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者不可在白漾城無故鬥毆,有這條明文規定,林鷺無法就地製裁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人回了客棧,那姿態何其瀟灑。

再狂的狐狸,總歸會露出尾巴。

林鷺可以等,他有的是時間。

——

所西亞回到客房,閑適地躺在大**。

如果這時有張柔軟的沙發,那將再好不過。

時間才到下午,所西亞小睡了會兒,直到少年來敲房。

穆辭邢問他:“前輩身體好些了嗎?”

“好些了。”所西亞請他進來,輕鬆的身心,滿足的愉悅,就算站在那裏也可以明顯感覺到。

穆辭邢在榻上落座,有些好奇他到底去幹了什麽。但下一刻,他稍稍皺眉,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血腥。

所西亞走過來,身上古樸典雅的暗香驅散了血味,仿佛剛才無意一嗅,隻是錯覺。

穆辭邢疑惑地注視著他,在看到他人畜無害的普通麵容時,又抿唇,將疑問深深地藏了起來。

“晚上的計劃如約進行嗎?”所西亞學著他的待客之道,替他上了一杯茶。

穆辭邢收回思緒,道:“不急於一時。城中的煙花會連著三日,今日才是第二夜。待第三夜收尾,那時的煙花才是最漂亮的。”

他接過所西亞遞來的茶,闡述道:“煙花會過後,還有白漾城三年一辦的品鑒大會,將在下月月初舉行。前輩若是感興趣,不妨多留幾日,正巧也夠逛遍大半個白漾城。”

“嗯。”

所西亞常年徘徊於人類城市,對此沒有過多異議。

穆辭邢吹了吹茶水,終於拋下這次拜訪的目的:“那今夜,前輩還要繼續了解關於玄中界的曆史嗎?”

這種了解肯定是相互交換。

所西亞心思通透,當然知道這人是在挖他的秘密。不過,顯然現在他更需要知道這個世界的常識。

“我輩家鄉遠離此處,如今出遊一番,才驚覺世界之大。玄中界外的鬼城、魔域、獸境、仙境。我輩都很感興趣。”

穆辭邢了然:“這些晚輩也涉獵一二,您有興趣,晚輩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刻意忽略所西亞一個魔人想了解“魔域”,這明顯違和的一點,清風般和煦道:“那就先從世界之初講起吧。”

“眾所周知,天地開辟之後,劃分三界。一為天,二為地,三為九州。九州並稱肖武大陸,分別是玄中界、星落界、迷淵界、離夢界、荒蕪界、妖魔界、鬼怪界、王獸界、精靈界。聖神玉皇者在天,冥王十殿者在地,妖魔占北方,鬼怪占西北,王獸占南方,精靈占西南……”

少年的聲音溫吞悅耳,就像清澈的流水淌過心靈。

從生靈分布的方位,到他們各自的文化。從地理談到曆史,從政治談到實事。從民生談到信仰,從族群談到勢力。通過穆辭邢詳細精悍的敘述,所西亞逐一了解。

如果不是他在這方時間生存過兩天,他根本聽不懂穆辭邢所講的話。

穆辭邢是個很好的講解員,事事巨細,娓娓道來,但他對麵是對這個世界甚至語言邏輯一無所知的異鄉人。

陸陸續續聽了半成,所西亞將一切不明白的地方記下,然後狀似無意地拋出問題與少年討論。然而他並不知道有些問題在外人看來一眼就可以戳穿,穆辭邢刻意包庇這些,耐心為他一一解答。

“妖和精怪,其實是一個種,妖由精怪進化而來,是為邪道。而精怪則是山中精靈,多半沾些仙靈之氣。”

“肖武大陸之所以叫肖武,是因為群眾大多崇尚修煉與武學。大陸上強者為尊,沒有武力和背景,隻會充當最低階的奴仆,任人宰割。”

“肖武大陸並非沒有人性,相反,正是這些強者建立了製度,以此來維護低階人群的權益,好為他們鞠躬盡瘁。”

“天上是有神明存在,但神明也是人。經過刻苦修煉,就算出生卑微的山野村夫也可以成神。其艱苦程度,就算一萬年也未必會飛升一個神明。”

“肖武大陸的信仰就是修仙,沒有誰有固定的信奉。今天拜這個神,能靈則靈,不靈則下一家。實在不靈,那就自己去當神。”

“以我的實力,哈哈~恐怕仙位今生與我無緣罷。”

“仙法與魔法的區別,兩者使用脈絡和修煉方式並不相通,若是以魔軀施用仙法,會因經脈逆行而爆體而亡。兩者背道而馳,不可兼容。”

……

二人的談話進行到深夜,兩個文化的碰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講完。雖然穆辭邢隻是講了大致,背景粗略淺顯,但是已經讓所西亞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複雜與龐大。

這不是區區一個桓巫羅可以比擬的。

相比之下,桓巫羅更像一個小國家,更像是在偌大九州之外,漂泊的一座孤島。那個孤島上沒有這樣繁雜的編製,也沒人人可以當神的修真狂熱。他們滿足於勞動或掠奪所獲得的一切,除了精靈和惡魔,他們短短百餘年的生命,在浩瀚宇宙中如同卑微的湮沙。

而他,一個破浪乘空,從孤島而來瞻仰這個美麗而龐大的陸地的異鄉客,或將見證一個人神魔共存的世界。

那該是多絢目的盛景。

——

白漾城煙花會的第三夜,百花齊放,炮花連天。

聽說白漾城的城主最喜歡煙花,故而城中才有了每月一放的習俗。但知道城主隻是個幾歲的小娃娃,今年才過第八歲生日的事實後,所西亞震歎:“這習俗大概過兩年就會消失吧。”

“說不定。”少年著一身深藍衣,手裏拿著一根買來的玉簫,站在湖畔勾唇而笑,花老虎的麵具也遮掩不住他舒展的眉眼。

所西亞發現這個少年總是笑著的,就像他原本透露出來的實質,讓人很是安心。

不過純潔的外表下,他的聰明和敏銳,又讓人深深忌憚。

所西亞掃了眼他耳垂下微微飄動的箋片,想起私底下向雪精靈詢問,得知那個念做“辭”的玄中字。暗藏在狐狸麵具下的唇角揚起一個弧度。

看著順眼的孩子總是幸運,如果用精神力攝取你腦海的認知,以這種聰明才智,消化起來應該很困難。感激吾王對你的恩賜,大街上少去一個遊**的失智之人。

“來講講那位八歲的城主吧。他有什麽過人的才能,使你們甘願把城池交付於他?”

聽到這個問題,穆辭邢收回看煙花的目光,轉而落在他身上,道:“他沒有過人之處,他隻是前任城主的兒子。”

他又回過去看著漫天煙火,仿佛在闡述一件不重要的事:“很不巧,那位城主幾年前過世了,年僅三歲的兒子繼位。城主夫人把持政務,直到孩子五歲時,因悼念亡夫,思念成疾,撒手人寰。”

“……”所西亞費勁的理解這幾個成語的意思,最後感歎一句:“現在的城主還真是慘。”

不過……父親母親雙雙亡故,他有必要放這麽久煙花慶祝嗎?

所西亞望向高空中炸開的煙花,就算他小時候沒有過父王母後的疼愛,也知道正常父母亡故後不應該那麽開放。

“難道這也是你們的習俗?如果沒有算錯,這位城主在三年前就開始放炮了吧。作為喜好,在母親逝世的那年設下這麽喜慶的祭典,並不是一個好兒子應該做的事。”

“是啊。”穆辭邢雙手環臂,感歎道:“所以他隻是個孩子。尚不懂人世規矩,雙親便接連離世了。”

所西亞:“那沒有人教育他嗎?”

穆辭邢搖頭,歎息道:“俗世之人,都想著謀權篡位。在這種風頭,隻恨城主不能再傻些。挾天子以令諸侯,便是如今城中人的做法。我們這些外人,也隻能作壁上觀了。”

“……”所西亞不懂他們的想法。

若是強者為尊的世界,如果想要一個職位,直接上手搶來多便捷?需要怕一個八歲的小孩兒?就算有主上血統,也逃不過曆史更迭。仔細想想,或許這個世界的人還是在乎名譽的。

隻有名譽、金錢和地位,才會讓他們去渴望,去籌謀。

想到這裏,所西亞突發奇想地問穆辭邢一個問題:“你平時遊手好閑,怎麽賺錢來維持生活?”

穆辭邢轉蕭的動作一頓,聲音透過麵具清晰地傳來:“以前做過生意,有一些積蓄。說來……希萊前輩在旅行之前,是做什麽的?”

他望向所西亞。

所西亞沉默地回望他。

所西亞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因為如此,很少有人會問他以前是幹什麽的。在來到異世之前,他似乎隻是個天天找人打架,要不留戀各大城市,尋找能成為自己對手的勇者的大魔王。他一生致力於給桓巫羅的勇者添幺蛾子,並且從未懈怠過。

從諸多往事中回神,所西亞心不在焉地編造了一個謊言:“我輩從很多年前,就在找一個人。他勇敢,聰明,善良,強大,熱情。他給人民帶來希望和光明,他可以斬除一切惡魔,在人們心中樹立威望。他是神明的眷屬,生而隻為驅散黑暗。他注定會擊敗禍亂世間的魔王,得到魔王的寶藏,並且迎娶城堡中最美麗的公主。為了找他,我走遍無數個城市,居無定所。當然,工作也換過很多。”

穆辭邢聽完,眨了眨眼睛,道:“照你這麽說,這人莫不是天道之子?”

所西亞:“天道之子?”

穆辭邢解釋:“就是受上天眷顧的人。”

所西亞:“原來如此。”

穆辭邢問:“前輩為什麽要找他?”

所西亞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隻有天道之子,才有資格打敗魔王。”

穆辭邢默了一陣,問他:“前輩的家鄉,有妖魔作亂嗎?”

所西亞點點頭。

他就是那個作亂的妖魔。

少年安靜許久,最終沒有問他需不需要幫助。二人心知肚明,對方既然找不到回去的路,更別提帶人去支援了。穆辭邢很難揣測所西亞現在的心情,所以他默不作聲,容人去消化。

伸手拿起手中的玉簫,穆辭邢在夜色下吹奏起來。遠處煙火的景色,在湖麵倒映出絢麗的繁花。

被耳畔悠長的樂聲吸引,所西亞轉過頭去,少年別著花老虎麵具,露出俊美純淨的麵容,垂眸獨自吹奏。細長的睫毛下,是一雙好看的瑞鳳眼,眼底像是揉進了湖的光影,裝著清淨與沉著。

所西亞突然有種,把他扔進親手打造的新手村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