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花粉誘蟲

暮光初臨之時,村中便燃起了各式花燈。

炫目的燈光衝霄染映,竟連西山絳雲都隱隱失色。

星橋流燦,火樹宵開。隻聞炸聲連響,不過須臾,盡皆飛空旋作雨,迸出流光溢彩,點綴湛藍夜色。廣場之外,煙花墜地,仍不忘將其餘熱氤氳成五色香煙,說不盡的清美豔麗。

大街小巷,人聲鼎沸。

本該亥時舉行的夜市,竟提前到了戌時。

孩子們是最坐不住的,廣場上的表演還未開始,便爭先恐後的湧出家門。戲台早已搭好,為了慶祝洪水消退,村裏特別排了“紅河留仙”、“大戰巨獸”兩段戲曲。街道旁的吆喝聲不絕於耳,攤位上的各式小吃更是琳琅滿目,隻是聞了那醇厚的香味,便已令人回味無窮。

雲鴻、靜萱於客房小歇之後,見窗外夜市開幕,便攜手下樓。

恰見玄月焦急跑來,問道:“雲師弟,靜萱姑娘,你們看到靈兒了嗎?”

兩人相視一望,雲鴻道:“沒有。午飯後,我見村裏人都在準備夜市,也沒什麽好去處,便和萱兒回房小睡了片刻,一直沒見靈兒過來。怎麽?靈兒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嗎?”

“什麽?!你沒看見她!”玄月一驚。

先前,靈兒說去雲鴻那邊,跟他解釋一下水鏡的事。玄月覺得這種事情,他跟去不太適合,便讓她獨自去了。然而等了好久,一直沒見她回來,這才覺得蹊蹺,急忙過來詢問。

“都怪我粗心大意,我還是應該跟著她。”玄月歎道。

雲鴻正色道:“你先別急,我估計她不會走遠,你等等,我有辦法找她。”

說罷,他攤開手掌,掌心現出一麵銅鏡。

“這不是月花水鏡嗎?”玄月問道。

雲鴻道:“正是。水鏡兩麵對應兩個功能。你上次見到的,是水鏡反麵的功能,叫做‘窺心’。其正麵還有一個功能,叫做‘答疑’。”說著,匯聚心神,口中念叨著咒語,指尖開始放光。隻見他在半空寫下四個潦草大字:靈兒行蹤。目光一震,將這些字拍入水鏡的正麵。

靈光乍現,鏡麵上出現了一個畫麵。

林深雲暗,樹影婆娑。

隻見蘇靈兒滿頭泥垢,正匍匐在一叢幽篁中,雙目緊盯前方,一動不動。

於此同時,水鏡下方顯示出幾個字:村外東樹林。

雲鴻掌心一拂,將水鏡收回,道:“根水鏡顯示,靈兒在村外東邊的樹林裏。”

“東樹林?她怎麽在那裏!雲師弟,你沒搞錯吧?”玄月疑道。

雲鴻頓了一下,苦笑道:“應該沒錯,水鏡可以回答在我實力範圍內的問題。不過我也納悶啊,靈兒躲在草叢裏幹嘛。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順帶驗證一下水鏡答疑的功能是否有效。”

此話未落,便見靜萱拽他胳膊,一臉不情願的模樣。

“公子!我們都答應村長去看戲了,現在過去找她,豈不是失信於人?”

“這……”

雲鴻有些遲疑,之前他的確答應了村長去看戲。

玄月不想多說什麽,隻道:“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如果靈兒真在那裏,雲師弟去不去都是一回事。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看戲。”說罷,袍袖拂動,剛一出門便禦劍朝東去了。

等玄月離開,靜萱才說道:“公子,你看人家玄月,對靈兒多麽一心一意。”

聽她話中有話,雲鴻笑道:“那你是說我三心二意了?”

靜萱唇角噙著笑,鼻子卻有些酸,說道:“萱兒說到底是個丫鬟,怎麽敢質疑公子?隻是有些時候,公子未免對所有人都太好了。所有的事情,都想著親力親為,似乎有些過。”

感受到醋味,雲鴻沉默了一陣。

靜萱說的對,自從他重生後,對待身邊的人,他一直致力於做“老好人”。

而這個觀點,是受到“儒仙之道”的影響。

儒道裏麵的“仁”,主要觀點便是“愛人”。“愛人者,人恒愛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自從修習儒仙之道,他深刻體會到,“仁”是儒家道德的最高標準。將心比心,修習心道,才是儒道的基礎。受到這種理念熏陶,潛移默化中就變了性子。

對人“好”本是好事,但對所有人“好”,往往就成了壞事。

靜萱見他不語,又說道:“公子,對不起,剛才拿村長壓你,其實是我故意的。我就是不讓想讓你去找靈兒。雖然我不討厭她,但實話說,我也不喜歡她,畢竟她要跟我搶你。”

“我覺得呢,有些時候,你就是對她太好,所以她才對你念念不忘。你不知道嗎,如果你一直表現出強硬的態度,不給她任何空隙,她早就放棄了。相反,正因為你對她好,給她溫暖,她才會依賴你。這樣下去,就算約定之期到了,她也不會真的死心。水鏡之事,已經讓彼此都很尷尬了,若繼續下去,隻會讓大家更難堪。如此,你對她的好,反而是害她。”

聽靜萱說出這些,雲鴻也覺之前所做,的確不太合理,輕輕點頭。

吐出心中之言,靜萱覺得舒暢許多。

環住雲鴻的胳膊,輕靠在他身側,說道:“公子,我知道你為人善良,萱兒也是被公子的善良吸引。但萱兒還是希望,公子對待普通朋友時,要站在大眾的位置,距離產生美。”

說到這裏,雙頰飛紅:“要不然,萱兒是會吃醋的。”

雲鴻輕拍她的香肩,望著她晶瑩的眼波,柔聲道:“你放心,縱然我是一副熱心腸,但我也有自己的為人準則。做任何事,我都會堅守底線。而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獨一無二。”

兩世情牽,讓雲鴻對靜萱的感情堅如磐石,即便水滴千年,也絕不枯爛。

“公子……”

靜萱羞極,終不舍情話繞耳,俯首埋在他懷。

而此刻,就在村外十裏的小樹林,蘇靈兒滿臉土灰,整個人都抓狂了。

“這什麽破蟲子,這麽難抓!”

“本小姐千金之軀,什麽時候做過這種苦差事!”

“唔……真的好累……”

原來,為了捕捉月光螢,給雲鴻做花燈,太陽還沒下山,蘇靈兒就找借口離開,孤身一人來到荒山野嶺。本來以為,憑她堂堂終南山小師妹兼武安侯千金的身手,抓幾隻蟲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不過,當她真到了樹林裏,才發現: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且不說月光螢是夏蟲,在這暮春之季,數量少之又少。就說這漫山遍野,剛受大水衝刷,到處泥濘不堪。泥沼坑道,碎石殘枝,隨處可見,稍微不小心,就可能磕碰受傷。

而大水剛退,經得春風一吹,萬物複蘇,到處“生機勃勃”。

就比如眼下這突如其來的“生機”,讓我們的靈兒大小姐手腳無措。

“啊!有蛇啊!”

驚叫中,隻聽得劍氣收發的破空之聲,枝頭一條正打瞌睡的小蛇,轉眼已成肉屑。

倘若此蛇會說人話,必然大罵:我他麽躺著也中槍?!

不過,殺死一條蛇倒沒什麽。

關鍵在於,剛才那一聲大叫,將她苦守半個時辰的月光螢嚇跑了!

原來,蘇靈兒到樹林後就發現,這月光螢的數量雖然稀少,但其尾部之光極亮,在林間穿梭頗為醒目。於是便想著,用仙術將其定住,沒想到這些螢蟲弱不禁風,一碰仙術就死。沒辦法,隻好改用手捉。但她萬萬沒想到,月光螢生性警覺,自己剛一走近,出於自衛,它們便斂去光芒,隱沒山間。而其身體細如牛毛,一旦收斂光芒,根本無法察覺它們的存在。

蘇靈兒嚐試了無數方法,鬧騰了近兩個時辰,竟是一無所獲。

最後沒辦法,她隻好躲在草叢中,準備來個“守株待兔”。

眼見一隻月光螢飛到了跟前,正要撲上去,卻被身旁的一條花蛇嚇得半死。

“我的月光螢……”

蘇靈兒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充滿了無奈。

“可惡的蛇!”

到了這一步,她隻有將所有的怨氣,宣泄在那條“無故而亡”的蛇上。

就在這時,半空閃過一道劍光,卻聽得有人大喊“師妹”。

“玄月?!”蘇靈兒怔了怔。

剛從地上爬起來,便聽得身後玄月的聲音:“靈兒!你真的在這裏啊!”

“啊?!玄月師兄,你怎麽來了?”

“我當然是來找你啊!”

見到靈兒,玄月頓時鬆了口氣。但見蘇靈兒粉嫩的臉蛋上,沾了幾抹泥水,渾然一個大花貓的樣子,不由笑出聲來,問道:“師妹,你在這裏幹什麽啊,怎麽弄得臉上都是泥?”

“啊!我……”

蘇靈兒無言以對,之前她可是跟玄月說,去雲鴻那裏。

眼珠一轉,強行吐詞:“那個……我看這裏風景不錯,所以來轉轉。對,來轉轉。”

說道最後,忍不住憨笑。

又急忙伸手抹去臉上的泥,她不想讓玄月知道,她是來捉月光螢的。

然而,她的這點心思,蒙的了誰,都蒙不了玄月。

放眼一番張望,立即被山中閃爍的熒光吸引了眼球。

玄月早就猜到,她是來尋這月光螢的。早上離開老屋時,所有人都沒有發現,蘇靈兒的目光在某一個瞬間,有所滯留。這種微小的細節,隻有一心一意愛慕她的玄月才會發現。

“靈兒,你要捉月光螢嗎?”玄月望著一臉泥印的少女。

“師兄,我……”

不知為什麽,她就是不想讓玄月知道,她是要做月光螢花燈送給雲鴻。

若在以往,她一定會纏著玄月幫她。

但是今天,她沒有一點讓玄月幫忙的想法,甚至,不想讓他知道。

然而,她那一臉委屈寫在臉上,怎麽瞞得過玄月?

“靈兒,我來幫你吧,月光螢生性謹慎,不能像你那樣的。”

“啊?那要怎樣捉?”

見他說話胸有成竹,蘇靈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急忙追問。

玄月笑了笑,將手摸入口袋,拿出一張細密的絲網,說道:“等下,我先做個蟲籠。”

“蟲籠?”

蘇靈兒眨了眨眼,不知玄月在賣什麽關子。

湊上前一看,見他在地上隨意撿了幾根枯枝,指尖駢劍,削成柳條狀,隨後編成一個簡易的蟲籠。又將取出的細密絲網裹在蟲籠外,在入口的地方,作成一個簡易垂簾的形狀。

“好了,完成了!”

蘇靈兒皺了皺眉,不敢相信道:“就這東西,能捉月光螢?”

“嗯。”玄月點頭。

“不會吧,這怎麽捉啊!”蘇靈兒半信半疑。

“你看著就好了。”

玄月笑了笑,將做好的蟲籠放在一處空地上,隨即從口袋中取出一種粉狀之物,在籠內撒了一些。最後將入口處的垂簾掀上去,便拉著靈兒躲到遠處的草叢中,示意她別出聲。

不過片刻,空中就傳來“唧唧”的嗡鳴聲。

隻見空中飛來無數月光螢,起初隻是毫無章法的亂飛,後來便圍繞蟲籠轉悠。它們逐漸發現,籠中撒有不少幹花粉,而幹花粉,正是月光螢最喜歡的食物。不過,起初那些月光螢還是很謹慎,不敢輕易覓食,許久之後,似乎確定沒有危險,數十隻月光螢率先飛入蟲籠。

也就在這時,玄月心念一動,入口處的垂簾登時落下。

蘇靈兒驚道:“抓到了!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