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喜之何為

這時,他聽到遠處傳來“咣當”一聲響,火光閃耀,卻是有人進來了。

雲鴻強行出竅,身體受損,此刻已是手無縛雞之力。

他手腳被縛,如今隻能勉強支撐,斜倚牆壁而坐。透過火光,隱約見三個獄卒高舉火把,待走上前,才見是黑胡子一行三人。雲鴻瞧見那黑胡子,鷹鼻細嘴,眼中散發出狡黠的目光,走起路來,一彎一駝,顯然沒什麽好差事。心中隻能默默禱告,希望他們不要找自己麻煩。

再看他身後那兩人,賊眉鼠眼,手持尖刀,心中一凜。

難道他們是來殺人滅口的?

雲鴻自嘲一聲,沒想到自己兩世英名,這一輩子,竟要死在這兩個無名小獄卒手裏!兀自悲歎數聲,見三人走到自己的牢房前停下腳步,其中一個瘦子打開牢門,神色有些古怪。

“快,給雲兄弟,哦,不!是雲小侯爺鬆綁!”

黑胡子大喊一聲,卻是令雲鴻吃了一驚。

身後,那持刀的瘦獄卒急忙躬身上前,先是對雲鴻一番賠笑,而後快速揮刀,將捆綁雲鴻手腳的繩索斬斷。雲鴻心中詫異,卻聽黑胡子賠笑道:“小侯爺,方才小的無禮,望小侯爺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小的在這裏給你磕頭賠罪了。”話音未落,黑胡子便“撲通”一聲跪地,另外兩個獄卒也急忙跪下賠禮道歉,與第一次,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判若兩人。

“額?你們這是……?”

雲鴻心中驚喜,但卻不明白其中原由。

黑胡子賠笑道:“小侯爺,是這樣的,陛下、公主方才回宮了,消息在宮裏傳開了,我們也是剛剛接到消息。陛下單獨下旨,赦你無罪,而且要你明早前往太極殿,接受分封。小侯爺,方才我兄弟對你不敬,望你……”一番敘述後,雲鴻總算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經過。

原來是陛下回宮了,還特意為自己頒了聖旨!

難怪這些獄卒把自己當祖宗。

前世,他雖對赤煊皇帝恨之入骨,甚至在臨死前發誓,若有來世,必要顛覆這腐朽的大幽王朝。但今生今世,與他打了幾次交道,雲鴻卻覺得皇帝,有時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若非壞事做盡,天良喪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念及此處,心中對赤煊皇帝有了幾分好感。不知不覺,又想到那時而美麗,時而妖嬈的公主幽若,又想到那青山碧海之上,俏美的姑娘搖著一對粉嫩/嫩的腳丫,手持蒲公英,那天真爛漫的形象在心中留下永久的烙印。雲鴻嘴角映出一抹微笑,不知是陶醉,還是憧憬。

“雲小侯爺?雲小侯爺?”

“啊?”

聽著黑胡子獄卒的呼喚,雲鴻心中一震,從想象回到現實。卻見黑胡子那張醜陋的麵容對著自己,頓時無言,聽他說道:“馬上就天亮了,您趕緊去準備一下,莫要誤了時辰。”

雲鴻無奈點頭,被兩人攙扶著出了天牢。

臨走前猛一回頭,望見李氏的屍體,心中一酸,歎道:“這位老夫人方才渾身抽搐,我略懂醫術,得知她是突發心梗,今已離世。與之同獄,亦算有緣,望你們好生安葬她。”

黑胡子瞥了屍體一眼,雖有不屑,但當著雲鴻的麵,隻好遵從。

“小侯爺真是善良,小的謹遵吩咐。”

雲鴻點了點頭,心中默道:李夫人,一路走好,幽冥世界,望你與家人早日團聚。

出了重罪房,頭頂上的大窟窿映入眼簾,雲鴻心中唏噓,整個天牢竟被轟出一個半畝田地的大黑洞!聽黑胡子說,這次災難,整個天牢裏死了幾百號人。一想到自己能夠死裏逃生,不免有些慶幸,但一想到那冷麵殺手,手持白亮刀刃,渾身打了個寒顫,心中仍是惶惶不安。

走了一會兒,兵士漸多,雲鴻見到了領頭的總兵,南宮青城!

“南宮將軍,雲小侯爺帶來了。”

雲鴻撐著身體,施了一禮:“見過南宮將軍。”

南宮青城目光輕瞥,見他滿身狼狽,冷笑道:“雲侄兒,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果真是這樣。陛下回宮了,說要召見你,你速去準備,本將軍還要留在此地查案。”

見他的語氣不近人情,雲鴻也不願說什麽。

隻問道:“南宮將軍,不知查出是何人擅闖天牢沒有?看這聲勢,至少是宗師大成級的高手造成的。方才在牢中,我聽到天雷震響的巨大鳴音,您看,會不會與玄門的五雷……”

“夠了!”南宮青城低斥一聲。

天地玄門是南宮青城的師門,縱然其仙師已逝,門派也換了新的掌教,但他仍然堅信,天地玄門秉承世間正義,擅闖天牢,擾亂綱紀,這種罪大惡極的事情,不會出自玄門之手。

至於那幾道偶發的驚雷,不能說明此事與玄門的“五雷法”有關。

“此事本將軍自會查個明白,不勞你置喙。”

他一臉孤高,雲鴻冷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後會有期。”

“哼!”

出了潮濕肮髒的天牢,一陣涼風拂麵吹來,說不出的清爽與快活。

牢外早已備好了進宮的馬車,上了車,經過半個時辰的顛簸,壯觀的皇城飛簷已入眼簾。一番調息,雲鴻勉強控製住了傷勢。如今,唯一不適應的就是這雙腿。這兩條新腿一粗一細,一高一低,硬邦邦的,毫無血色,就是勉強走起路來,也是一顛一簸,似個跛子一般。

距離上朝還有一個時辰,雲鴻入了太極殿兩邊的等候偏殿。吩咐隨從,找來一身幹淨的衣物,勉強將身上的傷勢遮住。兩條老腿套上長靴之後,乍一看去,倒也看不出來有問題。

介時紅日漸出,深宮逐漸喧鬧,宮女太監紛紛早起,開始安排一天的事宜。

春日的桃花生機盎然,隨風四散而落,映襯曦光的縮影,在雄偉的太極大殿前,氤氳出無數繽紛的絢影。依稀中,仿佛聽聞幾縷渺茫的歌聲,飄然悠遠,晃神間,又似見那深宮之中,束腰曼舞的絕世女子。領舞之人,一身素衣,傾城的容顏又仿佛是心中熟知的女子。

是幽蘭,還是靜萱?

這一刻,或許連雲鴻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人到底是誰。

辰時臨近,各路大臣紛至遝來。

從遐想中醒來,看到大臣們今日的打扮有些奇特。他們不約而同的穿上了新衣,腰間都戴著喜慶的紅色掛件。更令人奇怪的是,幾乎每一位大臣見到雲鴻,都主動上前問候。雲鴻也頗為納悶,自己隻是個小輩,論年紀,論官位,論資曆,皆不能與一些老臣相比,卻不知這些人為何這般客氣。甚至,連幾位皇太子見到雲鴻,也主動上前搭話,氣氛相當融洽。

偶時,從幾人的竊竊私語中,他仿佛聽到了“婚事”、“媒人”等字眼。

正納悶,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雲兄!”

隨著一聲呼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雲鴻抬頭一看,喜道:“百裏兄?你怎麽來了?”

上官百裏快步上前,拍了拍雲鴻的肩膀,笑道:“雲兄,你這是什麽話,我現在可是堂堂護城將軍,官居四品,當然要來朝見了。”說著,上下打量雲鴻一番,關心道:“兄弟你沒受傷吧?我聽說昨晚,有高手闖入天牢,牢房塌了大半,一想到你在牢裏,我都嚇死了!”

說起昨夜之事,雲鴻仍是心存噓唏,不過在上官百裏麵前,隻好強作無事。

“我命大,怎麽會出事?”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昨天被抓時,我就猜到你有法子出來,果然,今天陛下就頒了聖旨,真是服你了。對了,剛剛來時,我見南宮兄也來了,我們去找他敘敘舊。”說著,拉起雲鴻朝前走去,但聽雲鴻一聲慘叫,回頭一看,見他的雙腿有些異樣,不由皺眉。

“你怎麽了?”

雲鴻額上冷汗涔涔,強撐著說沒事,但被上官百裏搶了一步,上前掀起他的下擺,卻見兩根紅如銅柱的毛腿憋在靴中,齊膝的地方,兩道暗紫的血痕顯映明顯,似是縫合的傷口。

“雲兄,你、你的腿!這怎麽回事?”

“噓!”

雲鴻強忍疼痛,示意他住嘴,低聲道:“百裏兄,此事說來話長,等有時間,我再與你細說。你不要擔心,這點小傷沒事的。”話音剛落,聽得太極殿中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

“陛下駕到!”

“宣飛鴻將軍雲鴻,覲見!”

雲鴻腦中“嗡”的一響,沒想到這麽快自己就被宣見。隻好暫別了上官百裏,咬著牙,盡量讓自己的腳步顯得正常。邁入寬廣的太極殿,見巍峨的三清聖像聳立殿前,雲鴻低頭拜了一拜。此時此刻,他的心情有些淩亂。或許是因為將被封官加爵,心中產生一種自豪;或許是發現皇帝仍然可救,心中樹立一種壯誌。或許是期滿了皇帝,心中又生出一種畏懼。

種種情感交疊重合,帶著不一樣的感覺,雲鴻邁入了太極大殿。

然而,直至他看到那張金燦燦的龍椅上,中年男子衣冠不整,左擁美人,又抱美酒,心中又產生了一種憎惡。他發出一聲自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樣的人,真的可救嗎?

除了赤煊皇帝,今日的大殿上,竟然還多了一個後宮之人。

飄灑的紫紗輕籠玉身,輕簡的隨雲鬢上,不過幾點鬢珠作襯,花釵為飾,清麗而俏美。既無後宮佳麗的華貴之妝,也無皇親貴族的雍容之態。瞳光流轉,落款削肩,小鳥依人般依坐在旁。一向高貴莊重,無喜無怒的冰山玉容上,今日,卻顯露出幾分小女人的嬌媚姿態。

“微臣雲鴻,拜見陛下,拜見幽若公主。”

幽若臉蛋一紅,目光與雲鴻交接的瞬間,心底似乎升起某種柔情,卻又不覺低下頭去。皇帝見雲鴻來了,急忙推開懷中美人,開心道:“雲愛卿到了,快平身,來人啊,賜座!”

雲鴻精神一震,忙道:“陛下,萬萬不可!”

“你說什麽?”

皇帝愣了愣,聲音中帶有些許慍怒。

雲鴻拜了一拜,跪著說道:“回陛下,自古以來,朝見之期,能受陛下賜座者有三。一為有建樹的國之宰相,二為有道德的國之國師,三為有戰功的國之將領。微臣無德無能,自上任以來,既無建樹,也無戰功,望陛下不要破壞自古以來的禮法,微臣站著便是。”

聽他一番囉嗦,皇帝皺了皺眉,不耐煩道:“既然你要站著,那就站著吧!”

雲鴻緩緩起身,再次拜道:“謝陛下。”

幽若靜坐在旁,聽聞這些話,不由對他頭去淡淡的微笑,被雲鴻的餘光瞥見,心中頓時“撲通”一跳。不知為什麽,他似乎很緊張,但他知道,這種緊張絕不是因為麵見皇帝!

“雲愛卿,聽說你昨日被抓進天牢了?他奶奶個熊的,那一群混賬東西。你還記得是那些人抓你進天牢的嗎?告訴朕,朕把他砍了!”赤煊皇帝一拍龍椅,眼中冒出一些怒火。

聽赤煊皇帝這番言語,雲鴻心中苦笑。

“陛下,微臣並無大礙,而且在獄中也沒受苦,不想再追究了。”

赤煊皇帝皺眉道:“不追究了?這怎麽行!”

“陛下!”

雲鴻沉聲道:“陛下,時隔一日,您難道忘了秦廣王的勸諫嗎?陛下想要長生不老,必須要做到:有仁有德,為國為民。所謂仁,便是仁愛,力行近乎仁,隻有努力行善,才能接近仁愛。陛下,希望您改一改自己的性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微臣願您早成正果,飛升仙界。”

幽若眨了眨妙目,幫他說話道:“父皇,雲鴻說的對,這種小事就不用追究了。”

見女兒開口,赤煊一愣神,又想起秦廣王的那些話,似乎也認識到了什麽。

“雲愛卿提醒的頗為及時,朕的確……”

說著,推開身邊的兩個美女,放下手中貪念的酒杯,整理儀容,正襟危坐。

望著幽若,玩笑道:“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朕的乖女兒,雖然還沒有嫁人,但就已經幫著別人說話了,看來朕這個做父親的,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女兒嘍!”

幽若轉過臉去,嬌嗔道:“父皇,你說什麽呢!”

赤煊“哈哈”一笑,目光轉向雲鴻,說道:“雲愛卿,朕今日單獨宣你前來,是有一件喜事要向你宣布,同樣,也要向全天下宣布。”

雲鴻愣了愣,陡然想起門外那些大臣們的服裝,以及他們口中的議論。

婚事、媒人?

難道宮裏有皇太子娶親,又或者是有公主要出嫁?

又轉眼望了望一邊,麵色紅潤,有如淑女的幽若,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知陛下所為何事?”

赤煊皇帝“嗯”了一聲,對雲鴻投去欣賞的神色。再三思索後,微笑道:“昨夜,公主與朕秉燭夜談,言語間發現公主對你頗為傾心,故而還是決定,將我的乖女兒幽若許配給……”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肆虐進殿。

風聲中,隱約傳來一聲冰冷卻沉穩的低嗬:“陛下,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