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花開花落時(四)

我本想掏出紫殤,不想酬情華麗的刀柄上細小的夜明珠為我照亮了前方道路,我回到那間密室,卻見一個白影孤孤單單地躺在那裏,佝僂著身體,蜷曲成一團,緊抱著他的右腿,他果然是傷口發作了。

我衝上前去,拿出懷中他給我的最後一粒靈芝丸,掰開他的口,硬塞了進去,然後在他背後替他運氣推拿,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正常了些,慢慢恢複了呼吸。我便為他按摩那隻傷腿,過了半個時辰,他睜開了眼睛,看到是我,有些迷惑,我大喜道:“非白,你好些了嗎?”

他似乎意識過來怎麽回事,瀲灩的鳳目先是激動了一陣,然後冷了下來,冷冷道:“你以為你回來救了我,我就會接受你,你這個不貞的女人,根本不要想進我原家的門,我不想看到你,快滾……”

他那個滾字還未出口,我早已一個巴掌甩出去,話說至今未止,原非白同學賞過我三個巴掌。

第一掌因為他羞憤於自己這個天人,卻失貞於我這個紫園裏姿色平庸的女色魔丫頭,那一雙整日刷糞洗衣的蘿卜手中。

第二掌我發現了他與錦繡的私情,口不擇言地觸痛他心中的傷處,那時少年氣盛的他氣極甩了我一巴掌。

第三掌是不久前,他扮作又臭又髒的張老頭,為了救已近昏迷的我甩出的一巴掌。

回顧我的複仇史,這是第二巴掌,說起來,五局三勝,我花木槿還是稍遜一籌,我揚起手,正準備再打一掌,可是看著他蒼白的臉,五道掌印分明,驚訝悲傷的臉,傷心到晦澀的眼神,卻是再也下不去手來。

我一下子泄了氣,跪坐在他麵前,又是委屈,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哆嗦著嘴唇難受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淚如泉湧,悲幸地幾乎不能言,隻是雙手撫向他的臉,口裏含著我自己也聽不明白的話,“對不起,非白,我剛才留下你一個人了,非白,對不起。”

他的眼神滿是心痛地震驚,張了張口,似乎還要再倔強地再說什麽,卻是化作無語淚千行,緊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進他的懷中,顫聲道:“你……這個傻瓜,為什麽不跟著段月容走呢?我的流光散過效了,這條腿怕是再也動不了,隻會成為你的負擔。”

這一刻,我的心仿佛要化成水,我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抱著他,大哭道:“原非白你以為你長得帥就可以這樣傷人嗎?”

“當初是你把我帶到西楓苑的,你既然拆散了我和非玨,又為什麽老是要把我推開?既然把我推開了,為什麽又不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玩你那爭霸天下的遊戲,總是讓我為你牽腸掛肚,為你痛斷肝腸呢?你這人怎麽這樣折騰人哪?”

這幾年來,我一直以為花木槿所有的痛苦,傷心,委屈都已經沉澱,甚至腐爛,永遠地不會再願意提起和麵對,然而直到這一刻,卻全都爆發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聽清了我的說話,因為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我的話:“你說過,你再也不同我分開了,為何還要這樣騙我,這樣騙我。你為什麽總要這樣騙我呢?”

我緊緊地抱著他,而他也緊緊地抱著我,兩個人渾身都在戰抖,卻再也不願意放開彼此,我聽著他激烈堅實的心跳,哪怕此時麵對刀山火海,我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發自內心的平靜和安寧。

原來女人的心真的這樣小,原來女人的幸福竟是這般容易。

我的淚水沾滿他的前襟,他哽咽著:“傻丫頭,這個傻丫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平靜了下來,我埋在他的懷裏,柔聲道:“非白,我們真的出不出去了嗎?”

“我身邊沒有帶古琴和竹笛,所以我是想讓你同他在一處,可保安全。”他長聲一歎,“更何況,流光散的反效用太過劇烈,我亦不知能陪你多久。”

我抬起頭來,撫上他憔悴的容顏,柔柔笑道:“隻要有你在身邊,哪怕隻有一刻,便是一生一世了。”

一抹絕顏而無奈的笑容浮現在他的唇邊,他的鳳目似也跟著笑了起來,眉間的愁雲不知不覺地消散開來,他俯下身吻著我的額頭,吻上我的唇,輾轉反側仿佛在品嚐一生的思念,完全不似我認出他時那種有些霸道侵略的吻。

我熏熏然地想著,這才是我記憶中的踏雪公子啊!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赧然,我扶著他站起來,低聲說:“還能走嗎。”

他臉色如常地點點頭,額頭卻滲著汗水,我心疼地拭著他的額頭:“忍一忍,非白,我扶你走。”

“木槿,這個禁龍石沒有音律,斷不能打開,我的長簫在阿遽那裏,既然這個出口已經行不通,我們隻能往回走了。”

我點了一下頭,讓原非白持著火把,我則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七年已過,原非白的身材比之以前更是猿臂蜂腰,強壯健美,我幾乎扶不住他,他身上的男性氣息飄入我的鼻間,我一陣口幹舌燥。

我甚至有點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故意往我身上蹭,來**我。

我咽了口唾沫:“非白。”

我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然後傲藏的身軀猛地全部壓在我的身上。

我大驚,喚著他的名字,非白氣息微弱:“你莫要管我,快走吧!”

原非白的頭一偏,我的心髒停跳了一刻,顫著手探去,他的脈搏還在,可是人已陷入暈厥。

我流淚喚道:“非白,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我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你不能這樣對待我。”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可是原非白卻依然沒有醒過來,我看了看周圍,努力定了下心,便從非白身上取下真武候,將非白綁在我的身上,重又燃起火把,在牆上摸索了一陣,卻再沒有錘子記號。

我的心仿佛沉入了絕望的大海,死亡的恐懼緊緊圍繞著我,胸前的傷口也隱隱地如針刺一般疼痛起來。

明鳳城死時可是這般絕望?

非玨一個人被扔在這地宮中伴這一堆屍骨可是這般痛苦?

“誰來救救我們,”我流著淚在心中祈求著,“神啊,我隻是錯入這個時空的一縷幽魂,您要讓我今日死去,我沒有怨言,可是非白,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行了一陣,通道愈見黑暗,不見出口,流水之聲慢慢傳來,鼻間傳來一陣刺鼻的腥臭。

身邊漂來綠色點點,原來我們又回到了非玨練功的地點。

心中猛然驚懼地了悟,既然這裏是非玨的練功場,亦是他進食的地方,自然會設計成迷魂陣,絕不會讓他的“食物”走遠,那些不懂機關的“食物”,逃來逃去,最終都會回到這裏來。

我渾身已被汗水浸透了,胸口疼得像裂開似的,一下子倒了下來,我解開非白,艱難地趴在非白身上,忍痛又喚了聲非白,卻毫無反應。

萬念俱灰,看著這成堆成堆的屍骨山上那盛開的西番蓮花,心想,當真要同原非白死在一起,索性一把火把這罪惡之地連同這西番蓮一起燒,反倒幹淨。

我主意已定,便將身上纏上引線,一頭放到一旁的原油溪中,然後拉著原非白坐到一端,含笑說道:“非白,我能同你死在這裏,是我花木槿的福氣。”

摟緊了原非白,正要點燃引線,看著火光下原非白昏迷中絕美而痛苦的容顏,又忍不住淚如泉湧,心上還是舍不得看著原非白死在這裏,不由放下了火折子,抱著原非白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一陣鳥叫傳來,我抬頭一看,卻見一隻五彩的鳥兒,飛到西番蓮的大花盤上對著我咕咕叫著。

竟然是那隻我放在外麵的鸚鵡,我開心地叫著“小雅”,它飛到我的手臂上,蹭著我的袖子,我大喜過望,人類貪新,動物念舊,小雅一定是飛回自己的窩中,隻是它怎麽會飛到這裏來呢?

無論如何,既然這隻鸚鵡有辦法飛進來,自然會想辦法飛出去,那我們隻要跟著鸚鵡出去就行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