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痛心入骨

一路前行,香風愈來愈濃,直到望見水邊女子,風起林動,香氣一哄而散。

歐陽然心中起疑,不敢驚動她,躲在樹林後觀看。

見她纖細的背影,顯然就是嫂子小穎。此刻,她正在河邊捧水,擦拭衣物。那身素白的綢衣上,一道道零散的血斑格外耀眼。血斑的位置相對集中,大多集中在領口,似乎是從口中滴落,汙了衣裳。此刻,鮮血還未幹透,遇水即化,流入溪中,直接將溪水染紅了。歐陽然將此看得一清二楚,不由皺眉,心中若有所思。少時,見她離開水岸,這才從林中走出。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呼喚,小穎已經警覺地轉過頭來。

“是誰!”

一聲厲喝,驚起山中林鳥,隨之四方氣動,歐陽然心中一顫。

“嫂子,是我。”

歐陽然從林後奔來,嘴裏故意喘氣,讓人覺得是剛剛趕來。小穎見是歐陽然,心中猛地鬆了口氣。然而,她仍不敢大意,急忙低頭,目光警覺地掃過衣衫,見已無血漬,這才強行鎮定下來。她的麵容頗為刻板,眉心緊皺,見是歐陽然,隻是生硬一笑,顯得極不自然。

如此表情,落在歐陽然的眼中,令他心中更疑。

一個女子被人擄掠,又見妖物殺人,死裏逃生,怎可能如此鎮靜?

他假裝著急的神色,問道:“嫂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我都急死了,我還以為你被野獸給吃了!方才,我走到一個山洞裏,發現那綁你的五個人全都死了!脖子上全是血,像是被野獸給咬死的!對了,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逃出來的?你是不是遇到野獸了?”

歐陽然一連問下幾個問題,小穎有些慌亂,一時間,一個也答不上來。

她支支吾吾道:“那個……我……”

歐陽然將嫂子的表現銘記在心,又問道:“你剛才是遇到野獸了嗎?”

小穎目光亂瞟,麵色不定,半晌才說道:“那個……你說的沒錯,我剛才的確遇到了一隻野熊。那幾個人對我動手動腳,把我綁到了一個山洞裏。那山洞裏漆黑一片,什麽都沒有,忽然,洞內傳出一陣嘶吼,跑出來一隻野熊,把那幾個人打殺了,我是趁亂逃出來的。”

“原來如此,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熊瞎子吃了呢!”

見他相信了,小穎“嘻嘻”一笑,說道:“我的好弟弟,你就放心好了,我們每日都施粥行善,為附近鄉鎮的百姓做盡好事。老天有眼,好心人福大命大,哪有這麽容易死?倒是那些衙內官兵,善惡不分,盡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餘辜。”

說著,她走上前來,輕輕拉起歐陽然的手,一陣香風撲麵,令他神思清醒。

這香味,與洞中的香味完全一樣!

“好弟弟,我們去挖何首烏吧。”

歐陽然渾身不自在,雖然心中可以斷定,小穎就是那殺人飲血的狐妖,但卻又不舍這香氣縈懷,終是放下疑慮,與她攜手共走。這時,日光傾灑,照耀她俏麗的臉龐,那一頭烏發有如墨瀑。歐陽然心思輪轉,不由說道:“嫂子,你真是仙女下凡,大哥他真有福氣。”

小穎臉蛋一紅,扭捏道:“你說什麽呢……”

“我說嫂子真漂亮,當然啦,不僅漂亮,是既漂亮又美麗,還溫柔賢淑,我以後要是娶媳婦,也要娶個像嫂子這樣的。”歐陽然憨笑一聲,小穎輕點他的額頭,道:“你呀!真是越來越滑頭了。不過,你放心,憑你的風度,一定能找到一個比我更漂亮、更溫柔的女子。”

“嘿嘿,那是自然。”

二人攜手,走在林中,清風拂麵,歐陽然心中暖暖的。

乍一看身邊女子,似乎與自己成為了一雙瑤池眷侶。至於大哥歐陽顏,這一刻,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隻是,望著身邊的姑娘,他總覺得心有不安。因為有一件事,她在撒謊。

殺死一個武師,另加四個武士,這頭野熊,該有多麽彪悍?

若不是修煉成精的山野怪獸,這頭野熊少說有三丈高。可那個山洞,最高處不過一仗二尺。一仗高的山洞,怎麽可能有野熊居住?很顯然,小穎在撒謊。咬死五人的絕非野熊,而是另有他物。而這個“他物”,很可能就是她自己。歐陽然心中明白,自己的嫂子很可能是狐妖幻化。念及此處,他試想:如果小穎真是妖怪,會不會害死大哥?會不會害死自己?

他更在想:如果自己是大哥,又明知小穎是妖怪,自己還會愛她嗎?

這日下午,兩人尋得福地,三日之後,啟程而返。

中秋將至,蘇州城內沒有一點兒喜氣。災民成片,官府置之不問。蘇州城的城牆,已成為眾多災民的棲身之地。這日午時,歐陽府照例施粥,卻比之前多了一項事宜。明日就是中秋佳節,歐陽顏親自寫了請柬,用鮮紅的油紙封麵,發放給前來領粥的老百姓,上麵寫道:明晚酉時,為慶中秋節,於歐陽府內舉辦百家宴,另有娶親事宜,誠邀諸位,共作見證。

這消息一傳開,蘇州城內便炸開了鍋。

請帖一發下,下午就有人來歐陽府,說是提前報名,好占個位置。

當然,還有許多百姓送來賀禮,雖都是陳米、爛布之類,並不值錢,但這些東西代表老百姓的心意,歐陽顏全部收下。將近傍晚,小穎和歐陽然從穹窿山歸來,還沒到歐陽府,便有人祝賀。剛開始,小穎還有些納悶,但當百姓把請柬拿出來,她的臉蛋頓時紅了一片。眾人紛紛議論,說歐陽府主宅心仁厚,乃當世神人。如今,又娶了一個仙子般的美人,男才女貌,真是絕配。小穎聽著十分開心,倒是一邊的歐陽然聽著,心中醋海翻波,略有不適。

少時,他與小穎回到歐陽府,聽下人說府主正在客堂裏,接待來訪百姓。

小穎著急見歐陽顏,回府後直接去了客堂。

歐陽然沒跟去,把何首烏交給管家,讓他拿去販賣,隨後回到小屋,身子一軟,倒在**。感受著棉被的舒適,思緒卻有些淩亂。一路發生的事情,讓歐陽然十分矛盾。他雖然喜歡小穎,但他知道:兄弟妻,不可欺。小穎永遠是自己的大嫂,無論自己做什麽,兩人的關係都不會變。而且,小穎很可能是狐妖所化,狐妖殺人飲血,這事到底要不要告訴大哥?

又或者是……

他起身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那兩張黃符正靜靜的躺在裏麵。

這一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盯著黃符,呆望了許久,他還是覺得,小穎是狐妖,這件事有必要讓大哥知道。即便現在隻是一個猜想,但隻有防患於未然,才能避免釀成大錯。

心中起意,走出門外,但見日落西山,華燈初上,便有些失落。

以往自己出門,回來後,大哥會在第一時間來找自己,現在有了嫂子,大哥再也不會來找自己了。放眼望去,府中行人匆匆,都是些手拿禮品、彩帶、燈籠的下人。這些人忙上忙下,全是為了大哥和大嫂的婚事。站在此處,他忽然覺得格外陌生,這個歐陽府,似乎已不是曾經的歐陽府。那個大哥,似乎已不是曾經的大哥。他哀歎一聲,朝著大哥的住所走去。

誰知走到門口,卻被大哥的丫鬟小玉阻攔下來。

“二公子,你現在不能進去。”

見一個丫鬟都與自己作對,歐陽然心中更是懊惱,問道:“為何不能進?”

小玉回頭望了一眼,將他拉到偏僻處。

她怯聲說道:“府主剛送走了客人,把夫人帶到了房間裏。府主吩咐了,任何人不能進去。二公子,你也別為難奴婢。您想想,他們兩即將成婚的小夫妻,共處一室,還能做些什麽?就算奴婢讓您進去了,您恐怕也會見到一些尷尬的場麵。如此,還不如不進去呢。”

歐陽然冷笑一聲,尷尬的場麵?

沒錯,即將成婚的小夫妻,共處一室,能不尷尬嗎?

回到臥室,歐陽然一人坐在書桌前,腦中空白而混亂。一想到小玉所言,心口便有一股悶氣,在丹田中上竄下跳,很不自在。晚上,丫鬟叫他去吃飯,他也置之不理。直到夜裏戌時,大哥和大嫂還沒來找他,顯然是忘了他。眼看明日二人成婚,自己卻無可奈何,他心中十分難受。大嫂來曆疑點重重,自己又夾雜著對她複雜的情感,他真不知該如處理此事。

夜子時,一輪明月灑下微光,寒風滌**,冰封了他的塵心。

肚子饑餓難耐,他不得不去廚房拿些吃的。

踱步出門,在燈火寂滅的廊道中穿行,隻見中秋月圓,但對他而言,今日此時,卻是月圓人不圓。不覺間,走到了歐陽顏居住的雅居前。燈火熹微如豆,將案前兩人執筆的身影投在窗欞上。大哥摟著大嫂的纖腰,標杆般的背脊挺得筆直,似是一座高山,佳人依偎,不勝欣好。雖不知兩人在寫什麽,但也能猜到,那定是一首首動人的情詩,亦或纏/綿的情話。

如此情景,似是一根鋼針,深深刺痛了歐陽然的神經,他再也無法忍受。

本想前去廚房,然而身子一轉,徑直去了府邸大門。

“夜子時,將一張黃符貼於府門,另一張黃符燃成灰燼,投入水井,次日,眾人飲下,妖孽自會現形。”想起老神仙的話,歐陽然不再猶豫。他摸出懷中兩張溫熱的黃符,縱身一躍,將一張貼於府門隱秘處,隨之直奔水井,點燃另一張黃符,毫不猶豫的投入水井中。

“大哥,對不起,這個閑事我必須要管!”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歐陽然身染風寒,告病不起,而歐陽顏與小穎竟沒來看他。

歐陽然心如死灰,對大哥與大嫂,他深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