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月轉梧桐影(五)
我正要開口繼續問原非白的近況,林老頭忽地伏地跪道道:“夫人容稟,您的體內我亦種入了一種白優子。”
蘭生怒道:“老東西,你還不悔改?”
林老頭抽了一蘭生的光腦門:“那是為了救夫人的,無知豎子。”
他漲紅了老臉,對我結結巴巴道:“夫人,如果不用白優子,您胸腹間的頑疾加上您的眼部重傷老夫實在回天乏力了,請夫人勿憂,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您身上的紫殤,恰恰正是所有的白優子的克星,故而白優子再敏茂生長,必為紫殤所克,不至於傷害寄主,隻有強身健體的功效,請夫人萬萬相信小可之言。”
他歎聲道:“隻是夫人容顏之傷,老朽不擅此項,以老朽的醫術亦無能為力,唯有請夫人先常服這養顏生肌的密花津,不致傷口留疤過深,天涯海角,老夫定能尋到奇人為夫人恢複容貌。”
我坦然道:“無仿,臭皮囊罷了,但求冰心玉壺,問心無愧,此生便足亦。”
林老頭點點頭:“說得好,但求問心無愧。”便忽地從胸口中摸出一把小刀來,我和蘭生都嚇了一跳,他老淚長流,顫聲道:“老夫這一生都在找控製白優子的藥物,就在夫人到來之日,老夫終於找到了,如今老夫生無可戀,隻是這滿身的罪孽終要以死相謝,請夫人給我個痛快吧。”
我接過這把小刀,將他扶起來,誠摯道:“前輩此言差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前輩能敢於承認二十多年前的錯誤,這是何等的能氣,須知這世上最大的勇氣不是殺人放火,而是敢於正視自己,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您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人之一了,三爺須要你,未來同幽冥教的戰鬥亦須要您,所以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幫幫我,幫幫三爺,幫幫這吃盡戰亂之苦的天下蒼生吧。”
我向他一躬到底,慢慢起來時,蘭生愣在那裏,眼中閃著震憾,而林老頭熱淚盈眶,再要跪倒,我趕緊又拉他起來:“我隻求先生實言相告,三爺他可好?”
“請夫人放心,三爺一切安好。”他又快速地瞟了一次蘭生和我:“隻是那些藏在暗處的鼠輩縷次以您的名義去傷害你,三爺曾被刺傷,幸不嚴重,故而這次三爺才會暗傷夫人。”
奇怪?明明前麵他說他最近沒有得到韓修竹的聯係,可是卻對我的受傷始末一清二楚?
他的言辭和目光都在閃爍,他是在暗示我什麽嗎?
夏令時分,雷雨常常潛入人間,我滿腹疑兜間,小忠開始對著我們不停地叫著,然後跑回屋子看著我們,果然不一會兒,頭頂上的老天爺忽然一陣咆哮,下起大雨來。
林老頭送我和蘭生回竹屋,在大雨中呆呆地看著我,分不清老臉上滿是淚水還是雨水,我柔聲喚道:“老前輩不用多想,早點歇息吧。”
他抖著嘴唇好一會,終是用力點點頭:“夫人,您同您的娘親,依秀塔爾,真得很像。”
我的喉頭一陣哽咽,含淚道了晚安。
蘭生年青,一會兒便入了夢鄉,打雷似的酣聲甚至超過了天空中轟隆的雷聲,吵得我無法入眠,我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一陣後,迷迷糊糊中我夢見了我的娘親,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我的娘親了,我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可是臉卻是現在這付慘樣。
母親永遠是孩子眼中的上帝,我滿懷委屈地撲到娘親的懷中,她的懷抱還是這樣香這樣暖,她沒有說話,隻是心疼地對我流著眼淚,緊緊地抱著我,我想看清她長什麽樣,可是周圍卻忽然黑了下來,溫暖的懷抱消失了,然後我驚懼地發現我被一堆陰冷可怕的西番連緾住了,呼吸困難。
“夫人,快醒醒。”
我睜開了眼睛,蘭生的光頭在我的上方,滿是汗水,他的雙手有力地搖著我的肩膀,差點把我給勒死了。
我一下子爬了起來,天光已大亮,竹屋外鳥啼婉轉,夏蟬噪切。
“夫人不好了,那個林老頭不見了!”蘭生著急地說著:“昨夜我們喝的酒裏中一定被下了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扶著我爬起來,然後連滾帶爬地到林老頭的臥房。
陽光照進那間簡樸的竹屋,一股濃鬱的中藥味撲鼻而來,正中一張手術台上躺著一具完整而幹淨的人類駭骨,駭骨上釘滿鋼釘。旁邊一個小甕,上麵貼著標簽寫著“蜜花津”。
那駭骨的腦門上釘著一張紙箋,上麵寫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遠山高大,後會有期。
嗯!言簡意亥,通俗易懂,但卻不知其所蹤也!
蘭生隻顧戰戰競競地看著那具人類駭骨,顫聲道:“這,這是什麽人的骨駭啊。”
我目光放去,卻見他那駭骨另一邊放著一個小人偶,小人偶靠在一盆蘭花上,製作猶如真人,就好像一個小小孩坐在一棵大蘭樹下休息,同樣混身按穴位插滿鋼釘。
想起昨夜林老頭說起趙孟林的故事,那林老頭這兩年必是一直關心趙孟林的活死人陣的研發,自己可能也在一直秘密鑽研,我總覺得他想告訴我些什麽,但是為什麽不直說呢?他這是什麽意思?
忽然想到他屢屢提到我長得像我娘親,可是蘭生告訴我,我被送來的時候,明明已經毀了容了,莫非他以前看見我?
他對我說話故意總是看著蘭生,目光閃爍,難道他是在暗示我蘭生背後有故事?
我看了眼蘭生,蘭生隻顧盯著那個小人偶瞧,然後不小心鼻子被人偶上的鋼釘紮著了,就捂著鼻子直哼哼,滿是一股純真可愛的少年模樣。
我暗歎一聲,林老頭既然連夜離去,此處必不是久留之地,我讓蘭生到處找找有沒有值錢的財物,結果蘭生東翻西翻隻找到些銀製的手術器具,他也不問我,便獰笑著用內力將其化成一個大銀團子,然後才用手刀砍成數塊碎銀子,獻寶似地呈給我,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便收了那些銀子和密花津,一起到得屋外。
我在穀底仰望蒼穹,天懸地轉間,蘭生已經熟門熟路地找到一根粗藤,聲稱上次那個林老頭也是這樣教他出穀的,於是將我同他綁在一起,我手裏抱著小忠,一起往上升。
蘭生手腳並用,身手驕健,在我的前麵郎聲笑道:“夫人抓緊小人和小忠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咱們可就要入世了。”
我胸中感慨一番間,他的速度奇快地往上攀躍,小忠吐著舌頭,目光鎮定地趴在我肩上,不停地上看下看,卻毫無懼意。
我們攀了許久,經過一段暮靄似的迷霧,卻仍未見到上頂,可見這山之高,我擔心蘭生體力不支,不時替蘭生擦著額頭上的汗,蘭生麵色微白,呼吸有些急促。
過了一會兒,小忠高聲叫了起來,山壁上的植物越來越稀疏,岩壁愈加光滑了起來,可見接近崖頂,我同蘭生震奮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頭頂有喊殺聲自上而下傳來,我和蘭生都驚在那裏,忽地蘭生手中粗大的青騰猛地斷開,我們直線往下墜,當時的蘭生驚嚇中好似忘了施輕功,我狠提一口氣,伸出空中的一臂,胡**到一個攀附物,蘭生也及時握緊了一根青騰,可把小忠給嚇得嗚嗚直叫,我們**在空中微晃間,頭頂有幾個鮮血淋淋的人慘叫著往下墜,蘭生努力站在一塊突出的石壁上,我們等了許久,直到頭頂上的喊殺聲輕了下去,我們這才慢慢往上爬,
終於我們掙紮著探出了頭,我把小忠放地上一放,小忠開心地向前跑了幾步,又立刻跑了回來。
我拉著蘭生上來,然後我們二人一獸都愣在那裏。
殘陽如血,禿映著眼前一片修羅場,放眼望去,卻是滿地士兵的屍首。
斷臂殘肢,積骨成山,硝煙彌漫,血流成河。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和血腥之氣,我和蘭生愣愣地站起來,真沒有想到,我們一入世就進入了一個剛剛結束戰爭的戰場,剛剛在崖下所見墜落的人定是交戰的士兵。
幾匹戰馬恍然地在戰場中尋找著自己失落的主人,戰場中央歪斜地插著一幅飛揚的破旗,大大地映著半個原字,那旗下站著個高大身影,盔甲盡裂,雙手持斧,長發沾血,隨風逆飛。
那人忽地向我們轉身看來,滿麵血汙看不清長相,唯見赤紅的雙瞳殺氣猶重。
他猛地向我嘶吼著衝了過來,小忠怒叫了幾聲,很沒用地又躲到我的身後,他的身法奇快,狠戾的雙目滿是血腥,轉眼來我的麵前,我摸到我懷中的酬情,正要拔出。
蘭生早已一步站到我的身前,手持一根我們在崖壁上所抓之枯枝,一頭削得尖利,直指那將士的咽喉,清亮如冰的雙目盯著那個將士,俊臉上卻笑道:“這位英雄,我們隻是路過的,你殺紅眼了吧!”
那將士帶血的斧子仍在空中,他看了我們好一會兒,似乎才醒悟過來蘭生的話,向後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下,我從蘭生身後走出來,瞄到他身上的鎧甲殘破不堪,但仍看得出是原家的式樣。
便開口問道:“這場戰役,是大庭朝對哪一家?贏了嗎?”
那人目光聚焦起來,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卻把目光移去,沒有理我。
我想了想,掏出身上的葫蘆水壺遞上,他想了一會,接過來,爐飲一番,摔在地上,吹了一個口哨,戰場另一頭遠遠跑來一匹高大的戰馬,傲然長鳴著跑到他的身邊。
他一個俐落地翻身上馬,忽然開口道:“竇賊輸了。”
我意識到他這是在回答我的話。
“確然,”他又冷冷道:“潘毛子用二萬人馬拖住了原家四萬,又何捷之有?”
潘毛子是西庭對竇周第一名將潘正越的蔑稱,傳說此人相貌惡戾,發似剛針,混身重毛,如惡鬼一般,便稱其為潘毛子,而潘正越在三國南北朝時期素有軍神之稱,此人用兵神出鬼沒,陣法嫻熟,近年來為竇周屢立戰功,為竇華所倚重。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便是著名的梁州戰役,此戰潘正越用二萬兵馬擋住原家駐紮在興州的四萬精奇,也是離梁州最近的援軍,從而爭取到了時間,攻入梁州。
而那興州守軍中唯一的幸存者,話語中滿是蒼涼悲憤之言,我正要開口問最近的原家軍離此處多遠,他卻如風一般而去。
“興州守備,九品登仕佐郎官,盧倫,元武三年三月初九登州人士。”蘭生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背負著雙手喃喃歎道。
我驚詫:“你如何知道他姓什名誰?”
蘭生咭咭古古地笑了一陣,將背後的手伸出來,掌中卻是一方通官文碟:“這個無禮的傻子,方才離去時掉了這個。”
他見我瞪著他,便收了笑容,補上一句道:“既是兩軍對仗,興州城和附近的州城怕是都要封城了,我們憑這個才好入城啊。”
敬請收看海飄雪之戰國童話,木槿花西月錦繡。
作者有話要說:出籠啦,出籠啦,又一籠熱騰騰的花西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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