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的閃現如同虛影,稍縱即逝。

穆辭邢側眸望向隔壁,幾息後,視線再度挪到桌麵的信上。

墨筆懸於上方,最後落下一個筆鋒勁逸的“辭”字。

指尖輕輕觸碰墨跡未幹的信紙,穆辭邢抬起那雙瑞鳳眼,天光漫延至眸中,染上絢爛的色彩。

“小鶴。”

一隻鴿子隨著呼喚憑空出現,扇著翅膀落在少年肩頭。穆辭邢將手中的信紙用法力烘幹,折好後,放到它背上綁著的信筒裏。

“去吧,帶給成姨。”

鴿子“咕咕”兩聲,黃色小腳一墊,扇著翅膀飛了出去,小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天邊。穆辭邢目送它離去,轉眸又看向隔壁。

來自北地的異鄉人?

他的眼神含著幾分審視。

恐怕不止如此。

——

魔王站在窗前,沉木的香氣,鏤空的梨花窗,單調而不顯低端的賓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全新體驗。不切真實,如同一場夢境。

他好像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國度。這裏人奇裝異服,習俗特殊。沒有一個人知道桓巫羅,就好似一片繁榮的孤島。而他,是誤入這片孤島的旅客。

究竟是孤島向他而來,還是他向孤島而去?

又或者,隻是不知名的暗敵所製造的陰謀?

所西亞望向天邊的太陽。溫暖的光輝,隻有它永恒的照耀大地。這眼前的光景,是否也在盧峭沙的子民眼中呢?

他閉上眼睛,緩緩歎出一口氣。

自一百年前當上魔王之後,從未有現在這樣的疲憊。身處異鄉的彷徨,以及暗藏陰影的危機。魔龍始祖的圖騰,與他失去了聯係。到底是空間的截斷,還是……這個世界並沒有龍?

“前輩,已到戊時了。”

晚上,穆辭邢前來敲門。

附近的煙火會快要開始了,所西亞早些從窗外看見幾朵炸開的煙花,現在聽到少年的邀請,不緊不慢地從房間裏出來。

穆辭邢注意到他的神情,頓了一下:“前輩沒休息好嗎?為何感覺有些疲憊?”

所西亞打起了精神,眼睫都抬起幾分:“並沒有。”

穆辭邢彎起眼睛:“是嗎?前輩可別勉強。休息好了精神飽滿,我們出去玩也開心。煙火會直到午夜才結束,還有兩三個時辰,我們也逛不了太久,前輩可以再小睡片刻,等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再來叫前輩也不遲。”

這個少年雖然敏銳,但確實很客氣。所西亞喜歡這樣禮貌的孩子,眼神不覺柔和許多:“不用麻煩,煙火齊放的祭典,想必非常熱鬧,能有幸去參觀,隻會嫌遲不會嫌早。閣下,帶路吧。”

“好。”穆辭邢:“前輩要是不嫌見外,就叫我小莫吧。”

“嗯。小莫。”所西亞嘴角揚起一個從容的弧度:“你可以叫我,希萊。”

白漾城的夜晚熱鬧非凡。

煙花會是白漾城的習俗,每到月底或是節假日,便會有人聚在一起放煙花。這些專店售賣的煙花經過特殊處理,並不會給空氣帶來汙染,但該有的煙火味,是一點不少。所西亞走到人員聚集的地方,差點就被煙火濃烈的味道嗆到。

穆辭邢從貨攤上回來,帶來了一隻麵具,告訴他:“這種麵具叫‘明息淨土’,裏麵刻有屏蔽煙氣的法陣。前輩帶上可以隔絕煙味。”

所西亞拿過那隻白底紅紋的狐狸麵具,看了眼少年臉上的花老虎,淡然一笑。優雅神秘的狐狸麵遮住了那一眼驚鴻。

就算化作滄海一粟的容顏,他的風範也如此顯著。

麵具遮掩下的少年勾唇含笑,領著他繼續遊覽。

“煙花會有人喜歡煙火氣,有人鼻子靈敏,受不住硝煙。所以到處會有賣隔煙的麵具。還有隔音的護耳,可供沒有靈力或是靈力稀薄的人使用。但白漾城的居民,大多數是喜歡這樣的氛圍的。”

所西亞抬頭望向天空中炸開的幾朵金花,暗中記下了“靈力”這兩個字。穆辭邢又開始一路介紹起白漾城的特色,沿街有許多販賣特產的鋪子,食物的香甜氣息不受阻隔,透過麵具撲鼻而來,也有一些出售胭脂和花卉的地攤。這些奇妙的氣味匯聚在一起,使整個煙花會氛圍濃鬱。

這時,一樣眼熟的東西闖入所西亞眼睛裏。

那是一支金黃色透明的畫像,由一根細棍支撐,玻璃與水晶的結合體。畫著的是一隻身體細長,擁有龍頭蛇身,五指四爪,兩對犄角的龍。所西亞觀察著它身上刻畫精細的鱗片,很奇怪它為什麽沒有翅膀,並且那麽長。

從未見過的生物,難得是龍與蛇的後代?

穆辭邢本是在介紹白漾城煙花習俗的來曆,轉眼看到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街邊的糖畫看,便問:“希萊前輩對糖畫感興趣?”

“糖……畫。”所西亞恍然大悟。

圍著那個攤子的許多顧客都把這種水晶畫像咬在嘴裏,確實是可以吃的。所西亞瞧著另外幾個動物畫像,再看看店主手中翻滾的糖勺,熟練的將金黃色的糖汁倒在桌案上,牽出想要的絲畫。不禁升起了興趣:“他畫的是什麽?”

穆辭邢望了眼攤主正在畫的形狀,笑道:“是一隻老虎。你看旁邊,他還畫了兔子、黃狗、仙鶴、狐狸,還有龍。這位攤主手藝精湛,難怪客流如雲……”

“你說還有什麽?”

話未說完,穆辭邢被他打斷,有些不明所以:“什麽?”

下一刻,他反應過來,了然到:“哦,還有龍。前輩您看,那張牙舞爪,姿態睥睨的形象,肌肉和紋理刻畫的真是相當飽滿。如此栩栩如生,若是拿來吃了倒是可惜。不過前輩想要的話,我可以為你買一個來。”

所西亞沒有聽進他說的話,在聽到“龍”的那一刻,他為之震撼。無法想象,這猶如爬蟲的小蛇,居然是龍?

雖然形象肖似,但……威嚴凶殘的惡龍,怎麽會這麽瘦弱?

還沒有足以翱翔的翅膀。

所西亞盯著那隻龍形的糖畫,麵具底下滿眼的不可置信。

在愣神的時間,穆辭邢已經買來了糖畫,並且遞到他麵前:“前輩,我買來了,您嚐嚐味道如何?”

“……”所西亞瞧著那小蟲,順勢接過來。攥在手裏,才發現它有鼻子有眼,雕刻的形象看著並沒有那麽消瘦。從流暢的肌肉和威猛的神情,可以明顯感覺到它所隱藏的爆發力。

魔王見多識廣,也不禁稱讚,這個糖人畫家的技術真不錯。

“差點忘了,你現在帶著麵具,不方便吃糖。沒關係,我們走完這條街,買點零嘴和玩意兒,到僻靜的小亭歇坐片刻吧。”

爽朗的聲音拉回思緒,所西亞點頭回應少年,並將目光轉向別處,試圖從煙花會上找到其他有意思的東西。

可惜,這一路上再沒有什麽值得特別注意。異世的玩具稀奇古怪,他隻選擇了一些陶哨、九連環、魯班鎖、小傀儡,看起來尚可專研的玩意兒。

找到一處無人落腳的木亭,所西亞手中的糖畫還沒有動,他坐下來擺弄機關,精巧的物件似乎比糖更吸引人。穆辭邢看著他,不禁微笑起來。

所西亞把玩了會兒,察覺到這樣的注視,抬起頭無聲地瞧著他,問:“小阿莫,何故發笑?”

穆辭邢笑容愈發燦爛了,反問他:“前輩,在你們北地,多數魔修也是像您這般有童趣嗎?”

所西亞:“童趣?”

他很快琢磨出這兩個字的意思,表情依舊從容自如:“從未見過這樣精巧的木件,如果你見到盧峭沙的魔法石,也一樣會為他它著迷。”

“魔法石?”穆辭邢好奇,放下托腮的手,靠近了些問他:“那是何物?”

所西亞凝著他雙眼中的星辰,道:“就如你的眼睛一樣,擁有星河的輝耀。它無所不能,儲存遠古先祖的力量,任何一個能擁有它的人,都可以創造奇跡。它是魔法的來源,亦是不可或缺的象征。”

穆辭邢肅然起敬,試探著問:“你說的這魔法石,很罕見嗎?”

誰知所西亞默了默,搖頭:“並不,它就像貨幣,隨處可見。擁有它的人必須高尚神聖,否則將麵臨收繳。但也有強大的邪厄,利用自身的天賦,匯聚在一起組成邪妄的族群,魔法石在他們手中可以虐奪想要的一切。”

穆辭邢驚奇地睜大眼睛。

可以讓人擁有無上法力的石頭,放在當今世界,必會引起軒然大波。所謂能創造奇跡,擁有先祖力量的魔法石,到底是何物?

他想再多問,所西亞卻不回答了。

談的已經夠多,他並不想在自己還未了解異世的情況下,將任何信息暴露給無關緊要的人。他垂眸繼續玩著積木,淡然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需要拿信息交換。當然,是我覺得等價的信息。”

穆辭邢萬萬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交易,收斂了眼中濃烈的興趣,暗道:也是,對玄中界連常識都沒有的人,確實該心懷警惕。就是不知這個魔修到底是從哪兒來,無論認知還是習性,都如此別具一格。

若隻是單純來遊玩的旅人,可不會把自己藏得那麽深。

穆辭邢並不知道他對整個玄中界了解多少,但是可交換的信息卻信手拈來。他瞧著所西亞手中的魯班鎖,洋溢出一抹笑容:“那我便教前輩玩這魯班鎖,前輩無需告訴我家鄉的秘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但前輩若是玩得盡興,認可晚輩的人品的話,不妨說些有趣的事與晚輩共享。無關緊要也好,心中煩惱也罷,隻為閑暇餘談罷了。”

所西亞擺弄的動作逐漸停下,眯了眯眼。

這個少年,很會說話。

同時也容易讓人卸下心防。

智慧的魔王繼續操作著簡易的積木,單一的機關下暗藏玄機,沒有足夠的嚐試和精銳的思路,根本無法找出迷題的所在。如果將之放大無數倍,那該是絕望的迷宮,無人可以踏出這片囚牢。

他將解開的積木放在麵前,抬起墨色的眼睛對穆辭邢道:“好,那麽現在,你來教我怎麽把它們組合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