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地仙之殤
月光雪亮，寒風鼓舞。
運氣查探身體，傷勢已然痊愈，想再嚐試與仙翁溝通，卻發現髓海中空無一物。雲鴻定了定神，但見月懸中天，峽穀幽深，頭頂瀑布飛流而下，驚起轟雷般的水聲。心中正慶幸自己命大，卻忽然想起虹顏仙長。虹顏破開幻境，耗光靈力，同樣從高空跌落，他去哪了？
一番尋找，終於在寒潭東麵，一條石縫中找到了他。
被月光照耀，虹顏麵白如紙。他從高空墜/落，同樣墜入碧潭。這大龍湫深潭與地下暗河連通，落入水中，若不及時上岸，隨水流遊走，很快就會卷入洶湧的地下暗河。那樣，縱是地仙也性命難保。幸虧虹顏命大，隨水波流走時，卡在了兩塊礁石之間，這才撿回一命。
雲鴻涉水過去，皮膚入手冰涼，一探鼻孔，索性還有氣。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雲鴻將虹顏背到岸邊。
早年在雲府時，他學過一些急救的醫療知識，其中就有溺水這一項。一番診治，虹顏口中咳出數口積水。雲鴻趕忙扶他起來，朝他體內注入一道浩然正氣，半晌後，悠悠轉醒。
雲鴻驚喜道：“仙長，你醒了！”
虹顏睜開眼睛，望了望四周，眉間凝聚出一股哀愁，似乎還沒完全清醒。
“我弟弟呢……”
一聽此話，雲鴻的心情頓時沉落下去。曆經此事，雲鴻也不敢相信，那個風/流倜讜、正氣凜然的男子，就這樣從人間消失了。前世，赤煊皇帝通緝他，把他抓入幽冥煉獄，他都能安然脫身，但今世，他卻不能躲過這一劫。雲鴻不知該說什麽，千般傷感隻能化作一聲長歎。
虹顏漸漸清醒，想起了那缺失的畫麵。
沒錯，弟弟歐陽然已在仙夢回魂中身隕，此事千真萬確，而他的死，完全是為了自己。
一股內疚湧上心頭，催然淚下。
“仙長不必太過傷感，生老病死，此乃天道所定，一切自有定數。時隔百年，你還能與老師相見、相認，我覺得這已是上天給予的恩賜了。有的時候，做人真的需要知足……”說道這裏，雲鴻不再言語。他知道，這個理由實在有些冠冕堂皇，若是換做自己，是自己失去了弟弟，亦或者是父親、母親，自己會作出怎麽樣的行為？是瘋狂，是沮喪，還是憤怒？
月起月落，不知何時，月亮已鑽進厚重的雲層。
三更天色，潑墨似的烏雲異常沉甸，壓在群山峰頂，滾滾翻騰。激起的雨雲仿佛是人生中的汙點。許久之後，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天地徹亮。冥冥中可見，空中已飄起淅瀝小雨。
細密的雨絲仿佛千萬愁思，充盈在每一個角落，揮之不去，逃之不得。
隻有時間，才能撫平心中的傷痕。
自修道以來，虹顏從來沒有這般失落過。積聚百年的道心，在漫天的寒雨中一點一點的融化。他熱淚奪眶，與雨水夾雜，飛花碎玉般打在自己的臉上，冰涼入骨，讓人絕望。雲鴻不忍擾他，離別之痛，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他默默摘了幾片芭蕉，當作雨傘，站在他身後。
許久之後，雨中傳來一聲沉吟。
“謝謝你……”
見他說話，雲鴻淡淡一笑，沉重的氣氛有所緩解。
“我一直以為仙長冷血無情，做什麽事都是獨來獨往，雷厲風行，真沒想到，仙長也會說謝謝。”說著，他扯過話題，道：“仙長，其實你不用在意我，如果你想哭，那便大聲的哭出來，那樣，或許會好受一些。”話音方落，卻聽得一聲喊叫，被吹拂的北風送入耳中。
虹顏一驚，傷感頓消。
雲鴻聽聲辨道：“是靈兒姑娘的聲音。”
“她在北麵的山穀裏，速去救她。”
似乎找到了情感發泄之處，虹顏騰身而起，匣中的仙劍已然驅動。雲鴻扔掉芭蕉葉，跳上一支氣劍，一飛衝天。二人一路北上，很快在北雁**山，靈峰腳下，發現了一處妖人的聚集地。此刻，營中的妖人已經逃走，燈火寂滅，冰寒的夜雨中，隻剩一座空營弱不禁風。
營地深處，他們找到了關押蘇靈兒的牢獄。
雖然仙夢回魂中，時間流逝不及真實世界，但一番牽扯，距三人入山已有四日。
這四日裏，蘇靈兒被抓，沒少受魔人的折騰。她很後悔，當初，自己為何不聽虹顏師叔的安排，乖乖回終南。竟被妖人抓住，綁在這裏，試圖用自己威脅師叔。想到這裏，她那一顆小心髒便“撲通撲通”亂跳。她很希望師叔來救她，但又不知見到師叔後，如何麵對。
正想此事，閃電的藍光將天空照亮，門外走走進來一人。
“師叔？”她帶著哭腔，有些不敢相信。
虹顏麵色冰冷，在那稍縱即逝的電光下，全身變成了藍紫色。一股神聖的威嚴，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來。他穩穩落地，朝木樁上的蘇靈兒看了一眼。袍袖一揮，束縛她的麻繩已經鬆開。同時，他望向一旁，那裏還有一個人！此人一身華服，頭發淩亂，雙眼之中黯淡無光。
與虹顏相似，淡淡的哀愁縈繞眉間，似乎剛剛經曆了生死離別。
雲鴻走進來，一眼見到被綁在木樁上的秦血凝。
“秦血凝！”他大吃一驚。
虹顏目光冰冷，打量他一二，眼中似乎沒了之前，誓死抓他回終南的意思。下一刻，他袍袖輕揚，竟幫他解開纏繞身體的麻繩。隨之一道清光打入體內，竟是在幫他驅寒療傷。
少時，虹顏收手，秦血凝抬頭望了他一眼。
“……”
秦血凝隻字未說，也不道謝，獨自走到一邊，找了個空地盤膝打坐。
雲鴻知道，仙長救他，必有深意，故而不曾多問。倒是在這段時間內，以往神氣活現的小師妹蘇靈兒，今日卻乖乖站在一旁，一聲不吭，有失反常。她見虹顏收手，這才一臉委屈的走了過來。目光下垂，睫羽如蝶。她不敢抬頭看虹顏，但內心深處，又竭力想解釋什麽。
虹顏也不問她，任由她站在跟前，半晌之後，兩人都不曾開口。
衣袖輕拂，虹顏也不罵她，轉身離開。
“師叔！我……我……”
虹顏停頓了一下，但聽她不再說話，走出門外。
雲鴻在旁看著，這是終南山師門之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多問。但見虹顏離開之後，方才還安靜的小師妹，又變得急躁起來。一汪淚水含在眼中，右腳直跺地麵，心中似乎有些氣不過。望著虹顏遠去的背影，口中支支吾吾道：“師叔你真討厭，師叔我恨死你啦！”
雲鴻苦笑一聲，明明心中在意，但到了嘴裏卻變成討厭。
女人，果然是善變的。
他走上前，勸道：“靈兒姑娘，虹顏仙長剛剛經曆了生死離別，痛失了親弟弟，你應該理解他。你知道嗎，若不是為了救你，我們也不會冒死進山，仙長的弟弟，或許也不會死。”
蘇靈兒驚道：“什麽？痛失親弟？誰是師叔的弟弟？”
“我的老師，司空浩然。”
“什麽！是他？這怎麽可能！”小女孩一臉不信，雲鴻搖了搖頭，將仙夢回魂中發生的事情，向她簡單敘述一遍。聽完之後，蘇靈兒仍是一臉訝色。似乎是意識到錯誤，覺得自己方才的確有些任性，明明自己犯了錯，為什麽就不肯去承認呢？他心中有愧，便低下了頭。
除了此事，更有一件事讓蘇靈兒心中難受。
原來，師叔早有了心愛之人。
那個人……叫小穎……
聽了雲鴻的敘述，蘇靈兒頓時覺得，自己跟小穎一比，顯得毫不重要。師叔是一個用情極深的人，修道將近三百年，塵世中的執念還沒有放下。如此一來，自己算什麽？再努力又能怎麽樣，還不是永遠得不到師叔的心？想到這裏，活波的小女孩頓時消沉下去。一汪淚水含在眼中，之前對師叔的傾慕鍾情，頓如火炬落水，登時熄滅。心中百感交集，又氣又怒。
蘇靈兒才十五歲，與妹妹雲清月一樣年紀。雖然兩人交情不深，但屢屢碰麵，也算有緣，在雲鴻眼中，便將她當成妹妹一般。他走上前，扶住她的嫩滑臉蛋，用手幫她擦去眼淚。
“去給你師叔認個錯，沒事的。”
蘇靈兒還是個未曆風情的小姑娘，被雲鴻扶著臉，自是有些不適應。但知對方是在安慰自己，並無惡意，便不曾發脾氣。透過指尖的縫隙，她看到雲鴻那張如玉似的臉蛋，兩人相互對視，頓如春風和睦。蘇靈兒一怔，不知為何，心髒“撲通”一跳，臉上泛起一道紅暈。
推開雲鴻，說道：“我去找師叔認錯。”
望著她逃也似的背影，雲鴻一陣苦笑，心中出現莫名的好感。
少時，蘇靈兒歡快的跑回來。
“雲鴻，師叔叫你呢！”
雲鴻望了她一眼，給她豎了一根大拇指，蘇靈兒一臉開心。夜雨淅瀝，寒冷而徹骨。虹顏立在崖邊，身前便是萬丈懸崖。望向渺遠迷蒙的雲海，仿佛要融入那亙古吹**的長風。
“仙長，我來了。”
虹顏轉過身，道：“雲鴻，我想請你幫我完成一個心願。”
“心願？”雲鴻一愣，問道：“什麽心願。”
“隨我去一趟江南。我想用借你的大聖遺音，在江南穹窿山下的碧溪河道中，奏一曲琴歌。這是他死前唯一的遺憾，你是他的徒弟，我希望你能代替他，見證這個百年之約。”
雲鴻聞言，抽泣一聲，說道：“好，明日就去。”
虹顏微微一笑：“謝謝你。”
“這是一個地仙高手，第二次對我說謝謝。”風雨之中，兩人相視一笑。雖被生死離別的傷感所縈繞，但麵吹颯颯涼風，縱然是萬千愁苦，或許，也早已被長風帶走，不再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