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笑口常開
看著莫楠魂歸天地，眾人心中都有如秋風拂過，悲涼而沉重。
靜默許久，每個人都在反思二女帶來的教訓。
都說修煉成仙是一件好事，但眼下看來，這也未必。
若要說此事錯在莫燁，是因為她的執念，而引發了這一係列的故事，那不如說，此事錯在天道。赤蕉樹一生隻能結出一顆果實，但卻誕生了兩個樹靈，這難道不是天道的紕漏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莫燁雖有執念，但這隻是她不屈服於命運。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便身死，也要換得刹那芳華。她敢於向天道發起挑戰，縱然結局不幸，但她迸發的精神火花，卻足以震撼天地。
而莫楠，不顧一切阻止妹妹成仙，看似在抵抗命運，實則是向命運在低頭。正如她所說，一切都已經注定，不在今日，也在明日。她知道這些事終將發生，所以，隻求安度餘生。
現在看來，縱然妹妹殺人，姐姐害人，但她們兩人，誰都沒有錯。
因為所有的錯，都隻是上天注定的一場意外。
二妖消散後，天地間陷入一片寂靜。此刻結界已散，頭頂的紫色光幕，早換成了春日湛藍的天空。不過，雖有暖陽如流水般瀉下，但立於此處，仍然感覺寒氣森森，不覺打顫。
蘇靈兒搓了搓手，道：“好冷，我們回山去吧。”
聽她說話，眾人才從思索中回過神來。
雲鴻點點頭，走向那空中漂浮的神物——赤蕉果。這赤蕉樹雖是鐵樹一類，但結的果子卻與鐵樹果截然不同。果子滾圓，隻有普通杏子的大小。果皮有些開裂，裏麵流動著一道道如水的光華。走到跟前，赤蕉樹特有的香味飄散入鼻，倒是將心底不好的情緒驅散許多。
虹顏道：“這果子靈力驚人，若胡亂服用，必爆體而亡，先收下吧。”
雲鴻點點頭，當即神念一動，發出一道浩然正氣將其包裹起來，隨後收入正氣爐。
虹顏道：“事情已經完成，我們回終南山向掌教稟報。”
眾人同意，當即騰起劍光，朝太乙峰飛去。少時，通過巨石陣，他們已經被傳送到世外終南山。一股暖風撲麵而來，夾雜著沁人的桃花香，頓時掃去這幾天，積聚的身體疲倦。
“哇，好舒服！各位晚安，我先走了！”
蘇靈兒迫不及待的回房睡覺，當即辭了眾人。經過這幾日舟車勞頓，玄月也覺得疲憊，與眾人一番告別後，也回房休息去了。而虹顏急著向掌門匯報情況，同樣匆匆告別離去。
一行五人，此刻，隻剩下幽若和雲鴻。
似乎是回憶起枯石洞中，劫後相擁的情景，此時獨處，不免有些尷尬。雲鴻雖然正派，但每當麵對感情的事，總是顯得靦腆。幽若立在原地，任由春風吹散她烏黑的長發，素日裏冰冷如霜的臉上，微微映出一抹桃紅。此刻望向雲鴻，烏黑的墨瞳中不免流露出一份溫情。
雲鴻見她有失常態，微訝之餘，臉上也有些發燙，頗不自在。
緩緩挪步過去，說道：“幽若，沒什麽事情，我就先……”
“雲鴻。”
一個走“走”字還未說出口，便被她打斷了對話。
“額……有什麽事嗎？”
雲鴻一抬頭，四目相對，兩人先是一愣，隨之紛紛偏轉視線。雲鴻怔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倒是幽若大方的拉住他的手，淺笑道：“那邊桃花盛開，景致甚美，我們去轉轉吧。”
轉過幾處樓閣，四周已無人煙，深處正是一片燦爛的桃花林。
遠山橫斜，雲海躍動，桃花如雨。
還記得上次和幽若，於雲海之上俯瞰千山，她對自己說過的一些話。那天，她的麵容是冰冷的，似乎還有些癡怨。但今天，她卻很少見的展露出笑顏，看人的目光也變得柔和。
“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行路間，幽若柔聲問道。
雲鴻想了想，他來終南山，當然是為了去元之界域，救回靜萱。這次百草窟之行，本就是一次意外的旅途。如今完成了，他決不能再等下去。心中已有打算，明日就去麵見掌教。
念及此處，又怕說出來幽若不高興，頓了頓，轉移話題道：“明日，我打算跟虹顏兄下山，安置被莫燁殺害的山中百姓。”說完，傻傻一笑，她不希望幽若因自己而帶有情緒。
豈料幽若又問道：“那後日呢？”
“後日……”雲鴻愣了愣，皺眉道：“這……山下受災的百姓甚多，一日時間，怕是處理不完吧？後日，當然是繼續做完這件事情。”他急忙轉過頭去，避免直視幽若的目光。
見他說的含糊，幽若幹脆問道：“那何時候去尋靜萱丫頭？”
“啊？”雲鴻一臉茫然，沒想到，自己刻意避免這個話題，卻還是被她挑明了提出來。隻好坦誠道：“要去元之界域，必須掌教同意使用飛仙台，我是有打算明日去求見掌教。”
說的是實話，幽若卻不覺鬆開他的手。
“哦。”
她隻是淡淡的應了聲，又道：“我還以為你忘了。”
雲鴻一陣傻笑，不知如何接話。雲海翻滾，來回流梭，這一刻，他們隻是立於崖邊，默默欣賞著這仙山壯景。談及靜萱的話題，兩人總是莫名無語，確切的說，這應該是一種尷尬吧。雖然兩人的心中都存在對方的影子，但她們的關係，似乎永遠因為靜萱，停滯於此。
此時無聲勝有聲。
良久，山風吹醒了迷亂的神思，兩人才發現，不覺間日已偏西。
“你明天還要下山，早點休息。”
幽若不願多說，她知道，雲鴻有他自己的原則，而自己，同樣也有自己的原則。這兩種原則格格不入，一旦碰撞，造成的結果隻會是：沉默。說完這話，輕拂衣袖，便要離去。
“等等！”見她要走，雲鴻才想起來一件事。
“嗯？”
回首之際，卻見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精美的絹布。緩緩打開，裏麵小心包裹著幾片零散的紫色花瓣。雖已凋落，但幽香席卷，有如仙界蘭芷，竟然在瞬間淹沒了漫山桃花的芬芳。
“你那個‘浮生忘憂’香囊，不是還差一味紫萱花作為香料嗎？”
雲鴻緩緩走過去，幽若卻愣在原地，有些吃驚。
催熟赤蕉樹時，靈力激**，發生了強烈的爆炸。她一直以為，那朵紫萱花或已在爆炸中化作齏粉，或已與赤蕉樹本身的花葉混夾在一起，難以尋覓，故而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可誰知，雲鴻卻把這些殘花，一片片收集了起來！原來香囊的事情，雲鴻一直都沒有忘記。
“可惜隻剩殘花了，不過製作香料，應該可以勉強使用吧。”雲鴻傻笑道。
誰都知道，製作香料，總是要把花兒碾碎的，因此，所謂殘花，其實並不妨礙香料的製作。更何況，紫萱源自仙界，即便調零了，那種濃稠的花香也經久不散，勝過其它花兒許多。
見她呆愣著，雲鴻訕訕伸過手去：“拿著吧。”
幽若猛然回神，可能是有些感動，嘴角不覺勾勒出一抹動人的笑容，說了句“謝謝你”，便要伸手去接，誰知卻被他就勢握住指尖，頓時一驚，聽他說道：“你答應我一件事。”
心中一顫，愣愣問道：“什麽？”
“你笑起來的樣子，比你冷著臉好看多了，我希望你笑口常開。”
猛地將手指抽回，收起紫萱花瓣，也沒有答他，轉身就要走。邁開幾步，才留下一個問句：“本宮乃一國公主，豈能隨意嬉笑？” 言語間帶有些俏皮，說罷，便逃也似的離去了。
“沒讓你隨意，對我就行……”
看著她遠處的娉婷背影，雲鴻心中一甜，喃喃自語。
次日清早，方才卯時三刻，雲鴻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起來開門，來者竟是蘇靈兒和虹顏。
蘇靈兒一臉喜色，迫不及待道：“鴻哥，我要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麽事這麽高興？”雲鴻隨意問道。
蘇靈兒嘻哈道：“昨天，師叔和掌教秉燭夜談，三番五次求情，掌教終於答應了，給你使用飛仙台！”頓了頓，卻又撒嘴道：“不過，等你那什麽靜萱回來了，你可不準不理我！”
雲鴻睜大眼睛望向虹顏，似乎無法相信。
“虹顏兄，是真的？”
虹顏一笑，打趣道：“我想靈兒再膽大，也不敢當著我的麵撒謊吧。”
“師叔！你幹嘛這麽貶低人家！”蘇靈兒鼓了鼓嘴。
本打算今天去找掌教，誰知虹顏竟在自己前麵，替自己扛下了這重擔。雲鴻心中無比激動，無以言表，當下朝虹顏三拜。虹顏急忙扶起他，淡淡道：“我們之間，無需言謝。”
春寒料峭，清晨還是有些冷意。
雲鴻急忙取了上好的茶葉，給他們二人泡一杯綠茶暖身。
然而虹顏頓了頓，卻又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語氣有些生硬，似乎不是很愉快。
“虹顏兄請說。”
局促片刻，虹顏才道：“幽若姑娘她走了。”
“叮——”
茶杯蓋從他手中滑落，碰撞在杯身上，索性沒碎。聽到這個消息，雲鴻的心頭有一種震撼，不過更多的則是一種失落，仿佛是什麽重要的人離去了。呆呆問道：“什麽時候走的？”
虹顏道：“昨天夜裏，大概是醜時。聽說是皇帝下了詔令，招公主回國，派了數百名禁軍來接送，說有緊急的事情要交給她。剛好貧道從重陽宮回去時撞見，當時是我送她走的。”
“這樣……怎麽招呼都沒打一聲……”
虹顏道：“我問她要不要跟你告別，她說不用，還讓我轉告你：她回國後會向皇帝請求，讓他給你賜婚。雲侯府那邊，她也會多多照看，希望你在終南山安心修行，莫要多想。”
“就這些？”見虹顏不說話了，雲鴻追問道。
虹顏點點頭，道：“就這些。”
半晌沉默，想到昨日下午，無意間與她說的幾句話，竟成了臨別之言。
此之一別，千山萬水，卻不知何時再見。
虹顏覺得，這種時刻，應該讓他單獨靜一靜，便拉著蘇靈兒走了出去，說道：“你好好休息，飛仙台的相關事宜我已經安排妥善，你準備好，隨時可以過去，我先去那邊等你。”
“多謝。”雲鴻一拱手，目送他們離去。
這個動作保持了很久，似乎目送的不僅僅是虹顏和蘇靈兒，還有那早已遠去的倩影。
杯中的茶已經涼透，但仍是滿滿一杯，沒有人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