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再見雲封

旭日初升,陽光普照,經過幾天的修養,雲鴻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

借助正氣爐,雲鴻將儒仙居重新修建一番。雖比不上昔日的煙雲繚繞、高山飛瀑的仙家勝景,但已能勉強運轉其中的靈氣。眼見母親離體的魂魄,在這靈氣的滋潤下,逐漸凝實、壯大,雲鴻心中頗為歡喜。有著儒仙居的製約,三個月內,魂魄皆不會消散,也不會被鬼使勾走,隻需在這期間,尋到引魂魄歸體的辦法,將魂魄重新入髓海,母親就能活過來。

對於引魂魄歸位之法,雲鴻想到了父親,雲封。

五年前,父親卸任兵部侍郎一職,自此再也沒有參與過國事,甚至連府中家務,也很少過問,除非涉及到侯府生滅,子嗣前途,他才會拉著一張老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下。

這些年來,雲封在家,整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學識頗為淵博。父親雖在早年休了母親,但那是被逼無奈。雲鴻知道父母之間,仍有情誼,這件事請父親出手,他不會推辭。

對於母親尚在人間,這件事,雲鴻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靜萱。

母親王氏,出生王府大家,本是聖上親封的七品誥命,但卻因那件事後,淪為一個賤民。王氏是雲鴻此生最大的牽掛,同樣,也是他最大的軟肋。若能趁此機會,對外宣布家母已經去世,日後,母親複活後,將其安排在野山溪澤間,隱居享福,這反是一種天倫之樂。

就算雲鴻要為外公平反、母親正名,他也不希望母親回到侯府,繼續勾心鬥角的生活。

人生在世,本就如夜晚行船,時而光華滿目,時而伸手不見五指。

既然如此,何不平平穩穩,安度此生,積善行德,好為來世,修一份善果?

這一番思索後,雲鴻走出了房門。門外,靜萱正在院中挑水,金色的陽光將她雙頰上的汗珠,照得晶瑩透亮,恍如洛神戲水,婉約婷秀。自從她邁入通體境,體力大增,這些生活瑣事做起來,顯得更加順暢。雲鴻迎上去,道:“萱,準備馬車,我們回侯府一趟。”

“回侯府?做什麽?”一聲秀美黃衫的靜萱轉過頭,道:“公子可是想家了?自從我們從西山回來,還沒去過侯府,回去一趟也好。高芹這惡毒女人,心狠手辣,督促楊韻,聯合翻雲寨的強盜,傷害公子和夫人,此事她脫不了幹係!我倒要看看侯爺怎麽懲罰她!”

“高芹,我是不會放過她的!此次回府,我會將此事的原委,與父親講明,讓父親親自定奪。父親是個講規矩的人,《侯府家規》早有規定:同族之間,自相殘殺者,重打一百家棍,且逐出門牆。高芹身為侯府主母,應當以身作則。以前,她在暗中做些小動作,我都沒能抓到足夠的證據,而這一次,她高芹在劫難逃!”雲鴻說話時,眼中幾乎在冒火。

“公子,難道這次,你有證據了?”靜萱問道。

“當然有!”雲鴻點著頭,轉身走入屋中,拿出一個黑布包裹,上麵沾有血跡:“這裏麵裝的是楊韻狗賊的人頭!”說著,又從腰間掏出兩塊令牌,像是兩個半塊,拚合起來,剛好是一頭獅子的模樣:“這是我侯府調兵的獅符,本來一塊在父親手中,一塊在楊總兵手中,調用兵將,需兩塊獅符合一。這些年,父親不執事,便把他那塊獅符給了高芹,而如今,兩塊卻都在楊韻的身上,這件事,明顯是楊韻請示了高芹,而後得到了她的應允!”

“原來是這樣!”靜萱狠狠一跺腳,語氣中亦有遷怒:“公子莫惱,人在做,天在看,高芹的所作所為,上天都看在眼中,侯爺是不會放過她的!”靜萱安慰著雲鴻。

雲鴻悠悠一笑,忽轉話音,打趣道:“萱,你又叫我公子了。”

“額…這個……鴻哥,奴……哦不,萱兒知錯了。”靜萱知道雲鴻是在跟自己開玩笑,朝他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笑道:“鴻哥,待會到了侯府,我還是得叫你公子。”

雲鴻白了她一眼,說道:“就你話多,好了,你快去準備吧。”

靜萱“嗯”了聲,放下手中的水桶,轉身便走了。雲鴻看著她輕盈靈動的身影,潛藏心底的一絲沉重,漸漸化為煙雲。不一會,她就拉來了馬車,兩人從後門悄悄出去了。

水墨雲間雖已歇業許久,但仍有不少商賈員外,慕名而來。可到了長安街,見水墨雲間大門緊閉,隨便找一人詢問,才知道幾日前,這裏就掛上了白綾,黃紙黑灰,在水墨雲間的門前,燒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少文人墨客得到翠微居士,因病去世的消息,都大感失望。

自古以來,有才者,或懷才不遇,或英年早逝。

在他們的心目中,翠微居士就是這樣的才女。而上次開業,賣出去的字畫,更成了整個書畫界,翠微居士唯一的孤本,價值大漲,一張字畫,甚至被炒到了五百兩。雲鴻對外宣布母親去世,其本來的用意,是希望母親得以安度晚年,沒想到反而換來了這般的炒作。

馬車一路向東,很快便到了清心坊,雲侯府。

這時正是清晨,達官貴人居住的清心坊,仍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中。

初冬的薄霧呈現出一種乳白色,如同輕紗一般,在排列有序的府邸樓閣間,彌漫纏繞。又有寒風一卷,雲籠霧繞,反為這略顯蕭瑟的雲侯府,帶來了幾分恬靜與柔和。

侯府中的下人丫鬟,也剛剛起身活動,雲鴻不想惹眼,就沒有走正門,反而是選擇了靠著映雪園的後門。將馬車停好,帶著靜萱進去,路過映雪園時,雲鴻忽然駐足。

大門緊閉,隻能透過一叢矮籬看到裏麵的景象。落葉滿地,化土成泥,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一汪幹枯的池塘,一座殘損的涼亭,還有兩間破舊的平房,在這裏,雲鴻仿佛看到了母親,昔日勞作的身影,卻隨著一陣清風,化作煙雲半縷,回**在雲府灰暗的上空。

“公子,快走吧……”靜萱輕拉住雲鴻的手臂,提醒道。

一聲長歎,化作一道永遠的記憶,連帶著這座偏僻的園林,潛藏在雲鴻心底。

穿過雕花門,挺進長廊甬道,兩人輕車熟路,很快到了鬆風閣前。

鬆風閣之所以叫做鬆風閣,正是因為門前,栽了一排高挺的青鬆。相傳,這些鬆樹是雲府的祖先親手栽種的,種植青鬆,象征著堅韌不拔,象征著直衝霄漢,立意高遠。因此,雲鴻傳承三百年,曆代的雲州侯,總是喜愛鬆樹。雲鴻的父親,雲封,也不例外。

此刻雖是初冬,乃是百花凋零的季節,但走進鬆風閣,仍有一種淡淡的鬆花香味,縈繞四周。而鬆風閣的正廳,裝飾則極為簡樸,除了幾張油漆的紅木書櫥,隻有幾張潦草的字畫掛在牆上,既非古代藏品,亦非名家所作,竟都是父親平日無事把玩,自娛自樂的作品。

雲鴻吩咐丫鬟小翠進去稟報,他見了雲鴻,似乎有些吃驚,隨後交談時,見她扭扭捏捏的,很不大方,雲鴻心中便有些生疑。待她出來後,便吩咐靜萱看著她,自己進去了。

父親久居內室,此刻,正在蒲團上靜心打坐,臉上帶有一抹憂色。

這個平日不太愛說話的父親,今年,本該才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但此刻,見他雙鬢泛白,皺紋密布,雖身段精壯,廓然雄傑,但遠遠看去,骨子裏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滄桑。父親整日在家修養,無論是朝堂,還是府中,都沒有什麽事讓他煩心。加上父親的武道實力,出神入化,可為什麽,看上去還是這般蒼老,雲鴻有些疑惑。

上次與父親見麵,還是一月前的冊封大典。

在雲鴻眼中,一個月前,父親絕對還沒有這般衰老。至少,雙鬢的白發沒有這麽多。可這次見麵,短短一月的時間,卻明顯的感覺到父親,多出了一種風燭殘年的感覺。

“父親……”雲鴻走上前去,微微屈膝點頭,朝雲封行了一禮。

就在雲鴻說話的同時,雲封微閉的雙眼,陡然睜開。

白皙的眼球有些外凸,眉頭緊皺,整個額頭,更顯蒼老。目光中,竟夾雜著一種不可思議。當他發現,這個聲音是從自己的兒子雲鴻口中傳出來時,臉上的神色,更為震驚。

看著父親臉色的變化,雲鴻有些遲疑,親生問道:“父親,您怎麽了?”

“無妨,鴻兒,坐吧。”雲封陡然回神,指著一邊的紅木座椅。

雲鴻點了點頭,卻見那張會客的紅木椅上,堆積了厚厚一層塵土。很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過,或者說,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拜訪過父親了。輕輕抹去那層灰,坐下後,卻見父親麵色頗為凝重,眉宇間有一層抹不去的哀色,歎氣道:“翠微,是去世了嗎?”

翠微,是母親王氏的名字,正如她的藝名:翠微居士。父母兩人成婚多年,父親一直沒有叫過她夫人、娘子之類,反而是一直叫著翠微,問他他說,這樣子,顯得有親切感。

直到現在,父親也一直沒有改口,即便母親已經被休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