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清水育蘭生(四)

金龍般的閃電遊過流歆閣雄偉的屋脊,巨烈的霹靂就像響在耳邊,原非煙猛地睜開了眼,從夢厴中驚醒,外床空空如也,一如往常,輕撫向屬於他的床鋪,凝脂玉般的溫手隻是觸及一邊冰冷,想來那枕邊人離去已多時。

“小姐有何吩咐?”早有一個家臣打扮的勁裝丫頭,跪在紗帳之前,輕聲細語地輕問著,聽候吩咐。

小姐是屬於出嫁前的稱呼,並不如往常一般敬稱昊天候夫人,敢這樣稱呼的,唯有原家陪嫁的暗人初信。

原非煙淡淡地垂下了眼瞼,向床外微俯身,輕聲問道 :“候爺何時起的身?”

“回小姐,醜時時分。”

原非煙輕歎一聲,撩開芙蓉帳,示意初信伺候她起身。

“小姐兩個月前才流了小公子,身體尚還虛寒,且歇著吧。”初信急急地上前扶起原非煙:“王爺囑咐過小姐,萬萬好好調養身子。”

原非煙俏目一橫,初信閉上了嘴,給原非煙披上了一件狐皮褂子,又小心地將勁子裏的頭發捋出來,立時黑黛似的秀發批批淋淋地幾要墜地。

原非煙坐到鏡前,初信便取了半月玉梳細細地籠了籠原非煙的秀發。

“最近父王總是叫你去麽!”原非煙微側頭。

初信躬身道是,微覷了一眼鏡中的模糊身影:“請小姐放心,初信知道該說什麽。”

一燈如豆,淡黃的光暈映著那鏡中出塵的絕豔:“瞧你急得,我又沒說什麽。”

初信莫名地心漏跳了一拍,跪倒在地,惶恐道:“奴婢不敢。”

原非煙抿嘴一笑,虛扶了一把初信:“信兒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

初信正要開口,窗外隱隱傳來一陣嘈雜,初信立時麵色一凜,輕按腰間的軟刀,擋在原非煙麵前,對著窗外喝道“是哪個放肆的奴才在外麵?”

“稟初信姑娘,奴才是駙馬府的,”窗外有武士的身影晃動:“前廳有刺客來裘,駙馬打發奴才過來,問夫人安否?”

原非煙微施眼色,初信笑道:“有勞諸位,我家小姐一切安好,候爺及駙馬安否?”

窗外答道:“駙馬及候爺在前廳,一切安好,請夫人早些安寢吧。”

窗外的聲音低了下去,一切似歸於平靜,初信扶著原非煙上了床,對著賬內輕道:“小姐,我去了。”

原非煙均勻地呼息著,似是睡著了,初信的身影剛剛消失,帳外又閃出一個青衫身影,同初信的容貌裝扮一模一樣。

流歆閣前廳吹來一陣急風,流月被摭住了臉,千年古刹中那百年的蒼天巨槐亦被這狂風吹得東倒西歪。

“人呢?”宋明磊靜靜地站在廊簷下,默默地看著家臣在收拾滿地屍首,複又抬首看著滿天夜雲,眼中醞釀著驚濤駭浪。

身後站著一個相貌普通的家奴,跪啟道:“前方有刺客來裘,所有的家奴全部留在流歆閣保護候爺和附馬,故而還不及相尋。”

“誰的命令,你竟不知會我一聲?”宋明磊冷笑道:“好大的膽子。”

那人雙膝跪倒,卻有人大聲道:“你莫怪德茂,是我之命。”

火把下一個錦衣青年,身著重重的鎧甲,頭戴金紗冠王帽,手握一把雕銀鑲玉的利劍,快步走向宋明磊,身旁的武士一一側身讓過:“駙馬安好。”

駙馬爺原非清卻是滿目焦急:“你還不快進屋避著,站在這裏做什麽?”

宋明磊霍然轉身時,臉上凝霜一片早已換作濃濃笑意,答非所問:“非煙,公主還有三爺那裏可好?”

“非煙都睡下了,淑儀受了些驚,”駙馬明顯地心神不寧:“你管三瘸子作甚?”

宋明磊微歎一聲:“我們這裏受了裘,若是三爺那裏一點動靜也沒有,那豈不怪哉?”

原非清微愣間,左邊天際閃過一片驚雷,將院子裏的一棵槐樹劈了開來,立時燃著了,霹哩叭拉地燒著。

張德茂躍到宋明磊前麵:“天雷引火,鬼樹崩裂,非吉兆也,還請駙馬爺及候爺回房。”

“太晚了,”宋明磊卻冷笑一聲,抬首一指庭中屍首,“這些刺客不過的掩人耳目,真正的高手會從聽濤閣那裏繞過來的,想必已經到了。”

他不顧張德茂在一邊幹瞪眼,隻是接過一邊奴仆遞來的軟甲,提了方天戟,來到中庭,果然四麵兵刃之聲不絕於耳,

宋明磊冷冷一笑,正要發話,已有四個黑衣人躍上牆頭,箭雨立時裘來。

無數的死士衝過來擋在宋明磊,箭雨穿透死士的胸鎧,倒在麵前,張德茂揮舞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一張張鬼麵立在牆頭,陰森森地看著宋明磊。

宋明磊被眾多的死士用鐵盾擋著,退至裏屋,張德茂喘了口氣,朗聲道:“川北雙煞既來,何不顯身?”

有人在空中咯咯嬌笑:“千麵手,我當你十年前就死了,原來你是窩在昊天候的門下啊。”

“風隨虎,”張德茂抹了一把臉,冷冷道:“雲從龍還沒有拋棄你,那老天爺真正是沒有眼了。”

一個風情綽約的女子隱現在黑霧中,雙唇性感的勾起一絲微笑:“你這是在嫉妒。張德茂。”

一個健壯的身影從風隨虎的身後閃出,單手劈去張德茂發來的暗器,冷然道:“小虎,同他囉嗦什麽,還不快去宰了昊天候。”

“大膽,我主公也是你等可以碰得的。”張德茂探手入懷,掏出一支長笛,吹出一曲奇怪的曲調,四周開始安靜下來,原本同張德茂站在一列的死士也悄然隱去,風隨虎秀眉微擰,暗想這曲調為何如此熟悉。

月黑風高,昏黃的燈光下,卻見一個個挺拔的人影憑空從院內四角竄出來,一個個健壯的人影如鬼魅一般躍到張德茂的身前。

在慘淡的燈光下,暗夜的風中混合著來奇怪的氣息。

雲從龍一向冷然的臉上卻出現急度的恐懼:“虎兒,是活死人陣,快快閃開。”

風隨虎擰腰急躲,她腳下的柳樹已化為數片。

風隨虎腳下一痛,卻見腳裸處被銀絲勾出血來。

雲從龍疾疾地向下俯衝,發出無數的柳言彪,擊破幾個活死人,拉回愛妻,擠出風隨虎的血痕,卻見血色發黑,已然中了巨毒。

正要給風隨虎複解毒丹,後者卻自己一點止血的穴道,甩開他複又衝向隊列,厲聲道:“張德茂,你同幽冥教攪在一起了,你現在還配你妹妹那千麵手的英名嗎?”

“亂世當代,怪得了誰,”張德茂陰陰笑道:“你們川北雙煞不也成了竊國竇氏的走狗了?”

“閉嘴,快拿解藥來,”雲從龍大喝一聲,如大鵬展翅躍下屋角,手中銀光一現,卻見滿院的健壯武士,卻個個麵容發青,頂著烏黑的眼袋,雙目無神,這群武士的背後,卻見一人眉目如畫,淡笑似春風拂麵,貴氣逼人,心想此人莫非便是昊天候宋明磊?!

果然那貴人朗聲道:“光潛久幕川北雙煞,隻是尊夫人中了原家的秋日散,實在不敢挽留二位,須知三刻之內若無解藥,必受亂箭穿心之痛而亡。”

雲從龍手中扣緊火袍,咬牙道:“今日叨嘮已久,還請昊天候爺伺藥,我等速去便是。”

宋明磊微施眼神,張德茂自懷中扔出一物,雲從龍接過,沉聲問道:“我如何得知,此乃解藥?”

宋明磊淡笑道:“就憑我昊天候三個字。”

風隨虎的麵色發黑,勉力借著雲從龍的身子:“莫要聽他的,殺了他,不然,就算有了解藥,我等回去,亦難逃一死…….。”

話音未落,嬌軀倒在雲從龍的懷中,雲從龍看看懷中的嬌妻,沉聲道:“扯乎。”

四周的黑衣人,如影消失。

原非清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你沒有事吧?”

宋明磊微搖頭:“無妨。”

“你何索性殺了川北雙煞?”

“你沒有聞到空中的火藥味了麽?”宋明磊冷笑道:“他們既然敢到東庭地地界來撒野,必是帶了火炮,作萬全的應對。”

原非清一陣後怕,複又想起什麽來,俊美的臉上微微扭曲了起來,咬牙切齒道:“這個該死的三瘸子,竟然勾結竇氏行刺於我。”

“勾結竇氏……我們的這位三爺倒還不致於,”宋明磊笑道:“不過故意放他們進來倒是真得,他也知道川北雙煞是奈何不了我們的,確然他想知道我們的實力,還有…….。”

“還有什麽?”

“你且親自去看看公主和非煙那裏。”宋明磊如清風一般笑道:“我擔心他這是聲東擊西。”

原非清微一沉吟,點頭道:“好,你且小心了。”

他解下身上的大紅猩猩氈,給宋明磊披上後,細細地捱了捱,道了聲:莫要著涼,便大步離去

宋明磊目送著原非清離去,笑容立時凝住,一側身,大紅猩猩氈滑在鮮血塵土之中,卻看也不看,隻是對張德茂冷冷道:“原非白這是引開人馬好去找她,真正想不到,我們的這位駙馬爺還真乖乖地隨了我們的三爺?將所有的人馬調來保護自個兒?不想你也蠢成這樣?”

張德茂跪在一地鮮血中,默然無聲。

宋明磊歎聲道:“德茂,你終是告訴姑姑她了吧?所以她讓你伺機除了她,不是嗎?”

“主公息怒,”張德茂深深俯在血地之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咬牙道:“破運星斷不能留!”

這時有個小個子的暗人踏月色而來,對宋明磊耳語一番,宋明磊的臉色卻微鬆了下來。

“你起來吧,德茂叔,”宋明磊親手相扶,盯著張德茂的小眼歎道:“反正你也想找破運星,且跟我來吧。”

然後便轉身疾步走出流歆閣,不再同張德茂說話,張德茂默然地跟著宋明磊七折八拐,來到一處停了下來,抬頭一看,原來到了夥房。

“喂!我給你弄那個仙露來啦,女施主。”黑暗中一個小沙彌提著一桶水哼哧哼哧的拐了出來,口裏還大叫著,忽然看到三個混身是血的人影,立時嚇得手一鬆,一桶水就此灑了一半,然後人也嚇得攤在地上。

張德茂正要點那小沙彌的穴道,夥房裏竄出一條烏油光亮的黑犬來,親熱地圍著宋明磊打轉,宋明大拍拍黑犬的腦門,柔聲喚道:“小忠乖。”

黑犬乖乖坐了下來,守在門口,宋明磊輕步走進夥房內,卻見一個白衫人影,烏發披垂腰際,彎腰正在鍋灶處東翻西翻,最後似乎從鍋灶裏翻出什麽來,開心地拍拍雙手,轉過身來,看到華服沾血的宋明磊,立時嚇得手一鬆,掉下一物來。

宋明磊眼明手快,雙手一抄,半空中攬了過來,細細一看,這才發現原是兩個粗米饅頭,尚有溫意。而對麵的人影卻在眼中閃過一絲讚歎得近乎於崇拜的眼神。

張德茂守在宋明磊身後,手中緊扣銀絲,如果眼前的女子稍有舉動,便立時命喪銀絲下。

宋明磊凝神望著她,似千年萬載,再挪不開眼。

她顯然受了驚嚇,微現蒼白的臉上沾著煙灰,嘴巴傻裏傻氣地張著,寶石一般的紫瞳在宋明磊的臉上和手上來回轉來轉去,最後視線還是落在宋明磊的手上,微微咽了一口唾沫。

宋明磊的眼神柔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口柔聲道:“餓了吧。”

她似是細細地斟酌了一番,看著宋明磊手中的饅頭,輕輕一點頭。

“怎麽?”他又柔聲問道,明亮的銳目卻瞟向張德茂:“他們故意不給你東西吃麽?所以出來找?”

“孫悟空又來鬧天宮了,”她用力點著頭,狀似氣憤地說道:“人人都去趕他了,就沒有人給我送蟠桃,我就自己出來找了。”

蘭生忍不住咭地一聲笑出來,張德茂手中寒光一閃,一根銀絲勒向蘭生的脖子,他立刻禁聲。

宋明磊卻微微笑著,順著她問道:“那怎麽想到廚房來找蟠桃呢?”

她傻傻地看著他俊美的微笑一陣,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一指蘭生,老老實實地說道:“二郎神帶我來這裏,說這裏還有隔夜蟠桃。”

宋明磊瞥了一眼縮在角落裏嚇得尿褲子的“二郎神”,唇邊的微笑更如春風一般和煦動人,他猿臂一伸,遞上饅頭。

她顫著手接過來,然後立刻退後一步,張嘴咬上一個饅頭。

蘭生緊張地看著那個怪異的女子,而她這回卻並未如他想像那般狼吞虎咽,隻是不緊不慢地一口接一口咬著,紫瞳深如海,泛著平靜地光,卻始終盯著她眼前那個高大俊美的血衣華服之人。

而他也是麵帶微笑,更不帶任何煙火地一徑回望著她。

兩隻饅頭轉眼消失在她的嘴邊,她打了一個飽嗝,似是萬分滿足地愉悅道:“飽了。”

然後似是噎著了,看著他直瞪眼,艱難道:“仙……露。”

他微笑不變,向後一伸手,那修長的手指上的翡翠板指淌著綠瑩瑩的光,在蘭生看來正如毒蛇竹葉青的皮膚,隻聽他頭也不回地喚了聲:“水。”

張德茂一呆,但仍是立刻喚人取水來,蘭生隻好抖著身子拿了個土碗,從水桶中舀了一碗水,遞上來,本想端給那女子,中途卻見宋明磊的看似溫和的笑顏,心中那股寒意陡生,隻得將杯子遞給張德茂,不想翡翠板指在眼前一閃,那杯子被那宋明磊半路奪去了,就連張德茂也一呆,向後微退了一步。

宋明磊拿著那碗水,放到嘴裏淺抿了一口,才輕輕走向前,像是怕驚嚇了她,柔聲道:“渴了吧。”

她舉手奪了過來,一飲而淨,宋明磊忽然挺身向前,她嚇著欲退,後麵卻是灶台,退無可退,手中的土碗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蘭生在外麵也是膽戰心驚,欲站起來看看怎麽回事,卻在張德茂的銳目下,重又退了開去。

她的眼中滿是懼意,宋明磊的眼神不易察覺地一黯,手中卻抽出一方絲帕,輕拭她的嘴角:“都這麽大的人了,為何還跟小時候一樣,這麽不會照顧自己呢?”

“我認得你,”她愣愣地看著他,任由他擦淨她嘴唇,人卻漸漸地放鬆下來:“我認得你。”

宋明磊的俊顏似又**開了笑:“哦,我是何人哪?”

她激動道:“你是龍君!青龍君!”

蘭生心道:“還是一條剛殺過人的青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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