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煙鎖重樓

一陣烏雲翻滾,天上飄起了零星的雨點。

透過雨幕,蕭瑟的琴聲再添悲涼,緩和的曲調,也漸漸從平淡滑落低穀。嫋嫋清音,幾曲泉涓如珠,疑似新鴻啼夢,秋空長鳴。消散不去的悵惘、凝結心扉的悲傷,這一刻,放佛置身浩瀚寒江,眼見煙雨霏霏,月冷江空,再聞三十六段琴曲,一撥一彈,盡訴離殤。

雲鴻前生精通音律,深知《秋鴻》一曲,若非彈奏者的心境與曲意相通,絕不能湊得如此哀怨。眼下,聽聞這三十六段琴曲,雲鴻敢肯定,一定有什麽心事困擾著雲清月。

“二小姐也真是的,總是奏些哀樂,好好一個晴天,竟下起了黴雨!”

靜萱在一旁抱怨著,看來,將這絲絲煙雨都歸咎在了琴音上。

不經意間,卻見雲鴻立在身旁,雙手背負,一言不發,隻是傾耳聽曲,雙眼迷醉,渾身散出一股淡柔的香氣,仿佛雨後青木,撩人情思。加之那張白皙美俊的臉蛋,整個人渾似一個翩翩美少年,不由讓人熏然神往。隻是那輕輕一瞥,便已雙頰生暈……

心思輪轉間,更是眉目含香,似乎被這眼前人迷醉了。

卻在這時,曲音忽的一顫,雲鴻猛然回神,無意望向靜萱,一時間,二人目光交接,見她眼波如漾,那臉蛋紅撲撲的,有若璃月,不禁一笑,問道:“萱?你看什麽呢?”

“啊?我…我沒看什麽啊……!”

靜萱被雲鴻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住了,隻覺眼前,方才還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現在卻似變成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不敢直視。腦袋一熱,便說道:“哦…對了!公子剛剛吩咐奴婢去拿書,我看天上下雨,公子身份尊貴,不可冒雨,我…我現在去給你拿……!”

雲鴻一怔,還未等他回應,那襲黃裳便慌張遠去,身影被這漫天煙雨潤色著,逐漸淹沒於煙雨重樓之間,渾似那涉水而去的洛神,延頸秀項,晧質呈露,羅襪難染半點塵埃。

雲鴻不禁一笑,她一個十五六歲的黃毛丫頭,情竇初開,誰不知道他想些什麽?

當下搖了搖頭,聽隔壁琴曲未斷,忍不住循聲而去。

隔壁明月樓的花園裏,疊石泉流,蘭芝吐幽,處處皆是小家碧玉的風範,跟修文閣中青竹展翠的出塵風姿一比,卻是別有一番韻味。正中一座涼亭裏,背對雲鴻,椅坐著一個二八美人,身段窈窕,香肩如削,著撇花煙羅裳,隻看那風姿卓絕的背影,便感到一股清冷。

如今,再合這瀟瀟冷雨,加之清越琴聲,卻於傾城絕色間,平添了幾分落寞。

雲鴻靜靜的站在遠處,沒有上前打擾,隻是微微閉上眼睛,傾聽這天籟之聲,不覺運功於耳,陡然聽到琴聲中,雲清月低沉的歌聲,卻是一首《秋鴻》:“朔風天雨霜,肅肅鴻雁行。銜蘆惜遠別,出塞更高翔。**漾煙波遠,飄飄雲路長。抱琴對明月,哪能奏清商?”

琴聲悠悠,動人心弦,無盡憂愁,無盡悲傷……

雲鴻聽後,心中一痛,忍不住抬手摘下摘下一片柳葉,撚做一隻柳笛,輕輕放在唇間,跟著曲調合了一首蘇東坡的詞:“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寒食後,酒醒卻谘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笛聲嫋嫋,百轉千回,萬般惋惜,萬般哀憐……

吹湊未完,雲清月卻是大吃一驚,霍然轉過身來,驚訝的看著雲鴻,麵露喜悅之色。曲調帶來的哀愁之緒,瞬間被雲鴻這一支笛曲打破:“鴻哥哥?怎麽是你?”

“妹妹的琴聲很美。”雲鴻微微一笑,收斂心神,悠然邁入亭中。

亭子不大,卻很精致,極其優雅,時不時從對麵花地中,傳來一陣似麝如蘭的清香,令人不禁讚歎。此刻,雲鴻的衣裳被雨水浸濕,一身狼狽樣,披頭散發的,卻也好笑。

雲清月掩著口鼻,“撲哧”一笑,隨手一揮,便是一道內氣脫袖而出。

那氣流帶著溫熱,一接觸雲鴻潮濕的衣服,便快速變成一團雲氣,隨之蒸騰飛散,不出幾息,雲鴻整個人便似沒有淋雨一般。對此,雲鴻也是一驚,這招“聚氣凝雲”正是《卷雲錄》中的武學,需打通周身經脈後,以氣行雲,運用內氣凝聚水汽,從而化成雲朵。

若是尋常武者,沒有《卷雲錄》這等強大功法的支持,至少要養氣境才能調用內氣。而雲清月方才確實是調用了體內的內氣,根據《卷雲錄》記載,以氣行雲,至少需要打通周身經脈。難不成,雲清月年方十五,就已經完成了通體境第一步,“洗經”的修行?

若真是如此,這女子日後將這會何等的妖孽?

正思索間,卻聽她提醒道:“哥哥還沒回答妹妹的問題。”

“是這樣,不出幾日便是秋闈,姨娘看我生活艱苦,特意讓我搬回這修文閣中住。”

雲鴻撩草回應,至於高方被杖斃等情,卻隻字未提。倒是雲清月一聽雲鴻搬過來住,心情大好,又追問道:“那太好啦,方才聽哥哥吹奏笛曲,清雅不俗,卻不見笛子何處?”

雲鴻手縫中露出一根柳笛,看得出她眼中一亮,驚訝道:“哥哥吹得是柳笛?”

雲鴻點了點頭,微笑道:“僅是用柳笛吹奏一曲,怎能跟妹妹出神入化的琴技相比?你那曲音,都將上天感動的落淚了,餘音嫋嫋,至今縈繞耳邊,讓人回味無窮呢。”

雲清月淡淡搖頭,麵色漸漸平靜下來,側過身去,也不回答。

雲鴻見她默不吭聲,似乎有些心事,忍不住問道:“琴聲即心聲,方才合奏一曲,我聽妹妹的曲音哀悼,心中似有不平之事,不如說出來,為兄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正說話間,一個麵色清秀的小丫鬟送上香茗。雲清月好歹是個大家閨秀,身邊的丫鬟自然不少,雲鴻沒有拒絕,接過輕輕啜了口,但覺滿口芬芳,竟然是絕品西湖龍井。

這時,雲清月向他遞過來一隻玉笛,含笑道:“鴻哥哥,以前,我隻知你在詩書上頗有才氣,卻不知畫技、曲藝亦是超群。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了,你定要再陪我再奏一曲。”

雲鴻接過玉笛,細細一看,這笛子竟是極品藍田玉做成的,色澤純白,溫潤不涼,端得上是人間極品,心中不由讚歎。卻又目光一瞥,看到石桌上那張七弦琴,雖樸素無華,骨子裏卻浸潤這一股清貴之氣,自非俗物,不由讚道:“妹妹這琴很是不錯,隻是……”

“隻是什麽?”雲清月明眸流轉。

“隻是這等仙家寶物,僅用來奏一曲《秋鴻》,卻是可惜了……”

雲清月努力展顏一笑:“無妨,哥哥想要奏什麽曲子?”

雲鴻輕輕將玉笛湊近唇邊,隨意吹奏,開始時曲調莫名,然笛音悠遠,流暢自然。不過一時,便清越起來,像是山間泉流,淡染風霜。這時,音調忽的一變,其中竟帶有雷聲股動的激昂之調,韻律忽近忽遠,忽急忽慢,如高山流水,行雲飛鶴,冥冥中,有一種淡淡的離愁別緒,縈繞心頭。仔細一聽,這笛聲竟與郭楚望的名曲《瀟“湘”水雲》連成一片。

找對韻律,雲清月也端坐撫琴起來,蔥白指間略一挑撚,紫薇靜海間,便已流珠瀉玉。琴聲漸高,忽聽她隨聲而歌:“洞庭波起兮,鴻雁翔,風瑟瑟兮,野蒼蒼。煙鎖重樓,霧籠瀟“湘”,今夕何夕兮,琴笛和鳴,今日何日兮,得與兄同奏……”

聲音妙曼,如聞天籟。

就這般,良久之後,琴笛之聲漸漸歸於平息。雲鴻細細回味這段合奏,耳邊還**漾著雲清月美妙的歌聲。隻是唯一的不足,便是這首歌的內容。《瀟“湘”水雲》本是一首激越的歌,雖有些離愁,但也是對時勢飄零的感概,但在雲清月口中唱出來,卻變成了愁苦滋味。

“妹妹到底有什麽心事?”雲鴻再次問道。

雲清月搖了搖頭,似乎不願跟雲鴻多說什麽,隻道:“是哥哥多慮了,天色不早,秋闈將近,哥哥快些回去讀書吧。妹妹提前祝哥哥金榜題名,鵬程萬裏,一切如意。”

說完,臉上似乎有送客之意,不過雙目淒迷,又似乎希望雲鴻多呆一刻。雲鴻見她久不開口,也不好再追問。冥冥中,他隻感覺一陣風雨欲來的壓迫,這件事,說不定會與雲清月的生死有關!隻不過,按理說雲清月被雲寒玷汙,那也是在三年後,絕不應該是現在!

告別了雲清月,回到修文閣,靜萱已經將書本、雜物盡數拿了過來。

這時,天色已晚,跟靜萱隨意聊了幾句,見她言語不善,就打發她去做飯堂打些飯菜。兩人囫圇吃下晚飯後,雲鴻便借著休息為理由,將靜萱支了出去。雲鴻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丫頭遲早是自己的,前世既然已經等了五年,眼下,也不必急於一時。

倒是靜萱被雲鴻趕走後,卻沒有回房。

畢竟夫人讓她做雲鴻的“書童”,這可是件大事,決不能失職。這便在門口守著,時不時朝門縫裏撇上一兩眼,想看看雲鴻到底有沒有在讀書。結果卻見到雲鴻回房後,隻是點了三柱香,便呼呼大睡起來,哪有個讀書的模樣?甚至在**躺了半個時辰,都沒有翻身。

直到半夜,靜萱守在門口都快睡著了,見夜已深,才回房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