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風吟月下

雲鴻回到雲府時,已是子時深夜。

一路上,雲鴻都在尋思司空浩然的話: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在國家沒有正道的時候,應該沉默無言,以保自身。大幽王朝曆經百年,已是千瘡百孔。尤其是赤煊帝繼位後,善惡不分,驕奢**逸。其左右鄰國,無極、火雲皆虎狼之師,早已虎視眈眈,恨不得立刻將這片沃土吞下。高芹來自無極國,與秦王合作,無非也扯到國家爭鬥。

而這一切,比雲鴻的預想,似乎要複雜許多。

回首來路,血雨腥風,展望前程,飄飄渺渺。

自己真的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腐朽的王朝,與秦王府反目成仇嗎?

答案是不!在大幽王朝,所謂的正義,如今已經**然無存。此次算計,如果單單是為了妹妹雲清月,完全沒這必要。隻需將妹妹嫁入上官府,可保她一生無憂,何必管秦王府?

那江湖風雨,年年不定。按照曆史的軌跡,五年之後,秦血凝必會創建“凝血堂”,在江湖上擾出一場腥風血雨。這場浩劫,既是上天注定的,又何必杞人憂天,多此一舉?

“秦王府,凝血堂,其實我可以不去管他們,時機到了,總有人會出手。”

雲鴻歎了口氣,心中又有不甘:“可是,這樣會死很多人。”

“但除去秦王府,便等於幫了朝廷!對於大幽王朝,雲鴻的骨子裏是十分痛恨的,若不是赤煊帝不務正業,曆史上絕不會有這麽多悲劇發生:“我發過誓,我要覆滅大幽朝!”

“可殺戮,隻會帶來生靈塗炭……”

月涼如水,夜風吹拂,荒草淒離,走在這廣袤的天地間,雲鴻陡然覺得,自己好生渺小有如螻蟻。雖然重生了一次,但或許根本不是上天垂簾,而是閻王不小心弄錯了生死簿。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做什麽儒道傳人,更沒有資格做應劫之人,這一刻,雲鴻寧願做雲府的一個紈絝少爺。為了正義、道義而奔走,人累,心也累。想到這裏,雲鴻不由有些愴然神傷。

諸多往事,如雲煙飄忽,晃過眼前。

經曆了兩世的風雨,偶然觸景傷情,這也是在所難免。

這一刻,在空曠的小道上前行,頭頂是明月朗照,清風徐徐。偶有彩雲追月,夜風拂竹,發出一陣陣柔和的“沙沙”聲,和著風吹竹響的節拍,雲鴻似乎聯想到了那個妙曼的黃衣丫頭,美人如玉,那一/夜的傾心交談,讓雲鴻如癡如醉,他輕囀歌喉,對著明月曼聲而歌:

“墨魂瀟瀟霜雪吟,

雨潤嵐山百廢興。

仙歌靜轉笙簫散,

塵寰誰記功與名?”

歌聲婉轉,動人心弦,如月中落雪,卻是補全了上次,靜萱吟誦的兩句詩。

刹那間,雲鴻陡然生出一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暢快。

夜晚異常寧靜,月下的這一縷歌聲,應和少年的心聲隨意而發,與風聲共追逐,與竹影相交織。不知不覺,卻是傳到了修文閣隔壁的明月樓裏。此刻,雖已是子時,但明月樓裏依舊燈火通明。似乎是聽到歌聲,一個白衣飄灑的女子從樓中走出,在燈火寂滅的廊道裏穿行片刻,便徘徊到了明月樓的門前。透過門縫,見到一個男子在夜中穿行,正是哥哥雲鴻。

這白衣少女自然就是明月樓的主人,雲清月。

一個時辰前她剛剛醒來,因為睡久了覺得悶,便沒有接著睡夜覺。

此刻,遠見雲鴻吟詩高唱,也不願擾了他的雅興,便欲轉身離去。卻在此際,大風驟起,門扉洞開,雲清月一個不留神,拿在手中的一方蠶絲娟帕脫手而出,晃悠悠的落在雲鴻的腳邊。雲鴻撿起手絹,微訝之餘,麵帶喜色。緩緩走了過去,道:“妹妹,怎麽還沒睡?”

“我剛醒來,月色很好。”

雲清月輕輕一笑,眸光之餘望向天上,卻見一陣清風吹雲,已將月色盡掩。

“嗬嗬。”雲鴻淡淡一笑,道:“我還以為我吵到你了呢。”

“怎麽會呢?寒哥哥他搬走了,淩風堂空著,這附近就隻有我和你居住了,挺多再算上幾個下人丫鬟吧。”雲清月連忙否認,不知為何,這幾日一見到雲鴻,就覺得心跳加速,這是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趕忙扯開話題:“哥哥,你的歌很好聽,不知唱的是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隨口唱唱而已。”雲鴻笑道。

“對了,這個還給你。”雲鴻想起手中的蠶絲手娟帕,不由訕訕遞送過去。

“哥哥,既然被風吹到你手中,那就送給你吧。”

雲清月微微一笑,不僅氣質絕美,如同靈山碧竹,聲音也似林中翠鳥,極為悅耳。隻是她平時並不這麽說話,此刻四麵無人,聽在雲鴻耳中,隻覺溫雅甜蜜,好似嬌羞的小妹在跟兄長撒嬌。雲鴻正心煩,見妹妹如此,不覺心情好了許多。玩笑道:“你呀胡鬧,我一個大男人,要女孩家的香帕做什麽?”說著,便要將絲帕遞給她,誰知卻被她順勢抓住了手。

“哥哥,更深露重,我們進屋坐吧。”

趁著她沒睡,雲鴻正好也想跟她說下上官百裏的事,便進了明月樓。

“哥哥,喝杯熱茶。”

夜色已深,丫鬟們早已就寢,閨中無人伺候,雲清月親自為雲鴻泡了杯香茗。

雲鴻接過香茗,剛舉起杯盞,茶水還沒入口,就想到上次雲清月被雲寒打傷,趕忙放下茶杯,問道:“妹妹,你的傷不要緊吧?你什麽時候醒來的?要不要我給你把一把脈?”

聽到雲鴻關心,雲清月心中一暖:“沒事,隻是靈力受損,並無大礙。”

“哦,那就好。”聽妹子這麽說,雲鴻也放心了。

雲鴻喝茶,半晌未語,雲清月忽然道:“哥哥,把我那方香帕給我。”

“嗯?”雲鴻一愣,這丫頭,方才還說不要,現在又想要回去,這女孩家的心思,真是猜不透。隻好將那手絹再遞給他。雲清月接過手絹,卻是拿起桌上的一個繡花包,裏麵是一些五顏六色的針線。雲清月不僅武道資質上佳,武藝超群,女子家的女紅手藝也很拿手。

“哥哥,你等會哦!”雲清月朝雲鴻甜甜一笑。

將針頭穿上不同顏色的蠶絲線,便在那蠶絲帕上慢慢縫合,過程極為複雜。映著並不太亮的油燈,麵前這美麗無瑕的少女,就好似一朵天山上的雪蓮花。雲鴻靜靜的看著,雖然他不懂針線活,但每看妹妹紮下瑣碎繁雜的一針,都有一股溫暖的氣氛,漸漸在心中蔓延。

不一會兒,雲清月就秀好了一個花式。

“哥哥,你看看,喜歡嗎?”雲清月紮好線頭,將手絹遞給雲鴻。

上麵並非是什麽美人圖、風景圖,而是一首七言詩,正是雲鴻方才隨心所唱的詩句:“墨魂瀟瀟霜雪吟,雨潤嵐山百廢興,仙歌靜轉笙簫散,塵寰誰記功與名。”除此之外,雲清月還擅作主張,給此詩加了一個標題,還用紅線特意繡出,格外醒目,題為:墨雨仙塵。

“墨雨仙塵……”

“好名字!不過,妹妹為何要加上這個標題?”

雲清月淡淡一笑,道:“哥哥,這可不是我起的名稱。你看你這詩句,每一句的第一個字,分別為:墨、雨、仙、塵。如果組合起來做標題,那也挺好,於是我就這麽起了。”

說到這裏,雲清月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憂愁,道:“哥哥的詩中,我看到了責任與義務的矛盾,哥哥似乎很累,但肩上的擔子卻無法卸下。你想找一片淨土,隻可惜,這世上淨土難尋,無論在仙在塵,都少不了勾心鬥角、人性私欲、邪魔歪道。正如晦暗的墨雲陰雨,一旦落下,仙界塵世皆免不了一番滌**。哥哥,其實人生在世,隻要做到無愧於心就好。”

“有些事,做與不做,對與不對,並不在於外界的看法,而是在於人本身。”

雲清月朝哥哥微微一笑,訴說著心中的一些看法。

“墨雨仙塵的涵義,就是:無愧於心。”聽了雲清月的話,雲鴻一番感歎。

細細一想,這人生苦短,匆匆百年,不管做什麽,最重要的就是問心無愧。即便你入了魔道,但若是為了一生摯愛,亦或是心中所念,那麽縱然是死,也算是問心無愧了。其實所謂正邪,並沒有具體分說,天地之間有正邪,人心之間亦有正邪。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世界觀念,而這觀念,正是建立在人心之上。因此,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無愧於心。

人生匆匆百年,一閃即逝,不要讓死亡,帶著遺憾與愧疚。

這一刻,雲鴻忽然想通了什麽。

縱然大幽王朝腐敗,那又如何?秦王府、凝血堂,這些東西在雲鴻眼中是邪惡,那就應該去阻止,去消滅。不能因為大幽王朝的腐敗,就讓邪惡勢力猖獗,不可因為皇帝不仁,就讓天下的百姓受苦受難。如果因為大幽王朝,而對不起天下百姓,這樣算是有愧於心了。

“無愧於心,多謝妹妹提點。”雲鴻忽然一笑。

“哥哥,這手帕送給你,你要收好,不可以扔掉!”在燈火的映襯下,美麗的少女綻開了笑顏,她看著雲鴻,靜靜道:“哥哥,如果我們分開了,見到這個手帕,你要想起我。”

雲鴻一愣,妹妹的神色有些沒落,這似乎是蘊藏別意的話語。

雲鴻淡然一笑,握住雲清月的手,說道:“傻妹妹,我們怎麽會分開呢?”

“你不是要把我……”雲清月愁容漸濃,欲言又止。

“傻丫頭!”雲鴻愣愣的望著她,自然知道他心中想些什麽:“女孩兒家,遲早都要出嫁的。但是嫁出去了,並不意味著不可以回來啊。上官府就在清心坊,如果你真的嫁給上官百裏,要回家隨時都可以。而且,上官百裏是個君子,他肯定會帶你很好,你放心好了。”

“真的嗎?”萬千雜念從雲清月心頭碾過,讓她有些難受。

“那是當然!”雲鴻的目光堅定不移。

說著,雲鴻從懷中拿出另一方娟帕,遞給雲清月,笑道:“妹妹,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