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相約溱湖

寒穀春生,吉雲清穆,冬至剛過,天地間陽氣興作漸強。

今年是個閏年,又恰好閏在十一月,故而冬至來的相對晚些。雖說是“冬至”,但天氣已經沒那麽冷。這三日內,雲鴻也沒閑著。他將《鍥字訣》與《大擒龍手》的七式手印完全結合,已能收發自如,達到“遊刃”之境。若那本《陣法匯總》記載無誤,秦王府的般若結界已能破去。有了這兩門手上功夫,雲鴻現在拉開那柄黑蟒筋弦牛角弓,已是毫不費力。

除了每日練功、看望母親,雲鴻還去了幾次明月樓。

自從那天過後,雲清月的狀況一直不太好,整日閉門不出。聽她的丫鬟說,小姐氣色十分不好,不僅飯食少了,每日的就寢時間也推到深夜。聽到這個消息,雲鴻也前去勸了好幾次,但都被雲清月以“身體不適”回絕了。今日便是溱湖大典的日子,雲鴻早早起身,吃完早飯,已是辰時三刻,便匆匆到了明月樓。卻聽她的丫鬟說,小姐還未起身,這便去叫。

雲鴻心中頗為疑惑,妹妹這是怎麽了?難道是風寒未愈,病情又加重了?

但她已是武師,怎會隨意染上風寒?

正思索間,那丫鬟走了出來,說道:“鴻公子,小姐讓你進去。”

“妹妹起來沒有?”雲鴻朝窗戶裏望了望,隔著紗屏,雲清月似乎還躺在**。

那丫鬟答道:“還沒有,小姐讓公子進去。”

“好吧,你先退下吧。”雲鴻吩咐一聲,往明月樓裏走去。

外門冬風瑟瑟,樓中卻溫暖如春。明月樓布置的格外雅致,疊石幽芷,鬆蘭翠竹,園子全天點著熏香。一入其中,寒氣消絕,香風送暖,便讓人覺得懶洋洋的。推開香閨大門,見那繡屏上繃著一層薄紗,間著燙金半透的美人沙畫往裏望去,卻見雲清月躺在**。大被蒙頭,埋身在被窩裏,身子像貓兒蜷成一團,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眷戀那暖洋洋的被窩。

“妹妹,我進來了。”

雲鴻很平常的呼喚著這二字,渾然忘記了那天的問題。

在“上官夫人”和“妹妹”之間,雲鴻果斷選擇了“妹妹”這個稱呼。他和雲清月的兄妹之情,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斬斷。對於上官百裏而言,雲清月是他未來的妻子,對於自己而言,妹妹就是妹妹,永遠都是。也就是這個隨意的回答,讓雲清月心中鬆開了一道枷鎖。

其實,這個問題,雲鴻也隻是隨口說說,並未在意。

“哥哥,坐吧。”被窩裏雲清月打了一個哈欠,發出慵懶的聲音。

雲鴻“嗯”了聲,朝四周望了望,屋中打掃的十分幹淨,沒有椅子,也沒有凳子,雲鴻一笑,轉頭望著被窩中的小妹,笑道:“你這裏沒地方坐,我就不坐了。天色不早,你快起來吧,這都幾點了?今天是上官府大典之日,你要事先準備,有些話我還要跟你交代。”

說著,便要出去,這女孩家更衣,即便是兄長看了,影響也不好。

“哥哥!”見雲鴻要走,雲清月急叫一聲。

剛剛轉身的雲鴻腳步一滯,再次回頭,見妹妹將頭伸了出來,透過淡色的紗屏,也能看到她那一張沉靜有如初荷的臉蛋,聽她說道:“哥哥,你繞過屏障來,我有話跟你說。”

雲鴻一愣,覺得有些不妥,反過來一想,畢竟是妹妹,也沒什麽。

今日天氣晴朗,日上三竿,已有些許日光照進房中。透過珠簾篩進的一抹微光,雲清月的臉龐沉靜其中,俏美如月。不過,在雲鴻眼中,卻被那暗紅色的玻璃眼珠吸引了目光。

暗紅色的眼圈,似乎是一/夜未眠,又似是剛剛哭過。

“妹妹,你怎麽了?眼睛紅的這麽厲害。”

說道眼睛,雲清月陡然意識到了什麽,澀然一笑,又把頭埋進被褥裏。

“哥哥,坐床邊吧。”

雲鴻見她扭扭捏捏,似有心事。平時的小妹可不是這樣的。雲清月一向聰明伶俐,行事果斷,很少有今日之態。自從和她說了上官百裏的事,就好似變了個人,似乎更害羞了。

雲鴻沒有坐下,而負手站在一邊,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麽?”

“哥哥……”雲清月咕噥兩聲,有些聽不真切。

“哥哥……上官公子……我……”

“我不想……嫁……”

聽她口中淩亂的詞句,牽扯到上官百裏,又似乎與婚嫁之事有關。再結合她的表現,雲鴻心中陡然產生一個想法:難道妹妹不想嫁人?難道她不喜歡上官百裏?可那不至於啊!

上官百裏一表人才,文武雙全,世家背景又好,誰不願意嫁給這樣的公子哥?

思緒剛剛劃過,雲清月便膽怯的問道:“哥哥,我可以不嫁嗎?”

“胡鬧!”雲鴻瞪了她一眼。

聲音雖不大,但是語氣頗為嚴厲,嚇得雲清月渾身一抖。

麵對雲鴻的肅容,她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哥哥,我沒跟你開玩笑!”

“你不是今晚去秦王府,找秦王勾結魔教的罪證嗎?如果找到了,朝廷肯定會派兵清剿秦王府。到時,秦王被除,秦公子被殺,也沒人逼我成婚了。上官府,我可以不嫁嗎?”

雲清月說出心聲,房中即刻寂靜了。

博山爐的焚著的香煙,絲絲縷縷的纏繞,在他和她之間輕輕遊**,纏/綿不斷。

雲鴻靜靜的望著她,無法給出答複。

如果秦王府真的除去,妹妹不喜歡上官百裏,上官府的確可以不嫁。但是,上官百裏對妹妹一往情深,此人兩世都是自己的知心好友,而且已經答應他,一定為他擺平小妹,怎能反悔?今晚的大典,一定有很多朝臣參與,若是事後反悔,這不是將臉麵丟到了朝堂上?

“妹妹,你不喜歡上官公子嗎?”雲鴻麵帶惆悵。

“不是。”雲清月否認道。

雲鴻皺了皺眉,陡然覺得心上一窒,問道:“那你不想嫁人,是因為什麽?”

雲清月的身子顫了顫,迫使雲鴻有了進一步的推測。

“你舍不得嫁人嗎?”

雲清月不語,在雲鴻眼中,小妹不願家人,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

“妹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倫之道。百裏兄是難得的好男人,我跟他交談了好幾次,他對你是一往情深。他雖已二十歲,比你大了不少,但他一生素潔,絕不像其餘的公子哥,有著一屁股風月情債。當今世上,如此男子,著實不多見,你再好好想想吧。”

雲清月扭動著身軀,依舊不回答雲鴻的話,她的沉默讓雲鴻覺得很難堪。

雖不能領悟妹妹的心思,但雲鴻也不願強求。

“妹妹,就算你不願嫁,但今日之事既已商定,你必須要去的。”

似乎是說到了要害,雲鴻的聲音帶有嚴厲。雲鴻雖是哥哥,但他的想法卻和雲封、管雯差不多,都希望雲清月嫁個好人家。前世,雲清月因被雲寒玷汙,含恨服毒而死。一個十八歲正直青春的女孩兒,就因為被哥哥玷汙,為保貞潔而死,此事成為雲鴻記憶中的汙點。

今世,既然從頭再來,雲鴻怎麽也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因此,雲鴻對雲清月的婚事格外看重,在他的印象中,就隻有上官百裏值得托付。

“必須”兩個字,給雲清月下了死命令,被褥中傳來了陣陣哭聲。

這一刻,雲鴻終於明白了,妹妹眼睛發紅,不是因為沒睡好,而是被淚水浸紅了。她似乎真的不願意嫁人。但雲鴻有些不明白,上官百裏到底哪裏不好,又或是哪裏配不上她?

“妹妹,我也是為了你好。”雖知此刻的勸言沒有作用,但還是勸了一句。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雲清月的心思,雲鴻永遠不會懂。在她心裏,哥哥如此堅決,絲毫沒有退讓的餘地,一個“必須”,似乎定格了她的未來。她知道,今晚這一去,不管願不願意,她都是上官府的人了。就算上官百裏為人優秀,但若非心之所向,即便坐擁天下,但那是快樂幸福嗎?

她止住了眼淚,輕輕的笑了笑。

她嘲笑自己的感情,就如空中飄灑的香煙,雖綿綿不絕,如絲如縷,不過,隻需用嘴一吹,煙霧便如水紋般轟然破碎,寂然湮滅。她和哥哥的一點情分,不也是這般一吹即散?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被窩裏,傳來了雲清月梗咽的聲音。

“妹妹,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出去,我要更衣了。”她的語氣變得堅硬起來。

雲鴻猶豫了半會,道:“好吧。”說罷,拂袖離開。

透過被褥,默默看著雲鴻離去的背影,眼淚依舊,但卻哭的悄無聲息。

這一晚,天穹碧紫如墨,玉兔東升,彩雲追月。或許是沾了人間的喜氣,天空出了奇的晴朗。素潔的月光灑在溱湖結冰的湖麵上,將水色浮泛成一層綿亙的月華,影影綽綽。再倒映沿岸的玉宇瓊樓,月在樓中,樓在水中,五光十色,整個溱湖頓時變成了一方仙境。

雜技團如期而至,此刻水上霧湧,表演者先演了一輪水傀儡。

今日的表演,都是由上官府出資讚助,雜技團準備的十分充分。此刻,湖麵上水棚環簇,儀衛甚眾,湖邊觀摩者人頭攢動。隨著一聲鑼鼓,湖中溜冰表演開始。雖隻有十餘人,但已見氣勢,操偶人下盤甚穩,似水中木樁,除了戲子,還有四艘彩舟,各自橫列,也在船下裝上了冰刀,可在冰麵滑行。舟上有四夷蠻王及仙聖將軍、士卒八座,高二尺,腿足卻無。

這時演的戲目,正是孔明七擒七縱。

那些操偶人兩臂靈活,遊動轉移無不稱心。所控木雕忽而遊鬥,忽而對峙,忽而嗔怒,忽而解頤。在一旁執鑼吹笙、題詞講解的助樂團之下,竟演的繪聲繪色,令人拍手稱快。

而此刻,在溱湖邊,一座叫“醉仙樓”的酒樓裏,正是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