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無愧於心
就在雲鴻轉身離去後，那顆被幽若斬下的相柳之頭，忽然顫動起來。
對於蛇類而言，它們最厲害的武器，無非就是天生的蛇毒！相柳之毒，更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毒藥。而蛇毒的承載體，便是口中那兩粒尖銳的獠牙。此刻，帶著濃厚的怨氣與恨意，這顆已經脫離了本體的頭顱，驀地張開血口。兩粒尖銳的獠牙，毫無征兆的鬆動、脫落！
雲鴻正走向靜萱，背對著相柳之首，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逼近！
但這一切，卻被身後的幽若看在眼中。
“小心！”
當這股怨氣從血中噴發，推動那兩顆致命毒牙，衝向雲鴻和靜萱時，一道紫色的身影，仿佛催動了全身的力量，奮不顧身的出現在他身前。那一隻白皙的手，將他猛地推到一邊。
毒牙如狂風般紮來，所過之處，鮮花枯萎，大地開裂，劇毒無比！
雲鴻跌倒在地，驚險的躲過毒牙。
但那義無反顧的紫色倩影，以及身後昏迷的黃衣丫頭，便沒有這麽幸運了。
他眼睜著看著那兩顆攜帶劇毒的毒牙，射入幽若的左側肩膀，以及靜萱的手臂。隻是一個呼吸，傷口處便腫脹發紫，下一刻已成黑色，鮮血汩汩流出，是一股粘稠的毒血。
幽若臉色一變，立即駢指封穴，然而這毒蔓延極快，隻在瞬間已侵入五髒。
腳下一軟，“轟”的一聲倒在了花海裏。
至於靜萱，她本就沒有醒，此刻再中蛇毒，更是雪上加霜，整張臉白得像一張紙。雲鴻立即跳過去點她的穴。幸好她是手臂受傷，毒素蔓延的稍慢，相對幽若，情況稍微好點。
但這個“稍微”，也有可能隨時要了她的命！
雲鴻的心沉了下去。
麵對這樣的意外，他隻覺得手腳無措，腦中一片空白。
抬頭見幽若蜷縮在花叢中，雖然麵容痛苦，但卻帶著一抹強笑，淡淡的望向自己。他的心仿佛被觸動了。都說人類善變，有時候，有些思維，的確會在一刹那發生改變。方才他還死死認定，幽若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妖女，但此刻，他忽然又覺得，眼前的女子值得同情。
怔然間，他又明白了一件事！
剛才，若不是她衝過來，那麽此刻，瀕死的人豈不是自己？
嗬……
一聲嗤笑……算上癸水深淵、百草秘境、結界處，這已經是第四次，她舍命救我了吧？是什麽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奮不顧身？又是什麽，讓她舍棄性命，救一個不相幹的人？
千萬種矛盾，在內心深處激烈碰撞，將雲鴻的心，殺得血淋淋。
他很清楚，這世間，隻有一種力量可以做到。
那就是：愛。
念及此處，雲鴻衝了過去：“不要亂動，我幫你療傷！”
指尖正氣纏繞，先將她肩膀上的毒牙拔了下來。這時才看見，一股黑色的氣流已經擴散到脖子上，滲入了動脈，隨著血液循環，看來已經蔓延到了全身。雲鴻立馬一股正氣打入。
幽若眯著眼，朦朧中見到雲鴻的身影，心中一陣寬慰。
不過此刻，身中劇毒的她，更多的還是絕望。
“沒用的，相柳之毒舉世無雙，憑你的法力，沒辦法壓製的……”
雲鴻沒有說話，抬手發出正氣，將靜萱也招了過來。
同樣先拔去毒牙，發現毒素已經順著手臂，向五髒擴散，心跳似乎都減緩了。
“不會的，堅持住，我能救你們！”
雲鴻調轉六件仙器的靈力，強行朝二女體內灌注。然而，當浩然正氣與蛇毒相撞，二女仿佛受到了偌大的衝擊。幽若率先吐出一口黑血，接著靜萱也掙紮著吐血，甚至夾雜白沫。
雲鴻見狀立刻收了手，顫抖著望著二女。
卻聽幽若斷續說道：“雲鴻……快去……快去把相柳的蛇膽挖出來……”
“什麽？蛇膽？”雲鴻麵帶焦急。
幽若道：“嗯。據我所知，相柳之毒足以毒死大羅金仙，是天地間最厲害的毒素，解毒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殺死相柳，服下它的蛇膽……來不及了，你快去取蛇膽，快……”
雲鴻一怔，望向一邊相柳的屍體，急忙跳過去。
一道氣箭破開它堅硬的鱗甲，就在蛇頸之下，一個粘稠的囊袋中，雲鴻發現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東西。摸在手上質地堅硬，有滾動感，當即落下一劍，將此物連同膽管一同摳出。
不過，當他取出蛇膽的瞬間，他也意識到一個問題。
一隻蛇膽，兩個病人。
救誰？
幽若見他拿著蛇膽，卻怔在原地不動，心中知道，他此刻麵臨的，或許是這一千年、九世輪回以來，最痛苦的一次抉擇。雖然有些事，他此刻還不知道，但是，他遲早會知道的。
望了一眼身側昏迷的靜萱，她笑了一下。
“相柳之毒毒性極高，中毒者要不了一刻鍾就會毒發身亡。蛇膽隻有一個，看來我和他，注定一個人要死，一個人會活……”
雲鴻怔住了，握著蛇膽衝到她麵前，搖頭道：“不！一定有別的辦法！”
幽若心中一暖，聽他這麽說，說明他不想自己死。
說明，他是在乎自己的。
如此，就算死了，那麽，也能瞑目了……
世界仿佛安靜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雲鴻緊緊握著手中的蛇膽，目光不斷在幽若和靜萱身上遊移。她們的麵色已經很差，幾乎隨時會斷氣。尤其是幽若，一對美目漸漸闔上，呼吸也緩緩凝滯，眼看著就要撐不住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雲鴻依然沒有做出抉擇。
忽然，幽若開口道：“雲鴻，你別管我了，救她吧……”
雲鴻目光一震，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選擇，卻聽她自嘲一聲，道：“你剛剛不是說了嗎，你不會愛我，你愛的人是她……這樣子，我還有什麽必要糾纏，我死了，對你們都好。”
雲鴻的呼吸陡然加重，隻感覺有鼓熱浪衝擊眼膜，讓他鼻子發酸。
“不，我不能讓你死！”
幽若望著他說道：“我是十惡不赦的魔女，死不足惜，你不要猶豫了……”
“不！不……”
雲鴻終於控製情緒，流下淚來。
見他難以做出選擇，幽若撐著最後一口氣，怒道：“難道你想我們兩個都死嗎？！”
“不……不是的，不是……”
雲鴻搖著頭，止住了眼淚。
幽若說的沒錯，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作出選擇……
再次抬頭，望向兩人。
曾經的一幕幕，如同皮影戲在心中掠過。雲府之鬥、天水河相遇、雨夜同眠、翻雲寨曆險……今生的所有事件，都在雲鴻心中放映。這兩個女子，無論哪一個，對他都極為重要。
尤其是靜萱，曆經了前世羈絆，今生今世，無論如何都不能對不起她。
但是對幽若……
這是一份出自內心的愛，不被任何責任所束縛。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或許，幽若才是那個真正的“心人”。
救靜萱，還是救幽若？
輕輕的，他舉起了蛇膽，似乎要喂某一人服下。
幽若笑了一下，最後說道：“雲鴻，無論怎樣，愛上你，我都無怨無悔。”
如閃電擊穿心髒，雲鴻大叫一聲，咬牙抱起身側的靜萱，捏住她的下顎，將蛇膽灌入了她的嘴裏。一瞬間，蛇膽入腹，肉眼可見她體內的黑氣消散，這蛇膽，果然是解毒聖藥！
隻幾個呼吸，靜萱就恢複了平靜，麵色祥和，安靜的睡了過去。
也幾乎在同時，一股無窮無盡的失落感湧上幽若的心頭。
自嘲一聲：你，終究是選了她……
雖然嘴上說著救靜萱，嘴上說著無怨無悔，但是，不悔，那是真的嗎？
她笑了，笑自己即將解脫，也笑自己做了一次好人……
正要閉上眼睛，安靜等待死亡的來臨，忽然，她看到雲鴻湊了過來。似乎帶著無比抱歉的口吻，他說道：“我已經辜負了靜萱一輩子，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辜負她……如果她死了，我就算魂飛魄散，神形俱滅，恐怕也難以安心。”話鋒一轉：“但如果你死了……”
“我死了？”幽若怔了一下。
雲鴻沉默了一瞬，毫無征兆的抬起手，封住她的穴位，令她不能動彈。
“次啦——”
這是撕破衣服的聲音。
顧不得她反對，雲鴻強行撕開了她的衣服，在左肩靠胸的地方，因為被蛇毒侵染，白皙滑嫩的肌膚已經發黑。尤其是傷口處，隱隱有些潰爛，不斷有帶有劇毒的黑血往外流。
“你要幹什麽？！”幽若大驚失色。
雲鴻沒有說話，隻是一把攬住她的腰，然後將嘴唇貼向她的胸。
酥麻感湧遍全身，幽若臉色漲紅，她從沒被一個男人如此輕薄過。在雲鴻激烈的吮吸下，幽若心中有如鹿撞，卻又莫名的流下眼淚。她已經知道了，如果她死了，他會怎麽做……
片刻後，雲鴻停止了吮吸，緩緩抬頭。
唇間有一抹黑色的血斑，他將那些致命的毒血，全部喝了下去……
接著方才的話，他說道：“如果你死了，我願以陪你一起死。”
“你……”
“別說話……”雲鴻止住她，忽然將她抱住，接著便是狂風般的貼住她的唇。幽若怔了一下，但沒有拒絕。二人唇舌交纏，隱約間帶有一股淡淡的苦澀，那是毒血致命的氣味。
這是一個很短暫的吻。
雲鴻不願停下，可惜毒血入體，已經開始侵蝕全身。
他感覺渾身無力，隻能輕輕靠在幽若身上，這一刻，心中似乎有著前所未有的安詳。
“你何必要這樣……”幽若問他。
雲鴻咳了一聲：“因為我找不到一個理由說服自己……人生在世，如果總昧著良心，那活著也沒什麽意思。直到生死關頭，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心，早已經不在靜萱那裏了。”
頓了一下，接道：“所以，即便不能救你，我也願跟你一起死。人生在世，不就求一個無愧於心嗎？我這樣做，既對得起萱兒，也對得起你，也對得起自己的心，我無愧了……”
幽若又哭又笑：“生死相依嗎？”
雲鴻點了點頭，心中默默道：我早就死了一次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兩人的氣息越來越弱，到最後，幾近停止。
昏迷之前，幽若最後道：“雲鴻，我真的想不到，到最後，竟是這個結局……”
雲鴻笑了一下：“天意弄人，我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結……”
“局”字未說出，雲鴻便感到一陣眩暈占據了腦海，已經說不出話來。死亡的感受似乎大同小異，與飲下仙人醉相似，臨死前，他看到了很多東西，都是這一世的過往之事。
親人、朋友、愛人……
愧疚、失落、遺憾……
世界逐漸模糊，一些景色，由近變遠，慢慢消失。然而，在他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影，從眼前一閃而逝。終於，無盡的黑暗將之籠罩，他就這樣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