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華長籲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這上麵也真是的,想方設法調走一個不就得了?

金叔又點上一支香煙,笑著說道,“近年來,兩位黃書記都上了年紀,身體是不行了,可脾氣反倒見長,你不來上班,我也賴在家裏,不過最近好象消停了一點,這黃書記兒子在省城工作,黃書記請了長假待在省城,我們都有兩個月沒見著他了,黃付書記的家就在月河街,我們給他起了外叫花仙,整天在家種花弄草,就是每月發工資時在公社院子裏『露』個麵。”?

“真是一對老活寶。”金恩華的臉上閃過詭異的微笑,“金叔,還有兩位你接觸多嗎?”?

金叔搖搖頭,“武裝部的李部長是個實在人,又是本地人,鄉裏鄉親的,辦事還行,那個方文正麽,比你大不了幾歲,好象總是喜歡往上頭跑,聽說這幾天,他和土管員又去地區參加土地承包製的經驗交流會去了,不過我看這個人能力蠻強,作報告一套一套的,就是不大喜歡和我們接觸,看著有點陰。”?

金恩華站起身,“金叔,謝謝你了。”?

金叔也連忙起身,“我也得跑跑路,讓各個大隊的哥們都去開會,給我大侄子捧捧場。”?

那個年代,擁有一輛自行車是有身份的象征,金恩華騎的雖然是半新半舊的鳳凰牌自行車,但還是有不少月河街上早起的路人投過來羨慕的目光。?

狹窄破舊的月河街,顯得古老而寧靜,它的起點是從縣城蜿延而來的月河邊的河埠碼頭,它的盡頭是一個大『操』場,邊上是月河中學和月河中心小學,大『操』場既是中小學集會和運動的地方,又是每逢初四初九月河街集市日小販小商們擺攤吆喝的去處,還是農忙季節時農民的曬穀場。另一邊,一條土路從稻田間穿過後連接的地方,是月河平原上最大的糧庫:月河糧庫。中學的對麵,坐西向東的一排街麵屋,是月河信用社和月河郵電局,在信用社和郵電局之間有一條弄堂,弄堂口掛著幾塊牌子,這裏,就是金恩華將要工作和奮鬥的地方。?

金恩華在幾塊又舊又破的牌子邊下了車,看了幾眼,心裏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幾個牌子早該換了。?

弄堂裏傳來的吵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鄉『政府』院子裏聚集著四五十個人,正圍著老文書劉張貴和一個胖乎乎的青年吵鬧著,他當然認得老劉頭,老劉頭幾十年駐村小河大隊,和爺爺是好朋友,村裏男女老小都喊他老劉頭,自己考上大學後的手續都是他辦的,這次來月河上任,他早做了打算,這老劉頭應是第一個可用之人。?

“各位老師,請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滿頭大汗的老劉頭擺著雙手連連作揖,“老師們,今天是月河鄉人民『政府』成立的第一天,要召開全鄉的幹部大會,請大家多多理解鄉裏的困難,我保證,等新鄉長上任以後,在第一時間把你們的問題反映給他。”?

老師們慢慢的靜了下來,但都在默默地看著老劉頭和胖青年,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金恩華停好自行車,穿過人群走到老劉頭麵前。?

“哦,你小子終於,”驚喜中的老劉頭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拉住金恩華的手,轉身喊道:“老師們,這位就是我們新上任的月河鄉第一任鄉長金恩華同誌。”?

人群裏一陣『騷』動,金恩華急忙上前握住最前麵老師的手:“孫校長,您好啊。”?

孫校長激動地說:“好好,原來是恩華你呀,不,金鄉長,八年沒見著你了。”?

金恩華和前麵的老師一一握手,看到熟悉的老師不忘問候一句?

他看到三叔金澤仁也站在這裏,楞了楞,伸過手去,“三叔,你好。”?

金澤仁的臉有點發熱,叫了聲“恩華”,慌『亂』地把金恩華拉到老劉頭身後的大柳樹邊。?

“好啊,三叔,”金恩華故意沉著臉,低聲說道,“好一個下馬威,連你都來給我添『亂』,我告訴爺爺,看他怎麽收拾你。”?

“千萬別呀,”金澤仁委屈地說道,“我怎麽知道是你來當鄉長,再說,大家都來,我能不來嗎?”?

“發生什麽事情了?”金恩華問道,同時向劉張貴招招手。?

“事情是這樣的,”金澤仁如實說道,“我們這些民辦教師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他們公辦教師也有兩月沒發了,大家家裏都指望著這點錢,能不急嗎?校長來了多次沒見到錢,也沒見到一個能作主的領導。也是實在沒法子,才集體到公社裏來反映。”?

已經走到金澤仁身邊的劉張貴聽到後,默不出聲地朝金恩華點點頭。?

“是這樣,”金恩華皺著眉頭,“怎麽選擇今天來,老師們不上課嗎?”?

金澤仁一楞,“我也奇怪,突然說要來的,恩華,你懷疑?”?

金恩華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好呀,有人成心搞事了,現在還容不及多想,快上班了,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

他想了想,快步走回到老師們麵前。?

“老師們,你們好,”金恩華彎下身子鞠了一躬,“我叫金恩華,在中心小學讀了兩年書,在月河中學讀了兩年初中,古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雖然離開八年了,但我會終生感謝老師們對我的教育和培養。”?

孫校長拉住金恩華的手,激動的叫了聲:“金鄉長。”?

“我希望大家以後叫我的名字,因為我是你們的學生,”金恩華說得聲情並茂,“我代表新一屆月河鄉黨委鄉人民『政府』,感謝你們辛勤的工作,你們是我們月河鄉最大的希望,謝謝了。”?

金恩華說著又彎下身子鞠了一躬。?

在孫校長帶頭鼓起掌來,全場跟著響起熱烈的掌聲。?

金恩華繼續說道:”各位老師,你們想要反映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我充分理解並且支持你們的行動,如果我是你們中的一員,我也會象你們這樣做的,所以,我現在在這裏表個態,你們的問題,鄉『政府』保證在一個星期內解決,如果我食言了,那麽,我支持大家把問題反映給縣委縣『政府』,大家如果對我這個答複還算滿意的話,請大家再來點掌聲。”?

此時的掌聲更加的熱烈,還帶著滿意的笑聲。?

金恩華做了個停的手勢,又馬上象小學生一樣舉起右手,微微一笑,“各位老師,最後學生有一個小小小小的請求,不知道老師們答不答應?”?

鄉『政府』大院裏忽然鴉雀無聲。?

金恩華調皮地笑道:“學生的這個請求,要老師們先答應才能說,老師們敢答應嗎?”?

孫校長笑道:“我答應。”?

老師們齊聲喊道:“答應。”?

“好,謝謝老師們,”金恩華笑著說,“學生我今天很激動,第一天當官麽,象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所以,早上起來後,一興奮,沒吃飯就來上班了,剛才路過街上的時候,遠遠看到我的同學黃立春家開的饅頭店,就想起當年我餓著肚子上學,偷偷吃掉孫校長兩個饅頭的事。”?

老師中間發出了一陣笑聲。?

“所以,我欠孫校長一份早飯,今天我要加倍的還了,”金恩華調皮的笑道,“我知道老師們還沒吃早飯,今天早上這頓飯我來請,黃立春家的饅頭又白又香,天州六縣都有點名氣,就算作學生我的謝師宴吧,懇請各位老師遵守剛才的承諾。”?

老師們轟的笑成一片,孫校長更是拿手指點著金恩華,仿佛又看到了八年前那個調皮搗蛋的淘氣鬼。?

金恩華轉身指著一直站在身邊的胖青年,“老劉頭,這位是?”?

劉張貴介紹道:“這位是文書小羅,羅繼東。”?

羅繼東連忙說道:“金鄉長,你好。”?

“三叔,你過來一下,”金恩華喊了一句,握住羅繼東的手,“羅繼東同誌,請你和我三叔帶著老師們馬上去找王立春,就說我交代的,他今天的早餐我包了,記我的帳。”?

“我馬上去,”羅繼東點點頭,轉身招呼著老師們。?

孫校長握住金恩華的手,激動地說道:“恩華,謝謝你了,有空多到學校走走。”?

金恩華笑道:“孫校長,請您帶老師們快過去吧,我有空一定去學校看望大家。”?

許多老師主動上來和金恩華握手,很讓金恩華忙碌了一陣。?

看著老師們的背影,劉張貴擦著臉上的汗水,“恩華,幸虧你來了。”?

金恩華繃起了臉,“老劉頭,以後,在公開場合要稱呼我鄉長。”?

上午的幹部大會開得讓金恩華很是不爽,按照慣例,縣委組織部和區公所都要派領導下來的,可縣委組織部竟然沒有派人下來,也不見區裏的半個人影。九點半鍾的時候,鄉裏和二十二個大隊隊的主要幹部都到齊了,才接到組織部的電話,說是縣裏的專用機動船壞了,組織部和區裏不派人了,要月河鄉自行組織會議。媽個比,放鴿子也要有水平,就不能租個船過來,區公所才隔個十幾裏路,就不能騎自行車過來?鄉裏總共五個黨委委員隻來了倆,就在街上住的黃付書記倒是『露』了個麵,握握手說聲支持就回了家,金恩華和武裝部長李紅年唱起了二人轉,李紅年四十不到,當過兵的人,主持起會議來倒是一付榮辱不驚的從容,金恩華覺得好沒麵子,感覺這鄉長是自個封似的。沒有了好心情,麵對著下麵百種百樣的怪異目光,那股當官的興奮勁變成了煩燥和悶氣。李紅年宣讀完縣委縣『政府』文件,金恩華隻講了幾句套話,會議就草草收場。?

縣裏沒人來,那些個新牌子還在縣上放著呢,由上麵主持的掛牌儀式自然取消,老劉頭派人買的慶祝鞭炮隻好放到倉庫裏。?

區公所不來人尚可理解,畢竟是正在撤銷的機構,自己的去處還沒著落呢,哪有興致來看別人披紅戴綠。縣委組織部這筆“帳”算是記上了,陳石宇付局長果然說得沒錯,那王付局長的“接力棒”,真的交到宋部長手上了。?

金恩華坐在辦公室裏直發楞,老劉頭小心翼翼的在他對麵坐下。?

“媽的,不是好兆頭啊。”金恩華拍了拍桌子,“教師們集體上訪,堂堂的鄉『政府』成立大會,縣裏連個鬼也不來,連著被人玩了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