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俠影萍蹤

黑影從府門西側竄出,那是門頭唯一一處死角。

那黑衣人身法極佳,一身夜行服融於霧色,仿佛黑夜中的一隻精靈。掠身騰挪,隻是在竹葉上輕輕提點,便已騰雲躡霧,扶搖直上。翻過近四米高的王府圍牆,硬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那門口護院一概不知,就算雲鴻遠在局外觀望,也隻看到一條黑影過隙,若非眼力極佳,恐怕隻以為是一隻小黑貓半夜貪玩。那黑衣人出了秦王府,順著街道一路往東奔走。

敢於深夜刺探秦王府,顯然不是等閑之輩,雲鴻打算跟上去看看。

上次在潭村,跟木子函學到了不少刑部真傳,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隻是這一路下來,雲鴻也發現了一些不對勁。對方似乎刻意在繞圈子,東轉西轉,毫無頭緒。且此人功力極深,就算雲鴻的身法上佳,也隻能與他保持五十丈距離,再往前進,就會覺得力不從心。漫天紫霧下,五十丈開外,事物已看不真切。黑衣人在城內四處奔走,與霧色時聚時合,仿佛黃昏裏浮動的一抹餘暉,這種若有若無的飄忽感,讓雲鴻無從下手。

終於,在城中繞了近一刻鍾,那黑影縱身一躍,朝著城外的小樹林跑去。

雲鴻欣喜,想必城外視野開闊,應該容易追蹤。

可誰知出了城,才知中了道。野外雖說沒了房屋擋道,但因陽氣不足,煙雲霧色更為濃密,可見距離,從原有的五十丈,即刻縮減成三十丈。隻是盞茶的功夫,雲鴻就將那黑衣人跟丟了。此刻,正在成東的一片鬆樹林中,霧色盤桓,月光淒迷,泥土的腥味洋溢四周。

這等情況下,霧色迷離,視線不清,雲鴻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一切,說不定都是秦王府的預謀。

高芹早就知道自己要來,因此設下這個圈套。秦王府守衛重重,自己不敢硬闖,難道不能用外人來引誘?那黑衣人就是秦王府的高手,將自己引入這樹林,就是想除之而後快。

“當日放她一馬,沒想到這女人竟如此狠毒!”

果然,這想法剛在腦中閃過,四麵的霧色便急速聚集。雲鴻能清晰的感覺到,一股凜然殺氣正從霧色深處湧來,向自己步步逼近。隻是敵暗我明,殺氣過於濃厚,又摻雜在流動的氤氳之中,讓雲鴻迷亂。敵人會從那個方向進攻?未知感,讓雲鴻陷入深深的恐怖之中。

眼觀四麵,耳聽八方,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錚——!”

霧色離合,一道鏗鏘有力的劍鳴,從背後突襲而來!

速度極為之快,讓雲鴻無法應對。幸虧正氣爐與他心神相通,隻是神念一動,一道金茫便已擋在他背後。那犀利的劍氣卷動冥霧,宛如流水匆匆瀉下,與正氣爐交接的瞬間,炸出炫目的光花。不過,劍氣的餘波還是穿透瓷爐,一道劍花擊中背心,將雲鴻推出去數丈。

這一擊聲勢浩大,正氣爐中的金茫也逼退黑衣人。

在這一刻,兩人都大吃一驚,無論是劍氣,還是爐光,都有一種相似的韻味。

浩然正氣!精純的浩然正氣!

刹那間,雲鴻的思緒仿佛受到感染,立刻回想起那日夜晚,一夥賊人夜闖侯府。其中一個黑衣人,身法極佳,使長劍,被困墨魂硯後,以浩然之氣破開墨色江山,悠然遠遁。眼下這個黑衣人,無論是身法還是劍術,甚至劍光凝聚之氣,都與那夜的黑衣人極為相似!

“難道是他?”雲鴻作出了大膽的猜測。

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不知為何,雲鴻忽然覺得,他必須打敗這個黑衣人,必須揭露他真實的麵目,因為他很可能給雲府帶來災難!他很可能是秦王府的人!手中正氣爐一動,便是一道浩然正氣射出,撩開對方的視線,雲鴻望空一招,墨魂硯現於手中,法決已然撚起。

當濃重的墨色開始流動,眼前的世界煥然一新。

幻彩的彌光將四麵的霧色吸走,野林瑟瑟,一片清爽,黑衣人再也無數藏身!

“墨魂硯?!”那黑衣人驚叫一聲,連連後退,似乎有所懼。

“少俠且慢——!”

就在兩人這般僵持時,那黑衣人忽然舉手言和。一道熟悉的聲音沒入雲鴻耳中,好似聆聽巍巍嶺上的空山風語,鏗鏘而有力,深沉而飄渺。這獨特的聲音,讓雲鴻想起一個人!

師傅,司空浩然!

指尖一動,即刻收起墨魂硯,透過霧氣,十步之外走來一個人影。

當雲鴻轉過身時,對方也看到了雲鴻的樣子。將手中的長劍收回劍鞘,黑衣人往前走了兩步:“你且看看,我是何人。”他將麵罩解下,此刻,雖然月色依舊依稀,薄霧仍未散盡,但雲鴻已經看清。此人麵色祥和,發色濃重,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兩鬢微白,雖看起來頗有閱曆,但仍有一種出塵的氣息。雲鴻感覺,此人就好似春雨後的一株青竹,清新灑脫。

“司空大人!”見到這一幕,雲鴻一驚,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上次在侯府,雲鴻見到那黑衣人使浩然正氣,就一直猜測,黑衣人很可能是司空浩然假扮的。畢竟他初見司空浩然,就感覺到他的氣質與眾不同。一代大儒,也該懂得修煉浩然正氣。隻是雲鴻一直找不到理由,若黑衣人是司空浩然,他為什麽要聯合白蓮、拜火二教的賊人,深夜闖入雲侯府,奪取墨魂硯?今日,他為何又要夜闖秦王府?他的目的是什麽?

太多的神秘,結合前世今生,讓他不得不高看此人。

“司空大人?”司空浩然嗬嗬一笑,說道:“你可記得,上個月,本官已經正式收你為親傳弟子了,你現在應該叫我師傅了。這荒山野嶺的,又不是在朝堂官場,不必拘禮。”

“師傅……”回味這這個詞語,雲鴻隻覺得一瞬千年。

麵對雲鴻的遲疑,司空浩然隻是淡淡一笑:“雲鴻,我們多日不見,沒想到你的功夫大有長進,真是深藏不漏。”雲鴻心道:“深藏不漏?真正深藏不漏的人,恐怕是您吧?”

心中這麽想,嘴上卻浮現出一抹笑意。

既然確定了對方的身份,憑借雲鴻對他的理解,可以肯定師傅不是秦王府的人。

“師傅,你為何深夜到此?”雲鴻問道。

司空浩然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的神色:“我看了你的信。”

說道信件,雲鴻也知道了,司空浩然為何出現於此。

之前,他讓娟兒給司空浩然送信,信中所說之事,正是雲鴻對秦王府“勾結魔教、密謀造反”的相關猜測與舉證。秦王府經過百年沉澱,底蘊豐富,根深蒂固,借上官府之手或許可以牽製它,但很難將其斬草除根。秦王是當今聖上的舅舅,要除去秦王府,必須從朝廷下手。司空浩然是國子監祭酒,還是皇帝的老師。如果司空浩然介入此事,勝算將會更大。

隻是雲鴻沒想到,司空浩然出手,竟如閃電一般,如此迅速。

“秦王府,不可小覷……”

同樣的神色,同樣的語氣,司空浩然與雲鴻,說出了同樣的話。

“師傅,你發現了什麽?”雲鴻正色道。

既然司空浩然已經出入一次虎穴,那少說也得有一些線索吧?司空浩然做事嚴謹,而且有一種追求真理的信念。就算雲鴻說秦王府勾結魔教,圖謀造反,但憑他的性子,如果找不到確鑿的證據,司空浩然絕對不會相信。正因如此,他才決定夜入王府,秘密打探消息。

可誰知,司空浩然的回答,竟令人失望:“沒有。”

“沒有?!”雲鴻吃了一驚:“師傅不是潛入了王府嗎?難道沒有任何發現?”

受到雲鴻的質疑,司空浩然仍是搖了搖頭,道:“並非沒有消息,是我根本沒有進入秦王府內院。秦王府內機關重重,守衛看似疏鬆,實則外鬆內緊。各個內院之間,環環相扣,錯落有致,建築方式,似乎如迷宮一般。而且,各院的每個關卡口,都有帶刀侍衛巡視,要進入內院,簡直難如登天。我雖然進去了,但也隻是進了大門,翻過外麵的二重大院,可那些隻是秦王府的外層,再往裏麵深入,幾乎不可能。至於秦王的消息,根本無法打探。”

“秦王府這般嚴密,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聽了司空浩然敘述,雲鴻也暗下吃驚,卻也在慶幸,幸虧自己沒進去。

不過,司空浩然的話仍有疑點。

根據雲鴻推測,司空浩然的元神境界,已是鬼仙。鬼仙之體,元神巔峰,已不受到肉身製約,就算秦王府守衛重重,但那些通體境、養氣境的武士武師,如何阻止的了鬼仙?如果司空浩然執意深入秦王府,那些肉眼凡胎的侍衛,根本不可能攔住他,除非他故意放水。

或者是,有別的特殊情況。

“徒兒剛剛與師傅交手,師傅的元神,想必已是陰神。”

聽了這話,司空浩然就明白了雲鴻的意思,笑問道:“嗬嗬,你不信我?”

“徒兒不敢。”雲鴻微微垂首。

“方才我與你交手,你的元神境界,至少也在陰神。”司空浩然反道。

雲鴻不明白司空浩然的意思,隻好沉默,卻聽他道:“秦王府內守衛森嚴,並非你所想的那麽簡單。內院中,有一道佛法加持的般若結界,陽氣旺盛,將內院包裹其中。元神等陰物無法接近。要想用元神查探,首先要進入這層結界。憑我現在的實力,尚不敢硬闖。”

“般若結界?”雲鴻一愣,那不是皇宮才有的結界嗎?

“沒錯,般若結界源自佛門淨土——般若佛界。相傳千年之前,紅雲寺的高僧受不動明王指點,創下此結界。三百年前,幽帝開國時,便請了紅雲寺的高僧,將整個皇宮布滿般若結界,加上皇帝的帝皇紫氣,皇宮之內,百鬼莫侵。沒想到區區秦王府,竟也有此結界。”

“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自己去看看。”司空浩然隨口丟下一句。

雲鴻沉吟片刻,道:“師傅,對不起。”

司空浩然微微一笑,雲鴻說道:“師傅,此事事關重大,請您……”

“停——”司空浩然抬起手,打斷了雲鴻的請求,卻道:“我知道。你說的秦王府勾結魔教,蓄謀造反,雖然推測合理,但是,現在尚沒有確鑿證據。那秦王是皇帝的舅舅,在宮內眼線頗多,在整個幽京城,也是一家獨大。沒有證據之前,我不能將此事上書皇帝。”

“師傅,可這關係到天下蒼生,江湖浩劫!”雲鴻強調著自己的推測。

“雲鴻。”司空浩然理解雲鴻的心情,說道:“你說的不錯,若此事為真,的確關乎到天下蒼生,朝廷命運,但是你要明白: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我們都是讀書人,應該明白聖賢所言。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就算有了證據,我也沒有把握說服皇帝,別說現在空口無憑,若是現在上書,可能還沒等到皇帝斷論,就已糟了秦王毒手。”

雲鴻點了點頭,師傅教誨的是,如今天子無道,如此上書,實在沒有把握。

“師傅,如果有確切的證據,您可願幫我?”

“那是當然。本官雖然品級不高,但至少是皇帝的授業恩師。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我雖是文人墨客,但除魔衛道,匡扶正義,也是我一生所向。如果你能找到確切的證據,本官就算冒死,也要將此事上書皇帝。雲鴻,般若結界陽氣強大,強行闖入隻會神魂俱滅。你若有本事進去,將秦王府偷雞摸狗的事情打探清楚,為師願意祝你一臂之力。”

“師傅……”聽到這些話,雲鴻心中受慟。

“雲鴻,你拿到了墨魂硯?”司空浩然淡淡一笑,卻是將話題扯開。

雲鴻一愣,他這麽直接耳朵詢問,不就是暴露了那天晚上,闖入侯府,強行奪取墨魂硯的黑衣人,就是他自己?還沒等到雲鴻回答,司空浩然就欣慰道:“雲鴻,善用此物。”

“給你一個東西,天色不早,為師先走了。”

話音剛落,司空浩然指尖駢劍,卻是一道白光閃耀,一張薄薄的宣紙飛入雲鴻手中。雲鴻正欲打開,卻見司空浩然已經騰身而起,映著如水的月色,轉眼消失在蕭瑟的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