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查找身世

話音未落,便見得周遭雲光漸逝,天地忽生變化。

眼前一晃,再看時,已然天非天,地非地。

漫漫虛空,光影流梭,無邊絲線縱橫交錯,繪出一**整的棋盤。上有星子閃爍,隱現黑白二勢。天作棋盤星作子,星羅棋陣,集天道領悟於棋盤對弈,此乃洞雲一生之所學。

他曾說:天道如棋,所謂勝負,不過反複,不過恍惚。

虹顏至今不能理解這句話。

兩人對弈,目的就是為了分出勝負。勝就是勝,負就是負,何來反複、恍惚之說?凡事由成長而剝落,謂之反,剝落之極,終而又始,謂之複。無狀之狀,謂之恍,為物之象,謂之惚。“恍惚”二字最早出於《道經》,說的是似有似無。用在這裏,意思就是似勝似負。

似勝似負,不勝不負。

從字麵上看,似乎代指的是“和局”。

但棋盤三百六一格,若被二除,始終餘一,和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來不及多想,隻見星空流梭,無數光影投入盤中。轉眼間,天盤上已落下一百餘目。初步看去,黑子大龍被吃,白子成合圍之勢,隻要再落數子,將邊角吃定,此局勝負可分。

而此刻,執白子者並非洞雲,反是對圍棋之道一知半解的虹顏。

初見此局,虹顏不由一樂。當即聚氣,引星子下落。

來回幾手,乘勝追擊,便將黑子吃掉數目。

黑子被逼入死胡同,似乎已在做垂死前的掙紮。虹顏吃到了甜頭,豪情肆意,又繼續落子向內突進。但就在下一手,黑子忽然反攻,局勢陡轉,這招妙手回春,竟將大龍救活了!

虹顏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去吃的那幾個子,不過是陷阱。

那幾目黑棋看似岌岌可危,但真正吃起來,卻又食之無味,倘若棄之不管,又覺得有些可惜。黑棋便是利用了白棋的這種心理,加之精準的計算力,頃刻之間,已將優勢占盡。

圍棋中,“棄子”的精妙之處便在於此,這與道家“不爭”的理念頗為相似。

《道經》曰:“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生存。”

接下來的數手,黑子巧妙攻守,白子逐漸落敗。

一陣威壓撲麵,虹顏防不勝防。隻覺腳下一空,一個踉蹌,無邊星空已然褪去。腳下是漆黑的萬丈深淵,風響如雷,似有無數毒蟲猛獸朝他撲來,轉眼便將這清明的世界吞沒。

正掙紮時,耳邊傳來一聲清音:“師弟。”

虹顏悚然而驚,回神看時,天清地明,自己正站在廣場上。麵前一個三十歲模樣的中年男子,身著黑白道服,麵容清臒精瘦卻是神采奕奕,隻是白發如雪,掩蓋不住歲月的沉澱。

虹顏舒了口氣,急忙笑道:“師兄,數月不見,你的棋藝又精進了。”

“嗬嗬。”洞雲麵色怡然,微笑望向虹顏。

“是非成敗轉頭空,所謂勝負,終不過一個空字。方才那盤棋,你若存空明之念判斷,懷不爭之心落子,不借先天優勢,不貪眼前小利,反而有不少取勝之機。師弟,你的仙心雖已沉淪,但仍位列地仙。師兄望你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不被執念侵染,做到真正的灑脫。”

虹顏默默低下頭,輕歎一聲。

自從他仙的心沉淪後,心中的確生出了不少執念。這些日子,他越來越發現自己,漸漸產生人類的七情六欲。有時候,想到從前的日子,想到那些美好的時光,甚至會痛心流淚。

見他情緒低落,洞雲安慰道:“道法自然。仙心沉淪,這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人世間,卻因有情而美好。這情字,卻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虹顏點點頭,不覺望向遠方浮動的雲海:“道法自然,且讓一切隨緣吧……”

“師弟今日前來,想必不是為了討教棋藝吧?”

虹顏笑了笑,正色道:“不瞞師兄,這次前來,是想請師兄幫忙。”

洞雲道:“這天下,還有你虹顏做不到的事,且說來聽聽。”

虹顏苦笑道:“師兄說笑了。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心上人之前淪入異界,被救回後,一直昏睡不醒。我查探了她的元神,似有先天缺陷,看來隻有找到她的至親骨肉才能得救。”

洞雲捋了捋白須,問道:“你這個朋友,想必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雲鴻吧。”

虹顏來了一絲興趣:“師兄也知?”

“終南大劫在望,此人乃終南之考中唯一一個脫穎而出的弟子,貧道豈能不知?再者,飛仙台三年方可開啟一次,掌教為了這新入門的弟子破例開啟,此事早已經傳遍終南。”

虹顏一笑:“原來如此,但師兄恐怕不知,此子所修並非道門玄氣吧?”

洞雲怔了怔:“此子難道是佛門中人?”

“非也,他修的是孔孟儒道的浩然正氣!”虹顏忽然嚴肅起來。

“儒道……?”洞雲淡淡道:“儒門至聖孔子,年方七十二歲而終,亞聖孟子,年方八十三歲而終,二人皆不過凡人。儒道之術,不過是些齊家治世之理,若用作修行,怕是……”

虹顏道:“師兄不要輕視此人,正因前所未有,才是非凡之輩。”

洞雲聽聞,若有所思。

虹顏見他深思,又說道:“我早聞師兄修煉‘四知’的功夫,為了參悟生死之玄奧,記錄了近三十年來,天下所有人的生死數據。還望師兄出手,幫我尋得靜萱姑娘的來曆。”

洞雲點點頭,輕拂衣袖:“這倒不難,你且隨我來吧。”

說罷,登雲而起。

一路飛行,兩人入了月仙殿的藏書閣。

藏書閣並不是很大,但也藏有數萬卷書冊,大多是道門學術。剩下的部分,多是洞雲自己整理的手稿。這些手稿當中,過半是他為了做各項研究,苦心搜集來的數據和情報。

洞雲手持一根龍頭法杖走近萬卷藏書,虹顏在旁精心等待。

隻見他一陣手舞足蹈,口中念了幾句古老的咒語,指尖聚氣,朝那龍頭法杖投射一道靈流,那對龍眼頓時冒出金光。下一刻,無數光字從萬卷書冊中悠悠飛出,形成一股漩渦般的風暴注入龍眼內。隻是片刻,金光漸散,洞雲神念一動,當即駢指成劍,在空中緩緩劃過。

無數文字現於半空,凝神一看,竟是天下所有名中含“靜”、“萱”兩字之人的消息。每條消息都十分詳細,不僅僅記錄了人的出生情況,還有父母介紹,家庭背景的相關調查。

洞雲目蘊神光,在文字上飛速掃視,轉眼就看完了所有信息。

劍指一收!

光影轟然破碎,法杖光芒漸熄,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

而這一刻,洞雲一臉驚疑。他仔細回想著剛剛所見的信息,舒展的眉目忽然緊蹙起來,神色格外凝重。虹顏見他收法,急忙上前問道:“師兄,如何,查到靜萱姑娘的身世沒有?”

洞雲仍是不說話,眉頭緊皺,以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虹顏。

虹顏感覺到不對勁,問道:“難道沒找到?”

洞雲緩緩道:“近三十年來,這人世間,根本就沒有靜萱姑娘的出生資料。”

“這怎麽可能!”虹顏有些不敢相信。

洞雲道:“貧道已經搜索了三遍,清楚的核對了所有的數據。起初,我也不信,但事實就是這樣。貧道收集的資料,除了閻王的生死簿,可說是世間最全,根本不可能有遺漏。”

虹顏目瞪口呆,洞雲又道:“貧道隻查到,這靜萱姑娘是被人收養。當日,她被一個姓吳的大嬸抱回位於楚州龍井縣的高氏茶莊。自那天起算作一歲。在她三歲零八個月時,隨一名叫高芹的女子,陪嫁至幽京城雲侯府。而在一歲前,關於此女的出生資料,一片空白。”

之前,虹顏聽雲鴻簡單說過靜萱的來曆,師兄提到的幾點,倒是一點沒錯。

但問題就是:一歲之前,資料一片空白!

“為什麽會一片空白?”虹顏追問道。

洞雲想了一想,皺眉道:“據貧道所知,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她在三十年前就已經出生,貧道所收集的資料,隻能維係三十年的光陰,再往前就沒了。第二種,她不是人。”

“這……”

虹顏隻覺這兩個理由都有些可笑。

靜萱的外表看上去不過才十七、八歲,就算自幼保養的再好,也絕不會超過二十歲。若說她在三十年前就出生了,實在有些不可思議。而第二種,她不是人……虹顏更是無奈。當年小穎就是妖,故而他對妖物很熟悉,靜萱身上並無任何妖氣與魔氣,可以確定她不是妖。

當然,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鬼,這並不代表不可能是別的東西。

比如說:仙,比如說:神。

念及此處,虹顏不由得一怔。他陡然想起之前給她輸送真氣時,她體內反饋出的一種很特殊的氣息。一開始以為是浩然正氣,但後來發現不是。這是一種很清新的氣息,就感覺在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看到一株嫩芽破土而出。這種氣息,在渾濁不堪的人間是絕對沒有的。

想到這裏,虹顏神思一斂,難道靜萱姑娘的來曆是……

上界?

忽然,門外飛進來一隻白鴿,穩穩落在虹顏頭。虹顏瞥眼一看,這是玄月以往與自己通訊用的白鴿,此刻細腿上正綁著一個竹筒。心念一動,內中藏著的字條飛出,徐徐展開。

上麵是一行小篆:“事有轉機,師叔速速歸來。”

虹顏指尖輕動,將字條碾碎,肩頭白鴿撲翅飛去。既然師兄這裏查不到線索,再追問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當即向師兄告辭。洞雲將他送至門口,望著他乘風遠去,隱沒雲海。

許久,回過神來。

手心不覺隱出一道金光,上有四字隸書,迷迷糊糊,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