敗邪惡。所以他至今仍堅信,會有一個勇者不遠萬裏而來,隻為擊敗他這個無惡不作的惡魔。

所西亞承認這是他數百年生命以來,因為無聊而誕生的妄想。但也就是這個妄想,讓他堅持至今。

可惜,桓巫羅的人類終究太弱,無法擊敗魔龍。

但如果是這個人人皆變態的修真界……

所西亞眼前一亮,突然來了些興致。

畫麵中,林鷺的屠殺已經進行到了第十八日。此時他已經精疲力竭,迎麵撞上來的野獸不再是幹淨利落的斬落,甚至來不及一劍斃命,被幸存的王獸反擊,身上受了許多傷。

一個元嬰的靈力又能續航多久呢?

所西亞細致觀察,終於在第二十六日時,看到林鷺第一次整個人躺倒在地上。他的堅韌令魔王敬佩,他決定下次見到這個混蛋,稍微對他客氣些。

如果不再搶走他的口糧的話。

與此同時,在白漾城西城陸仁堂醫館。

蘇醒的林鷺和一個藥童對視,默無聲息。

醫館內,還有一眾和他穿著相似的白衣人。

他們皆是叢雲仙門的弟子。

把脈的醫師收回手來,起身到藥房裏抓了幾味藥。那藥童連忙拿著帕巾跟在師傅後頭,機智地遠離看起來不妙的是非之地。

醫師邊抓藥邊告訴他們:“隻是靈耗過度,並無大礙。身上的傷是小事,老夫給他開幾味藥,調養調養便好。”

“不必勞煩先生。”一位貌美的女子說:“我們這裏有仙靈丹,會恢複的快些。”

聞言,那老醫師停下稱藥的動作,無奈道:“也好。你們仙家的藥,總歸比我陸仁堂的凡藥好。”他將手中的幾根黃芪重新放回盒子裏。

邵璃鶯回眸,從納戒中挑出一顆上好的複靈丹藥送給林鷺吃下,桃花似冶麗的眼睛看向他,秀眉蹙著,蘊著憤怒與憂心:“師兄,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是啊,那賊人還把你扔在人家醫館門口,醫藥費都是咱們自掏腰包。這也太喪心病狂了!”身邊幾個師弟師妹跟著起哄。

他們本是在城外閑玩,沒想到中途一個藥童匆匆前來告知自家師兄被人打得不省人事。一眾人火急火燎的趕來,就見他這副渾身浴血的慘樣。

最小的師妹還心痛的說,要把賊人給揪出來亂打一頓,然後也扔到哪哪家醫館門口。連床鋪都沒有的小藥館那種。

“還把師兄傷得這麽厲害,血都把衣服染紅了。”

一位師妹哭紅了眼,就要往二師兄身上撲的時候。被邵璃鶯一把揪回來,柳眉怒蹙:“別再傷到你師兄,還不快帶著你師弟師妹出去,在這裏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楊鳶聽了,立馬不鬧了,眼淚兮兮地對**的林鷺道:“那二師兄你好好歇息,千萬不要落下病根。事後你把那賊人的身份告知我們,我們定會為你討個公道的!”

她麵帶哭喪,瞅著臉色雪白的師兄猶豫好一陣子,才領著一眾師弟妹十來人稀稀落落出了小醫館。

醫館內瞬間安靜下來許多。

那老醫師也知禮數,帶著藥童去後院回避。

留下空間給師兄妹二人,邵璃鶯看向他,眼中擔憂更為明顯。

林鷺服下丹藥,身體好轉不少。但靈力過度使用的後遺症,再加上剛才的雜嚷,腦子裏又亂又疼。此時見她的表情,迷離恍惚中,想要伸手撫平她的愁惱。誰知,這一伸手,卻在那精致的秀眉上抹下一道血痕。

驟然間清醒過來,林鷺想要收回手,卻被一雙素手輕柔地握住。一道靈光籠罩,很快將他身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師兄如此喜潔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身上豈會被鮮血沾染?

邵璃鶯心疼他,又痛恨傷他之人,語氣中含著無法容忍的怒氣:“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林鷺無聲沉默,悄然間收回了手。一句靈力匯成的話在空中顯現:[無須多問,此次是我莽撞]

“師兄。”邵璃鶯長眉倒豎。過了許久,她才平靜下來,壓下心中的怒氣,不驕不躁道:“師兄不說也罷,想必心中自有自己的思量。但萬事還請你量力而行,這次不僅各位師兄妹,我也被你嚇到了。”

林鷺眼眸移動,視線落到她臉上。平時嬌縱矜傲的三師妹,果然一臉動容的模樣。他垂下眼睛,微微握緊了一頁被角。

邵璃鶯說了些什麽,可他作為一個失聰的廢人,卻聽不到。就算現在的境界可以感知空氣的波動,也依舊無法領略美妙的聲音。他回憶起來,十幾年前師妹的聲音是怎樣的呢?

心情的一瞬低落並沒有影響他的理智,在空氣中的波動又響起時。林鷺抬起頭來,在半空中幻化出幾排字:[白漾城中有魔修,嗜血成性,你們遇上切勿與他正麵對敵。此人深不可測,稍後我會與仙門匯報,在此之前,由我隱秘監督此人,你們不可輕舉妄動]

邵璃鶯定住,一字一句看完,這才知道他碰上了什麽。鄭重地凝起雙眉,她道:“師兄一個人,是否太危險了。就連你都敵不過他,那白漾城……”

她沉吟片刻,轉而又問:“那魔修是什麽來路?”

林鷺:[尚且不明,所以需要你們等待時機]

他頓了頓,又道:[此次品鑒大會仙者眾多,倒不至於孤立無援。隻怕那魔修是為品鑒大會而來,城中還不知有多少這種高階魔修]

話到一半,他突然想起那個招式術法奇怪的魔修旁邊,有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少年。看著是個玄中人,卻不知因何與魔道走得近。

思來想去,他寫道:[他們或有同夥,或是蠱惑城中之人與他為謀。此隱患重大,待我恢複好些,再去……]

“師兄不要再以身試險了。”邵璃鶯打斷他,嚴辭正色道:“既然事關重大,你大可以讓白漾城護城修士參與此事。我們隻是為品鑒大會當日把關,並不用為這件事過多幹涉。”

林鷺默了默,藍色靈力在空中顯現:[既然仙門讓我們把關,自然要消除一切障礙。師妹未曾見過那魔道的路數,不知他的可怕。若坐視不理,恐怕波及自身,幾位師弟師妹的性命交付我手中,我不能讓他們陷入險境]

[何況,以白漾城如今表麵鼎盛,實則內部針鋒相鬥的局勢,恐怕很難有餘力一致對外。魔修的目的還未確定,告知他們很容易打草驚蛇,甚至引起大家恐慌]

“可是……獨自讓師兄去冒險,璃鶯怎會安心?”

“那魔修這次沒殺你,不代表下次……”

邵璃鶯話言至此,不忍再說下去。

林鷺看著她泛紅的眼眸,順了順她的長發:[師妹,不要擔心,我會有分寸的。我謹記身後還有你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衝動魯莽了]

藍色的靈力光芒羸弱,最終黯淡下去。

感受著頭頂的溫暖,邵璃鶯垂下腦袋,咬著柔軟的紅唇。天人交戰許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好……一切聽從師兄安排。但是……師兄一定要答應我,萬事小心。”

林鷺凝著她祈求的眼神,淡然一笑:[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