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星光之鏈

好不容易做成花燈,卻撞見二人月下親昵,蘇靈兒簡直氣昏了。

雲鴻見她摔燈,急忙道:“靈兒,你別衝動。”

“衝動?!”蘇靈兒大怒:“我衝動什麽!你們繼續啊!別理我!”

說著話,又跺了兩腳摔爛的花燈,轉身朝後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哭,心中十分難過:“不管我做什麽,我都比不上那個靜萱!雲鴻,算本姑娘瞎了眼,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靈兒!靈兒!”

見她的身影沒入黑暗,雲鴻生怕她出事,起身就要去追。

卻被靜萱一把揪住袖子:“公子!你幹什麽!”

“我……”

雲鴻一回頭,卻見靜萱的眉頭皺成條狀,滿眼慍怒的瞪著自己:“公子,我下午跟你說的話,你是沒放在心上,還是忘記了?你現在追上去,是想繼續給大家惹麻煩、找尷尬嗎?”

“不是的,萱兒。”雲鴻急忙解釋。

“不是?那你追上去做什麽?玄月道長一直跟著靈兒,你還怕她出什麽事不成?還是你根本就是動了心,對她眷眷不舍!”靜萱說話毫不客氣,見雲鴻這種表現,她也有些怒了。

“萱兒,你別誤會……”

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了,這總行了吧。”

“哼!”

靜萱轉過頭,眼中含淚,不想理他。

氣氛很僵,雲鴻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一直在做深呼吸。女人,永遠是她猜不透的東西。正想著怎麽辦,忽聽得幾聲抽泣,轉頭見她的眼眶紅了一圈,怔了下,竟有些手腳無措。

“萱兒,你沒事吧……”

她不語,雲鴻隻好硬著頭皮,又道:“要不……我們把花燈放了吧……”

一番鬧騰,兩人的花燈都還沒放。

靜萱抬頭望他一眼,麵色漠然,輕輕應了一個“好”字。雲鴻舒了口氣,急忙將紙條塞入蓮燈中,站起身,向靜萱伸出手。靜萱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遞過去,由他牽著。

走到水邊,兩人各將蓮花燈置於水中。

看著屬於自己的那一盞,順著水流,緩緩飄走,尷尬的氛圍也舒緩了一份,但心中的念頭卻加重了一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守護,等待,這些美好的心願,到底能否實現?

手心溫度依舊,但心裏卻是涼風颼颼。

蘇靈兒衝出小道後,刻意放慢了步伐,她以為雲鴻會追上來。雖然她不希望見到雲鴻,但總有一股執念在靈魂深處牽繞。不過,跑了一會,她才發現,雲鴻根本就沒有追上來。

心中失落至極,大哭著衝向村外。

玄月料到她送燈不會順利,所以早早跟在她身後。

蘇靈兒一路狂奔,頭也不回,過了村口亭亭如蓋的櫻花樹,一直踏上山道。此刻月懸中天,已是亥時。她就這麽在山間狂奔呼喊,身影被如水的月色浸潤著,腳下生風,渾似涉水而去的洛神。玄月一直緊跟,也不露麵,直到距離村子五裏外的一處野田,她才停了下來。

並非覺得累,而是被一叢初生的野花吸引了目光。

“萱草?!可惡!我拔了你!”

萱草乃是一種常見的植物,世人常說的黃花菜便是萱草,也稱忘憂草。暮春之季,正是萱花盛開的時候,幾乎到哪裏都能見到這燦爛的黃花。花兒本是極美,加上月色潑灑,更是透著水靈靈的生氣。但此刻,落在靈兒眼中,卻不由想起那個靜萱,頓時失了可愛顏色。

氣呼呼的靈兒捋起袖子,放手一抓,將這些花兒連根拔起。

似乎還不解氣,又將花瓣在手心碾碎,方才甩到身側的坑窪中。

直到此刻,她才喘了幾口氣,覺得有些累。

回頭一看,山道已經綿延了很遠,村子的輪廓依稀淹沒在霧色中。

夜風微冷,心中也是涼颼颼的。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離她遠去。又或是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迷霧,令人看不清。似乎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此時變得陌生而薄情。

當然,除了一個人。

“玄月師兄……”

在這種無助的時刻,她想起的人不是虹顏,不是雲鴻,不是任何人!

而是玄月。

一個一直被她忽視的人。

“嗯,我在的。”

入耳的是一道磁沉之音,蘇靈兒頓覺安心不少,然而隻是瞬間,便又悚然一驚。

轉頭之際,見草叢中緩步走出一個人。

月光朗照,將他甜美的笑容襯托的有如美玉。太極圖繡於道衣,氣質斐然。這一刻,蘇靈兒陡然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算不上俊美的男子,卻散發著世間最溫柔、最溫暖的氣息。

玄月還是一副傻笑模樣,呆呆的樣子:“師妹,你叫我嗎?”

“師兄!你怎麽在這裏啊!”

蘇靈兒一臉紅暈,也不知是被雲鴻氣紅的,還是有別的原因。

“那個……我……”玄月支支吾吾。

“我不是叫你不要跟來嗎!你現在越來不聽話了!”蘇靈兒憤憤道。

“啊?沒有啊!那個、那個……是這樣,我剛才發現那邊有個礦洞,裏麵有不少透明的礦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晶。湊巧路過,正好遇到你,嘿嘿……”玄月撓著頭一陣傻笑。

聽他說話支支吾吾,卻又是一副認真模樣,配上那撓頭的動作,頓覺發笑。

這個師兄!撒謊真不高明!

這荒山野嶺,哪來什麽水晶礦洞,真是傻的可愛!

不過,見他一副誠懇的樣子,蘇靈兒的火氣也消了,說道:“傻師兄,你編謊話就高明一點,說出來看星星也好啊。這荒山裏哪來什麽礦洞,真是一眼就讓人識破了,好無趣的。”

玄月仍是一臉真摯,正色道:“沒有的!我沒撒謊!真的有礦洞,就在山那邊,不過早就被人開采過了,是個廢洞,但裏麵還有幾塊不錯的晶石。你若不信,就隨我去看看啊。”

蘇靈兒怔怔望他,不覺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沒什麽,既然你說有,那就有吧。”

一向爭強好勝的靈兒,此刻卻不願與玄月抬杠,甚至想順著他的意。

心靈觸動,她終於發現,日久,似乎也可以生情。

抬頭望天,但見星河流轉,夜色迷人。

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時常因某事而悲傷,然而一旦看開,轉眼便可拋到腦後。

“這裏的星空好美,不比終南山的差。”

順著她的目光,玄月也望著星空,過了一會,問道:“靈兒,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串成項鏈帶在身上。那個……現在,你還想不想要星星做的項鏈?”

“星星做的項鏈?”

蘇靈兒朝他眨了眨眼,笑道:“那都是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啊!難不成,你真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串成項鏈送給我?”靈兒知道,若他真的有這個能力,他一定會去做的。

玄月遲疑了一會,問道:“不是真的星星行不行,但是很像。”

“嗯?”蘇靈兒怔怔望他。

玄月神秘一笑,將握拳的右手伸過去:“靈兒,你看。”

十指舒張,清光散射。

他的掌心,正安靜的躺著一塊閃亮的晶石。棱角分明,線條流暢,經過千磨萬擊,終被雕成星星的形狀。若不細細去看,很難發現在晶石腹口,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洞貫穿全石。

從小洞處灌注法力,將晶石的內部掏空,隻留下一個透明的外殼。

隨後,將捉來的月光螢灌入其中。

水晶之美與流螢之光相映成趣,瀉出熠熠清輝,舉世無雙。

“怎麽樣,喜歡嗎?是不是很像星星?”

“這就是從哪個礦洞取來的晶石。我看他們都送花燈,本來,我也打算做個月光螢花燈送給你的,但後來突發奇想,如果將月光螢灌入這晶石中,再加以雕刻,效果豈不是比花燈好百倍。隻是這裏材料不全,找不到合適的鏈子,等回山後,我用太乙精金串好送給你。”

“額?靈兒,幹嘛不說話?是不喜歡嗎?”

“靈兒!你怎麽哭了?!是不是雲師弟他……”

話音未落,蘇靈兒迎頭撞入他的懷中。清淚自眼簾滿溢而出,轉眼便沾濕了他的衣裳。隻聽她哭著說道:“師兄,對不起,我們認識了這麽久,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了一件事。”

“額……什麽事?”

“你真的好傻……好呆……天然的……”

“啊?”

不容他說話,蘇靈兒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

月色下,兩道身影重疊在一起。

星光璀璨,明滅閃爍。

這一刻,縱然繁星滿天,但在彼此眼中,卻隻剩對方。

不覺月已偏西,紅河村的燈火盛宴逐漸落下帷幕,山間溫存的浪漫情愫,亦逐漸被夜風洗滌。煙嵐四起,遮蔽了山影,吞沒了月色。天地萬物都隨著亙古吹**的長風,重歸寂靜。

群山之巔,虹顏遺世獨立,遙望天幕。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一整天,從少陽初升到日薄西山,而後是月懸中天,最後是天地蒼茫,滿眼虛無。他靜靜思索著,《道經》之中對“道”的終極詮釋:複命曰常。複命,就是道。

而所謂的“複命”,也是回歸天道,回歸本源。

道的本源是無,而人的本源,是死。

春寒料峭,他輕輕顫動身子。

不知何時,夜風將他的長發吹至身前,他無意中發現,原本烏黑的發絲中,已經摻雜了不少的白發。抬手之間,又見到手背的皮膚已經開始鬆弛、褶皺。他自嘲一聲,看來用不了多久,它就會變成一個雞皮鶴發的糟老頭子。那位風華絕代的絕世劍仙,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

“死了也好,可以跟弟弟、小穎他們團聚了。”

隨著一首《西江月》誦出,逐漸淹沒於遠山,他緩緩閉上雙目,靜聽風吟。

千般思緒,皆被吹**的寒風卷走。

但他仍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此刻,不再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