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大聖遺音

仙劍耀世,血屍的怒吼聲即刻壓低。

當虹顏道人如謫仙般,飄飄然跌落凡塵時,他左手撚訣,右腳點地,那數十道縱橫天地的劍光,漸漸懸空騰起,在雨霾風障中飛繞旋行。很快,劍光便匯聚成一個五芒星劍輪,劈開冬日淅瀝的冷雨,如同黑夜中綻放的一朵白蓮。下一刻,劍光清輝急轉,卷帶起瀟瀟肅殺之氣,朝幽暗地穴中破空而去。光輪旋行,雪亮的劍芒激射而出,洞穿每一隻血屍的胸膛!

刹那間,天地撤亮,劍嘯從靈魂深處覺醒,仙氣靈風,滌**萬裏穹蒼。

凶狠暴戾的血屍,在一聲聲劍嘯中倒地,轉眼便是支離破碎。

血流成河,膿血噴灑的紅霧籠罩天空,將雨水映作猩紅,將夜空染成血色。

相比神光耀世,這一陣劍氣風暴,雖不比之強盛,但更為厚重。飛鴻上仙的劍意雖能驚天動地,卻隻在一個瞬間爆發,後勁不足。而虹顏道人的劍氣,威力強勁,雖沒有驚天地泣鬼神之能耐,但持久凝練,代表天地之中和——永恒!而那璀璨劍光同樣令人觸目驚心。

五芒星劍輪周轉一圈,所有的血蟲、血屍,盡皆伏誅。

當劍輪重新回到視野,卻又驀然分成八道雪白的光劍。在夜光的照耀下,如同仙鶴的白羽,又或是燕山大雪,紛紛揚揚。虹顏仙長指尖一動,八道光劍凝虛變實,混元為一,八合四,四變二,二成一,最終,合並成一把泛著流光的仙劍,以劍形收入身後玄鐵劍匣中。

直到這時,夜空中璀璨的流光,方才潛熄。

不用說,即便司空浩然修為絕高,但麵對如此天人,也難免驚奇。

此刻,看這仙人一般的禦劍道人,司空浩然心中已在猜測:藍白相間的道服,應是終南山的高人。他心中頗覺奇怪,就算雲鴻、秦憐香出逃出去,按照原定計劃,也是該去城外的白雲觀,找王屋山的道人前來相助,怎麽找到終南山去了?而且,此人術法高絕,顯然不是等閑之輩。那終南山的仙人,一向深居簡出,可遇而不可求,此人為何會突然來此相救?

司空浩然怔神發愣,竟忘了收起手中的古琴。

天上腥氣漸散,當寒風吹醒頭腦,先前的澎湃感才漸次靜斂。

趕忙拜見道:“多謝閣下出手,不知尊駕道號、姓名,日後定登門拜謝。”

按照虹顏仙長的慣例,救完人之後,從不留姓名。甚至不吭一聲,不辭而別,直接禦劍離去。然而,他今日的表現卻不同尋常。他負手立於雨中,沉吟不語,目光波動無常。

對於一個地仙而言,這紅塵宇內,理應沒什麽值得留戀。

可今日,他偏偏立在了此地!

驀然回首,開口說道:“我問你,你那張琴,可是叫做‘大聖遺音’?”

司空浩然默然須臾,忽一警覺,已將古琴抱在懷裏。

“你是誰?為何知道此琴名稱!”

語氣忽然的變化,好似讓天上吹拂的涼風,即刻攜帶起一股刺骨的冰寒。風兒吹拂兩人衣襟,飄然若飛。虹顏一笑,聲如裂玉,他轉過身來,無意間觸道司空浩然警覺的眸光。

“看樣子,那便是了。”

應答平淡如水,正如他亙古不變的麵容,肅穆清寒。

虹顏的平靜,讓司空浩然感到一股威脅,坐立不安:“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眉目輕垂,額前絲發鼓舞,將麵容淹沒在夜的寂寥中。

聽了他這個問題,虹顏倒覺得,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畫麵。畫麵中的兩個男子,年紀還不甚大。但卻身形高挑,麵如冠玉,皆是世間一等一的美男子。他們麵前放著一架絕品古琴。

“我知道你不喜俗物,這架琴難得高雅,就不與你爭了。”

“謝謝大哥。”

神思流轉間,不覺寒雨沾身,衣服竟濕了一大片。

夜雨中,司空浩然見他陷入沉思,竟撤去了護體玄光,心中的緊迫也放鬆下來。他將古琴收起,再抬頭看他,忽然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是物是人非,終是無法尋覓。

便在這時,天上又有兩道劍光疾馳而下,快如流星。

“師叔——”

“師妹,你慢點,這裏魔氣衝天,小心有危險啊!”

劍光中,一男一女,先後落入秦王府後麵的一叢樹林中。女孩十五、六歲,男子二十出頭,同樣身著藍白道服。他們從後麵一片樹林中跑出來,當看到秦王府內院中,好端端的地麵竟陷下去一大塊,走上去一看,裏麵屍骨遍地,頓覺作嘔。不過,當看到坑底站著二人,其中一人,正是他們追逐的虹顏師叔之時,那小女孩頓時拍打手掌,變得活蹦亂跳起來。

這二人正是蘇靈兒與玄月。

司空浩然眉頭一皺,看到這一男一女身上,皆穿著清爽的道服,布光賽雪,藍邊如水,形式和那劍仙所著服裝極為相似,心中也猜到此二人,正是這位仙劍前輩的同門師兄弟。

蘇靈兒見到虹顏師叔,頓時喜笑顏開,飛撲上去。

倒是一旁的玄月,見到師妹如此開心,臉上微笑,但心頭不知是苦是甜。

“師——叔——你是不是在等我?”

女孩故意拉長了聲音,語言中帶有一種撒嬌的韻味。

玄月上前行了一禮,見到一旁的司空浩然,問道:“師叔,這位是?”

“在下國子監祭酒,司空浩然。”

沒等虹顏開口,司空浩然反而自己說道:“多謝三位的救命之恩。秦王府勾結魔教,本官也是想替天行道,這才深入敵穴。誰知道,這地穴中竟有如此魔物,凶殘嗜血。方才,多虧了劍仙前輩的相助。對了,看三位著裝,想必是終南山的人,不知可是重陽宮弟子?”

玄月微笑,剛要答複,卻被蘇靈兒搶先一步。

“喂,你是誰啊!我師兄又沒問你,你這麽著急說話幹嘛!”

蘇靈兒性子潑辣,可能是見到滿地屍體,心情不好,這便發起了小女兒的脾氣。玄月在旁一臉鬱悶的看著她,這靈兒,正是被寵/壞了。剛欲上前賠禮道歉,虹顏忽然眉峰一蹙。

“靈兒,你怎麽和人家說話?”語氣冰冷。

玄月一愣,虹顏師叔金口難開,從不為這種小事說話,今天這怎麽回事?

“師叔……”蘇靈兒意識到不對,趕忙低下頭。

虹顏上前一步,對司空浩然稽首,說道:“貧道虹顏,終南山太乙峰弟子。這是我的師弟玄月,師妹靈兒。我這師妹年紀尚幼,口無遮攔,如有得罪,還望司空先生包含。”

其實,司空浩然並非小肚雞腸之人,知道此女天真無邪,也無心怪罪。加上先前見到這名為虹顏的仙長,略覺熟悉,其人謙遜有禮,心中自然無氣。倒是在旁的玄月、靈兒,見到師叔親口與對方問好,大驚失色。師叔修為極高,已是地仙之體。所謂:高處不勝寒,一般修為極高的仙人,都不情願與世俗之人打交道。但今天,師叔竟為了一個凡人開口說話。

“原來是虹顏道友,玄月道友,靈兒道友。”司空浩然還了一禮。

玄月道:“道友?莫非司空先生也是修道之人?”

司空浩然一笑:“道有三千,吾之道非彼之道,但說修道之人也不為過。”

這話說的玄之又玄,玄月沒怎麽聽懂,不過隻當是自己修為不足,不再追問。他隨意望了望四周,卻見天上陰雲聚合不定,陰風陣陣,雨中夾雜著腥味,不免渾身一冷,轉身對虹顏說道:“師叔,您方才那一招‘劍氣千幻’,驚天動地,有形而無質,將此地的魔物全部擊殺。不過,那一招乃是實打實的仙家法術,為什麽經過仙氣滌**,魔氣仍經久不散?”

“此乃我逗留之因。”虹顏冷然道。

“原來師叔不是在等我啊。”蘇靈兒小嘴一撇,頓時覺得有些委屈。

話音剛落,寒霜驟降,一道魔影從蘇靈兒身後閃過。黑暗之中,猩紅的血色/魔眼泛起浮動的幽光,瑟瑟冷風好似女子尖銳的慘叫聲。下一刻,一隻血屍朝蘇靈兒張開血盆大口。

“啊!”蘇靈兒驚叫一聲,防不勝防。

“錚——!”

劍如流星,鏗然出竅,虹顏左臂一抬,劍芒已將其絞為血粉。

“師妹別怕。”玄月趕忙安慰。

司空浩然心中一震,本以為是漏網之魚,不足為意。不過,當他定下神時,卻發現事情並非想象的這般簡單。地表坍塌,雖讓空間變大,卻使得整個地穴,籠罩在更深層次的黑暗中。黑幕裏,又有數十隻魔眼泛出紅光。下一刻,十變百,百變千,世界墮入夢魘之中。

“這怎麽可能,不是都被殺了嗎?”司空浩然有些驚異。

虹顏仙劍在手,目光逼視前方。

“不必驚異。這叫陰陽血屍,也叫做子母血屍,是魔界中一種常見的魔物,不過,放在人間借,卻極為少見。所謂陰陽血屍,也就是所有的血屍,皆由一個母體所生,陽體也就是子體,陰體也就是母體。子體的魔性來自母體,母體的魔性,來自締造者。若不將罪魁禍首母體擊殺,即便子體本身死去,但其魔氣不散,便是將其殺了千遍萬遍,也無濟於事。”

玄月一愣,說道:“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正是。”虹顏道。

司空浩然問道:“可方才已擊殺所有血屍,難道母體不在其中?”

虹顏點了點頭,說道:“應是如此。”

蘇靈兒看到這些惡心的怪物,頓時哭鬧起來。玄月一邊安慰她,一邊問道:“那魔界的魔物怎會流落凡間,難道是……?”說道這裏,他頓了頓,道:“不知那母體現在何處?”

司空浩然一愣,想到方才那一聲淒厲慘叫,正是來自京城北方。

“我知道,可能在醉仙樓!”

“醉仙樓?”

虹顏目光遂亮,將背負的玄鐵劍匣往地上重重一砸,其中迸發出無數道劍光。

“玄月,玄鐵劍匣交予你,貧道去去就來!”

蘇靈兒一愣,急忙問道:“師叔,你去哪裏啊?”

“醉仙樓!”話音剛落,人去如風。

不知為什麽,他竟選擇毫無條件的相信司空浩然所言。一道清光拔地而起,宛如隕星。當蘇靈兒回過神,眺望北方黑天,他那颯爽的身影,已漸漸沒入黑夜的岑寂與蕭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