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本是同根生(十)

這時一個嫩嫩軟軟的聲音傳來:“阿娜,阿紛想去找哥哥玩。”

我們回過頭去,卻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咬著指頭站在門口,香芹和幾個侍女站在她後麵,狀似恭敬。

小女孩也就三四歲的樣子,手裏抱著一個略顯破舊的娃娃,娃娃的腦袋後麵掛著一個大辮子,正是非玨送我的花姑子。

我的目光停注在那個花姑子身上,心上不停地發疼,碧瑩有些尷尬地咳了一下,輕輕一招手,小女孩就蹬蹬蹬地跑過來撲進碧瑩的懷抱,仰起紅撲撲的小臉蛋親了她一口,碧瑩溫柔地看著她笑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夕顏還有希望小學的學生們,心裏暮地一酸,碧瑩把小女孩轉過來:“來,叫姨媽。”

小女孩把小小的指頭放在嘴裏咬著,兩隻大眼睛撲扇扇地看著我,紅著臉半天沒有說話,碧瑩在旁邊不停地輕聲哄著,阿紛的臉越來越紅,最後把小腦袋躲進碧瑩的懷裏,時不時地又伸出來,偷偷看我,把我和碧瑩都逗樂了。

“什麽事如此好笑啊?”一個低啞性感的聲音傳來,我們還未回頭,阿紛快樂地掙紮著小身子,用細軟的聲音叫著:“阿塔。”

阿粉掙脫了碧瑩,搖搖晃晃地跑到一個健壯的身影下,滿麵歡樂地抱住撒魯爾的小腿,仰頭嗲嗲地叫著:“阿塔,阿塔。”

撒魯爾的身後跟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錦衣長袍,發辮細結,酒瞳似火,一邊同碧瑩行著禮,喚著阿娜吉祥,一邊卻歪著腦袋細細打量著我,乃是突厥太子木尹。

撒魯爾一把抱起了阿紛,用突厥語說道:“今天怎麽不來找阿塔。”

小女孩用突厥語依依呀呀地回了半天,好像在說剛剛去看老貓生小貓什麽的,然後指著碧瑩腳下那隻正在打哈欠的四蹄帶雪名種貓,說著那是小貓的阿塔,小貓的阿塔眨著杏黃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阿紛公主,在那裏喵唔一叫。

撒魯爾的眼中閃著寵溺,笑嗬嗬地聽著小女孩有些顛三倒四地敘述,一點也沒有厭煩的意思。

女兒總是父親的小綿襖,我家夕顏五六歲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比起這位阿紛公主,卻是從來不知道害羞為何物,她可以從早動到晚,一刻也不停,就算夜裏歇下,也會深更半夜從夢中大聲呼喝,精力超級旺盛,連段月容也歎為觀止。

如果她高興或是喜歡你,第一麵就會狠狠親你一口,然後就跟個跟屁蟲似得貼著你不放,直到她累了為止;若是她討厭你,或是生氣了,就會想盡辦法擺脫你,實在擺脫不了,就故意要你抱,然後在你身上撒泡尿,或是冷不丁地咬你一口,每次被我逮到她使壞,我就擰著她的耳朵罵她: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偏就跟隻草狗似的撒潑?

那時小丫頭隻顧哇哇大哭,段月容卻哈哈大笑,讚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對付敵人就是這樣攻其不備。

這個可惡的壞習慣一直持續到她五歲那年,我開始教她認字才慢慢改掉的。

阿紛說得也有些累了,連藕般的手學著母親,優雅地掩口打著哈欠,撒魯爾交給香芹抱著,碧瑩溫順地遞來盛著匍你的金杯,撒魯爾與她相視一笑。

“看樣子,你與夫人相較甚熟啊!”撒魯爾看了我一眼,碧瑩從容一笑:“我與夫人都來自東庭漢家,可巧還都在西安待過,陛下忘了妾身對您說過的嗎?”

撒魯爾看著我哦了一聲,目光微凝,然後扭頭同碧瑩淺聊了一會家常,兩人親親我我,一派天倫和氣,這時木尹悄悄轉到我身後,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抓了我的辮子猛地拉了一下,我微一揚頭,啊地輕叫。

撒魯爾和碧瑩都回過頭來,我撫著辮子,回頭看他,他的眼中閃著詭異,我挑了一下眉,小屁孩。

撒魯爾不悅地看了一眼小屁孩,淡淡道:“木尹,你又想欺侮人了?”

“哪有?父皇,兒臣隻是好奇,從沒見過父皇的可賀敦還有紮大辮子的!”小屁孩在那裏嘻嘻笑道,“真好玩,就跟妹妹的娃娃似的。”

當場兩個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個是我,另一個便是碧瑩,木尹一把搶過地上的破娃娃,不理他的妹妹對著他又哭又打又鬧,獻寶似地遞給他的父皇:“您看,兒臣沒說錯吧,這個君夫人很像花姑子吧,還一樣醜。”

撒魯爾本待斥責他的乖兒子幾句,但看著花姑子,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目光在娃娃和我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掃來掃去,愣在那裏。

我的心裏湧起一陣酸楚,站了起來,淡笑道:“民女身體不適,想先走了。”

“夫人且慢,待朕送送夫人,”撒魯爾起身追上了我,眸光微轉,如夜光杯中流淌的美酒,在陽光下泛著醇美的顏色,碧瑩的眸光黯淡,卻什麽也沒說。

撒魯爾並沒有如我所想送我回玉辰殿,走到一半,突發奇想,架馬帶我前往南邊獵場,我提出要回宮去換一身獵衣,他卻笑說,在南邊行宮可換,我冷汗淋淋地被一大群陌生宮女看著換了獵裝,回到南邊獵場,沒想到太子木尹也跟著追了出來,騎著大黃馬,在後麵笑嘻嘻地跟著我們。

這小子好似對我的辮子很感興趣,總是稱他的父親不注意扯我的辮子,我被弄煩了,正要發作,撒魯爾忽然在前方開口:“曾聽聞,江南張之嚴重陽佳節與夫人比賽射技,敗於夫人之手,驚為天人。”

我淡笑道:“曲曲薄技,陛下謬讚,那日張大人酒醉失手,方才讓民女僥幸勝出,實在汗顏。”

這是實話,那天我第一次引見悠悠給張之嚴,張之嚴色心一起,心頭一**,箭失了準頭,讓我從江南錢家手中搶到了販鐵權。

“夫人太謙虛了,黔中盛傳,永業三年,君氏莫問曾以八百烏合之眾,奇裘昔日南詔猛將胡勇一萬之眾,一箭射斃胡勇,驚泣鬼神,傳為美談,可見夫人除了商道,猶善兵法。”

大突厥可汗手下的情報網果然了得啊,我正要搪塞過去,木尹卻好奇地湊過腦袋問道:“父王,她明明是個女人,怎麽會是黔中抗暴的英雄。”

“傻孩子,女人如何不能成英雄,你忘了皇祖母了麽?,”撒魯爾哈哈一笑,慈愛地抬手撫著木尹的腦門,“記住,永遠不要小瞧女人,就連女人的眼淚也不要小看,有時可會成為最可怕的武器。”

我心中一動,木尹卻似懂非懂,過了一會兒,悶聲道:“兒臣隻覺得女人都很囉索呀。”

我和撒魯爾不由被兒童天真的戲言都逗樂了,就在這時,遠遠地帳幡飛舞,狼旗飄揚如海,阿米爾來報:“稟告陛下,女太皇與果爾仁葉護也到了。”

“夫人可知,我突厥人蓋本狼生,人人善射,”撒魯爾笑道,“而果爾仁葉護更是我大突厥第一勇士,騰格裏賜福的最偉大的神箭手,以前朕一直想做一個超越果爾仁葉護的神箭手。”

女太皇的輿攆緩緩行來,果爾仁身著戎裝,坐在高頭大馬一旁隨侍,一路上女太皇不時地俯低身,在果爾仁的耳邊微笑著說些什麽,花枝隨風迎動,狀似極親密,果爾仁的灰色眼珠柔情湧動,不時低笑出聲,想想在紫園裏滿麵陰冷的剛鐵,已然變成了繞指柔,暗中唏噓不已。

微轉視線,卻見撒魯爾一雙酒瞳追隨著女太皇和果爾仁,麵上掛著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注:

阿塔:突厥語爸爸,

阿娜:突厥語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