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十二)
“現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將兩位夫人完璧歸趙了。”撒魯爾微一抬手,錦服長袖口的金線牧丹花似要飛了起來,他的酒瞳對著我幽暗地一閃,冷得我心裏不由一怔。
“果然是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段月容扯出一抹笑來,昂頭道:“明日午時,便見分曉。”
撒魯爾快樂地一擊掌,讓阿米爾帶我們到一處永思殿內休憩。
明日午時?那個張老頭也對我說明日午時,這是什麽意思呢?正待問段月容,卻礙著前麵引路的阿米爾,再看段月容,懷中摟著抽抽答答的卓朗朵姆,以絕對肉麻的神情,一直用我不懂的藏語輕輕安慰著她,再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七夕開心地跑前跑後,偶而被段月容他們踩到腳丫也不吱聲。
阿米爾引著段月容和卓朗朵姆到主屋,卻領我和七夕到另一間屋子,七夕卻跟著那兩人進了裏麵,我怎麽喚他,他也不聽,正想對段月容說:勞架您把七夕還我吧,沒想到這廝冷冷看了我一眼,回頭對著卓朗朵姆笑得像朵花似的,然後快速地關上門,讓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僵立在他們門口,一時有些失落,莫非是在怪我救了撒魯爾,引得突厥偷裘多瑪,讓大理蒙羞了?
過了一會,聽著裏麵癡緾調笑,麵上紅了起來,本來人家新婚夫妻團聚,有你什麽事。
我暗哼了一聲,你們愛咋的咋的吧,段月容你有什麽了不起,等我出了突厥,我就把你給休了,看你有什麽可牛的?
我仰頭走回了我的屋子,換了衣服,翻到那個張老頭塞給我的方盒,打開一看,卻見一隻光芒四射的金鋼鑽手鐲,莫非是皇後送來給我的?不對,這不是皇後那一隻,而是永業三年軒轅淑琪臨走時送我的那隻金鋼鑽手鐲,因為我記得一次不小心把那鳳凰的羽翼上的一顆綠寶石給扣下來了。
張老頭是女太皇的皇後身邊的人,而皇後的姻親皆出原家,我早該想到,從第一天被擄進弓月城起,我就等於踏進了半個原家。
小五義的暗號讓我差點命喪地宮,那這個手鐲又代表著什麽?想起張老頭若要害我,早就害了,相反他冒死救了我數次,想來就是友非敵。
我摸著那手鐲,猛然想起一人。莫非是鬼爺,那個紫園東營的暗人頭領在暗中助我?他每月須要我的血作解蠱引,最多隻能撐三個月,如今三月已過,想必是等急了。
想起鬼爺,連帶著想起那個風華絕華的踏雪公子,如果他在這裏,是大聲嘲笑我可笑的選擇,還是憂傷地看著我?
我甩甩頭,默默地戴上那手鐲,把侍女統統趕光,倒頭就睡。
這一睡,到了半夜就驚醒,感覺床邊坐著一個人,烏漆碼黑的屋子裏,一雙紫眼睛在暗中對著我,發著湛湛寒光,把我給嚇得從**蹦了起來,看清楚了段月容,才把懸在嗓子口的心放下來,恨聲道:“你把我給嚇死了?知道嗎你?”
作勢就要打他,他卻在隱在暗中,用那雙明亮的紫眼珠子瞪我,也不說話。
我咽了一口唾沫,他還在生氣吧!
我硬生生地把手給收了回去,咳了一聲:“找我幹嗎?”
沉默。。。。。。。
“別用這樣怪怪的眼神看我!”
還是沉默。。。。。。。
“喂,別這樣好不好,我困啦,不說,我可睡啦!”
仍就是可怕的沉默。
我的汗流了下來,本待逞強地罵他幾句神經病,轉念又想,千怪萬怪都是我的錯。
唉!自這一世認識這小子以來,就屬這一刻我最沒有骨氣,膽氣和硬氣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澀澀說道:“我睡了哦。”
極慢地倒下,背對著他,眼睛卻在黑暗中半睜半閉,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不停地逡巡,過了一會兒,旁邊的床鋪陷了下去,一個溫暖的身子靠近了我,他身上淡淡的鬆香伴著他的身臂環過我的腰腹,我的精神鬆懈了下來,我緩緩轉來身來。
月光朦朧,他的紫眼睛甘泉清洌冰冷,仿若恨到極致,我看得心也越來越涼了,凝視許久,他似是要開口,我卻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低聲對他喝道:“不準批評我,不準罵我,不準。。。。。。。”
我蠻橫地說了好幾個不準,看著他的俊顏,到最後,那眼淚卻終是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眼睛,段月容握住我那隻顫抖的手,慢慢拿了下來,對我長歎一聲,眼睛也柔了下來,我對他抽泣著,隻覺滿腔委屈和歉然,撲在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撫著我的頭發,細細地吻著我的耳垂,手也不安份起來,我的淚還沒有幹,呼吸急促了起來,推著他,他卻脫了外衣,露出健壯欣長的胸膛,上麵有一道長長的疤痕新結,可見傷勢剛愈。
他的紫瞳定定地凝著我,輕輕拉起我的手摸上了那道疤,將我拉入他的懷抱,我的心跳如擂。
“木槿,”他一邊極盡纏mian地吻著,一邊極富經驗地脫著我的衣物,我大驚,心想這小子難道想在撒魯爾的眼皮子低下上演chun宮戲嗎?
他的雙手如鐵鉗,在我耳邊低喃:“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和卓朗朵姆出宮。”
我一怔間,這小子成功地脫下了我的衣服,露出荷花肚兜了。
唉!唉!唉!老先生您可千萬別假戲真做啊,他的呼吸也重了起來,吻落到我的乳溝,然後一路吻上我的臉。
他舔著我的額頭,低聲道:“明日午時便是突厥人祭祀騰格裏之時,我會去在西州同你們會合。”
“那你呢,”我終於問出了我的問題,“撒魯爾怎麽會突然同意放了我們呢?”
“他遇到了一個難題,很不幸隻有本宮能幫助他,”他慵懶地笑著,紫瞳一閃,似是要阻止了我的追問,他摩挲著我的嘴唇:“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對邪氣地一笑,暗中用那隻碩大的貓耳眼戒的勾花處輕劃過手指尖,那鮮血緩緩滑過我的大腿根部,滴到身下的錦被上。
然後他板著臉大叫著:“你這個女人真是晦氣,壞了本宮的興致,真真掃興。”
他長身而起指著我身下的血跡,憤憤說道,甩開了我。
我心領神會,扁了扁嘴,盡量裝作委屈地說道:“妾錯了。”
他假模假似地憤然下床,摔門回了卓朗朵姆的房間。
我愣愣地坐在空空的**,使勁抽泣幾下,倒下睡了。
第二日,阿黑娜進屋來叫醒我,沉默地為我梳妝打扮,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哀傷,我想如果我有幸真的成為撒魯爾的寵妃,這個善良的老宮人,應該也能過得好一些,現在我要走了,她可能又將回到那冷宮看盡世態炎涼。
阿黑娜為我梳完了頭發,指著一個大箱子:“可汗所賜俱在昨夜火中焚毀了,這是陛下為夫人新挑的,送給夫人帶回大理賞玩。”
宮人打開木箱來,一陣珠光寶氣耀著我們的眼,我什麽也沒有留下,一件件地都送給那些服侍過我的宮人,那些宮人同我相處了一些時候,倒也含淚接過,低低飲泣起來。
我將最昂貴的一些寶物,諸如翡翠玉西瓜,鎦金步搖和金龍臂釧什麽的,統統贈與阿黑娜,我想說服阿黑娜跟我一起走,阿黑娜溫言笑道:“阿黑娜的親人都不在了,這裏再不好,也是阿黑娜的家,就讓阿黑娜埋骨女太皇的宮殿,守護女太皇和可汗吧。”
“夫人是一個難得的好主子,可惜陛下沒能留住夫人,”她對我流淚歎道:“段王如何有幸能得夫人這樣貞烈聰慧的妃妾啊。”
她回頭對所有的奴婢說道:“夫人今日出發,陛下密令,以皇後儀出宮。”
神清氣爽的卓朗朵姆走了進來,拉著我的手聊天,打破了屋裏離別的氣氛。
她大聲炫耀著段月容對她怎麽怎麽地溫存,幾乎讓她擔心肚子裏的寶寶,我木然地看著她恢複了一臉的扯高氣昂。
我和卓朗朵姆聊了一會家常,她稱人不注意,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在這裏多虧你幫著我,我才會活著見到太子殿下,從此往後,你便是我的親姐姐,在葉榆皇宮裏,卓朗朵姆一定會同姐姐手拉著手一起過的。”
我微笑了,正想對她開口,阿黑娜卻進說車馬已備,請兩位夫人起程。
我走出門去,卻見遠遠停著皇後所坐的六駒馬車,阿黑娜低聲道:“每逢祭祀,突厥皇後必到阿拉山上尋得神泉獻於騰格裏,陛下密令夫人冒作皇後出城,阿黑娜會在側送夫人出宮,還請夫人上車,。”
我不由暗歎撒魯爾想得周到,這才明了,張老頭給我那隻手鐲是為了假扮皇後。
窗外一陣嘎嘎淒切的鳥叫之聲,卓朗朵姆伸頭向外一看,說道:“那不是姐姐的鸚鵡嗎?”
胡楊樹上站著一隻禿毛鸚鵡,可憐兮兮地對我叫著,我一伸手,她小心冀冀地飛到了我的手臂上,腳裸上猶帶著一根金鎖鏈,緾到我的壁上,鸚鵡在我的袖子上親熱地蹭著腦袋,我問阿黑娜討了些食物,喂著它。
我心中一動,昨夜大火時,這隻鸚鵡被縛在金籠子裏,是誰冒著生命危險把它給救了呢?
“先生,先生。”兩個嘴上剛長毛的小夥子,對著我大聲叫著,興奮地跑過來,是春來和沿歌,我也高興地拉著他們倆的手問長問短,他們告訴我夕顏和希望小學的學生們都開始練武了,夕顏總拉著黃川偷懶,好幾次想偷偷想離家出走,來找我。
我聽著聽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夕顏,我的女兒,爹爹也想你啊。
我出了大殿,迎麵走來一身突厥勁裝的朱英和孟寅,他們也來啦。
兩人立刻向我下跪行禮,朱英嗬嗬樂著,鼻子更紅了,而孟寅比較誇張地撲倒在我的腳下,雙手顫抖地抓著我的衣袍,大聲哭泣地表達著自己的思想感情:“娘娘總算無恙,臣等何幸在有生之年再得見主子的天顏。”
我努力忍著笑將他起來,心想真不虧是宮裏出來的,不遠處,齊放比較酷地抱著他的青峰劍,一臉嚴肅地走過來請我們上馬。
我們來到馬車旁,卓朗朵姆悶悶地說道:“為何殿下不一起回去呢。”
這其實也是我的問題,昨夜段月容不肯回答,可能是怕隔牆有耳,撒魯爾到底答應了什麽要求,才會放了我和卓朗朵姆兩個人呢?
我的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段月容很少有事瞞我的,不過現在周圍都是人,實在不是談話之所,我拉著卓朗朵姆上了車,齊放擠了進來,眾人拜別,我的另三大長隨上了馬,孟寅堅持坐在我們馬車前,親自為我們趕車。
我看得出他的神色也很緊張,馬車一動,我立刻問道:“小放,究竟是怎麽回事,撒魯爾突然放我們啦?世子究竟同他談了什麽條件?”
“回主子,宮內都在秘傳,女太皇又懷上了狼種,已有二月有餘,前幾日香凝傳信來,已經證實了確為事實,那腹中孩兒的父親便是果爾仁。”
回想起女太皇昨日狩獵時嘔吐的形狀,原來如此,我的暗人以前也曾報我,自從撒魯爾登基以來,果爾仁仗著仲父之名,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葉護,擁有女太皇所賞賜的烏蘭馬托肥美之地,日益擁兵自重,撒魯爾雖然表麵仍尊其為仲父,但做帝皇的如何為坦然處之?
“可是那果爾仁才入弓月城不過二十天,如何是有二月有餘呢?”想起那宮內地道,我恍然大悟,“是地道,那個果爾仁是從地道私入弓月城的。”
齊放點頭:“正是,撒魯爾微有察覺,心中不悅,不想,這果爾仁進弓月城為女太皇賀壽之日,更是私調了火拔部在烏蘭馬托二萬餘眾暗中潛入宮月城附近。”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卓朗朵姆,開口道:“洛果頭人同果爾仁,殿下和撒魯爾都有聯係,就在段王陛下登機之日地,他開始投靠果爾仁,那日撒魯爾微服私訪多瑪,被太子識破,果爾仁離多瑪最近,卻沒有出手援助,反倒借著勤王之名,吞並了葛洛羅家的幾個草原,卻悄然退出塔爾木,將其留給了洛果頭人,可見與頭人來往密切。”
卓朗朵姆的臉色一下子白了,我皺著眉說道:“洛果頭人見段太子敗於多瑪,便在撒魯爾和果爾仁之間首鼠兩端?”
齊放點頭道:“正是,洛果頭人以為段太子忙著攻葉榆,無睱血恥,不想太子暗中還進攻多瑪。。。。。。。”
“那我阿爹怎麽樣了?”
卓朗朵姆混身開始發著抖,我暗歎一聲,齊放慢慢說道:“洛果頭人於月前敗走且末河,失蹤在於闐的魔鬼沙海中,至今沒有消息。”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想在這幽深的突厥皇宮囚禁了不過二個月,國際形勢已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女太皇定是知道果爾仁的用意,所以本不許他進弓月城,沒想到撒魯爾卻召他入弓月城。
“女太皇有了身孕,便想嫁於果爾仁,今日祭祀之際,便要公布兩人的婚事。”卓朗朵姆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緊閉雙目,齊放從懷中冷靜地掏出一瓶清心丸,給卓朗朵姆塞進口中,她悠悠醒來,捂著嘴哭了起來。
“朝中太皇黨為數眾多,撒魯爾怕女太皇會站在果爾仁這一邊,廢了他的皇權,立肚子裏的孩子為新帝,”我倒吸一口氣:“所以他同太子結盟,讓他在南邊牽製火拔部,今日稱祭祀之際,要發動宮變中,殲滅果爾仁?”
“正是。”齊放肅然道:“殿下說這個撒魯爾陰晴不定,還是先送兩位娘娘到西州會合,他便會同撒魯爾擊破果爾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