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尹舫折蓮花一

元昌元年夏至,舉國按舊俗,上下皆用樂舞祭地,以示清除疫癘、免荒除饑,宮中上下更是諸多忌諱,慎起居、禁詛咒、戒修發。

六月二十四,端午佳節之際,因北伐戰事大好,太祖決定奉德軍一改進軍路線,秘密掉頭前往滄州,開始攻打東吳張之嚴。

七月初一張之嚴出兵奇襲軍事重鎮鄂州(今武漢),守軍徐崢剛剛退守大理與大塬的邊境重鎮河州,大理已秘密地往塬朝邊境守軍送了一百頭戰象,傳說太祖接到這些戰象的消息,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微笑了一下,當即十萬火急令奉定協奉德軍的名將,上柱國二品銳武將軍徐崢接下這些戰象反攻張之嚴,一日一夜間便奪回了鄂州,天下嘩然。

太祖又密信原奉定,命徐崢把在鄂州幸存下來的八十五頭戰象火速送回大理,一頭也不要留,徐崢的副將為了拍徐崢幼子的馬屁,偷偷留了一頭,結果三日後,這頭戰象不滿於做孩童的玩具,把徐崢幼子踢斷三根脅骨,到處暴走,踢開府門後自己跑進山野,俱說竟然偷偷地直接跑回到了大理,為此事,徐崢連降三級,罰薪一年,三天內,從可疑的逃兵變成元謀勳效,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成了朝堂彈劾的對象,轉而成為朝庭眾臣的笑柄,民間無不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然而,笑話過後,這件事背後的戰象來路,卻因為徐崢抖出來了,再加上張之嚴在後麵抄作,刻意提到了原氏最不想提的花西夫人裙帶關係,使情郎暗助丈夫什麽的,大傷原軍的威武神話,因徐崢是隸屬奉德軍,於是改往駐守楚州,用於牽製張之嚴,徐州前線的原奉定被迫回長安述職。

又是一年七夕到,趕上奉定回朝述職,本也熱鬧,聖上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因為幽州戰事到了關鍵之處,朝中諸人無心七夕,而七夕又是思情之節,宮中皆知這一日皇帝必定思念孝賢純儀皇後,果然七夕之日,聖容冷淡,僅僅簡單地邀了皇室成員,草草舉辦了家宴,席間那雙鳳目也是意氣沉沉,無心宴飲,更別說像民間那樣豐富多彩的節慶活動了,眾人更不敢多話,聖上賜下物件後,月剛上中天便散了。

我回到西楓苑,薇薇和內務府新調來的姽嫿便幫我更衣卸裝,唯小玉捧著我換下來的衣衫,看著天空中的繁星,撅著嘴道:“以往過七夕,都是先生帶我們夜遊秦淮河,好不風光痛快,不想這個七夕卻要早早睡了。”

容貌差不多恢複的薇薇也過來湊趣道:“唉,對呀!去年我還陪王妃參加前朝的喜宴呢,那場麵……。”

可能想起去歲裏,宣王正顯赫一時,小姑娘竟也像大人一般歎了一口氣,右手在胸前握著一支赤金蜘蛛銜靈芝簪子,望著窗欞外的璀璨星空,眼神一陣飄忽:“桑榆暮景,俱往矣。”

唔!看樣子小姑娘在六月雪之變中所受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創傷全部恢複了。

姽嫿忍不住一樂,總角上插的花鈿跟著歡快地跳了幾下,不過從鏡中看到我正瞅著她,便馬上收起笑容,職業而快速地把我的首飾收拾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君氏訂購的一艘大舫前日交貨了,主要是作為商務招待用,聯絡聯絡業務感情,順便可以同些緊要的人在水中央談論一些“隱敝話題”,齊放今天早上還專門過來回了,說是親自帶人試水過了,質量相當過硬,正好今夜七夕不宵禁,不如帶著西楓苑的夥計們一起去逛逛,也可辦些“正事兒”。

我便著人悄悄準備起來,小玉自是心花怒放,薇薇也開心得笑了,唯姽嫿是新人,還沒見識過我花天酒地的**生活,見大夥歡天喜地的,隻是站在那裏禮貌而懵懂地陪笑。

我便挽了髻子,插上東陵白玉簪,穿了件男式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打扮得像個gay,姽嫿看著我,就這樣下巴微微掉了下來。

七夕雨初霽,行人正憶家。

江天望河漢,水館折蓮花。

正值新朝大赦天下,普羅大眾們前陣子又禁足在家,好不容易逮著個歡娛的名目,便個個皆如蜂湧出行,卻見夜晚的朱雀街上,煙花四起,絲竹管弦不絕於耳,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的,我們周遭車水馬龍,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們一行人化裝成富戶的車轎一開始在茫茫人海中幾欲難行,好不容易前方火花大起,便被狂歡的人群推湧向前,最後幾乎是被人推到碼頭,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好在一應夥計早已恭候多時,人人手持巨燭,亮如白晝,一艘金碧輝煌的五層大舫,正燈火通明地泊在水岸邊上,通身紮紅彩綠,喜氣洋洋的,我帶著夥計們拜了神,拿了一隻定製的特大長勁酒瓶往船頭一砸,總算沒像史瑞克一樣把船給砸沉了,反正大夥一通胡亂鼓掌,哈哈大樂,算是行了首航禮了,一大幫子人屁顛屁顛地上了船,緊跟著君氏家人搬著十來個裝生活用具的半腰高香樟木大箱子也上了船。

其時姽嫿不過十二歲的黃毛丫頭,哪裏見過這陣杖,大眼睛直直地看了許久,下巴好一會兒才合上,後來此景被薇薇和小玉拿捏了半輩子。

我回頭悄悄問齊放:“那幾個大箱子放好了嗎?”

齊放笑道:“都歸置到三樓去了,人都安排妥妥的,有紮手的夥計把門哪。”

很久沒聽齊放說暗語了,也很久沒見他笑成這樣子,果然卜香凝病好的消息,讓他心情好了很多,我便笑著拍拍他的肩,“大將軍府的貼子昨兒下了嗎。”

齊放又笑道:“主子放心,都備齊全了,夥計報了,夫人已在路上,眼看便到。”

我放下心來,站到舟頭,收了我象征風流的玉骨扇,向天際一揮,大喝一聲:“起錨!”

水手大聲吆喝起來,岸上的夥計急忙放了爆竹煙花,隻聽耳邊劈啪作響,喜慶的煙花飛升,同賀下水,大舫咯咯巨響間,緩緩離開了岸邊,馳向渭水中心。

到了水中央,大舫的頂層忽地漂來一曲琵琶古曲《渭水古調》,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中更顯清空高寡,婉轉動人,令人心平氣和。

我往三樓爬去,邊走邊想,這小放的本事越來越大了,哪裏找來一個這樣好的樂師助興,回頭要重重打賞才是。

行至三樓,早有兩個麵色蒼白的武士非常警覺地站在門口,我向裏麵大聲報了身份,那兩個夥計便為我打開了門,我站在外間,隔著珠簾,卻見裏麵隱約有三個人影正癡癡站在窗前,看著渭河對岸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連我進來也沒有回頭,隻聽瑤姬輕歎道“我小時候記得有一年莊子裏放煙火,便偷偷地跑出去看,也是這麽漂亮。”

瑤姬身邊站著一個高大身影,那人鳳目瀲灩,滿懷深情,卻同當今聖上的麵容如一個模子裏出來的。摟著瑤姬輕笑道:“當時你可真看傻了,連我傻站在旁邊盯著你瞧了多時,都沒有發現呢。”

瑤姬的目光流光溢彩,轉頭柔情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見青山呢。”

原青山的鳳目也是一陣癡迷:“是啊,我記得那年七夕,你才七歲光景吧,穿了一身半舊不新的曲裾,烏油油的頭發沒帶任何飾物,可是我卻看傻了眼,我從未想到,這世上會有這麽漂亮的小姑娘。”

兩人相視一笑,瑤姬便溫柔地靠在原青山身上,癡癡地望著渭河兩岸燈火世界:“多少年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景色。”

我一怔,還真沒有想到原青山也會過來,這二人身後恭身站著個高個女子,看上去二十來歲,麵色極其蒼白,也是滿目驚豔地望著對岸美景。

那女子好生警覺,明明扭頭癡望著岸景,我都沒動,隻覺眼前一花,琉璃簾子疾速地搖晃著,一派悅耳,她已經垂手站定我的麵前,將我同瑤姬青山夫婦二人隔了開來,褐色的瞳孔冰冰冷冷地直視著我,像貞子似的冷到我心裏去,我倒很沒用地嚇退了一大步。

瑤姬笑著叫了聲:“雀兒,你在別人的地頭裏,怎地還如此無理,快讓王妃進來。”

那雀兒便收了殺氣,默默地側身讓了路,給我納了個萬福,我咳了聲,撫著心口道:“雀兒姑娘免禮。”

最近的胸口老不太舒服,估計就是給你們暗宮這幫子人老這麽嚇出來的。

我進了裏間,給原青山和司馬瑤姬行了大禮,並且客氣地請他們以後在外麵就叫我莫問就行,這樣也容易掩人耳目。

原青山隻是對我禮貌地點了一下頭,便坐到一邊閉目聽琵琶樂,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同他說些什麽,主要是我一張口就老想說:您老同聖上長太象!

還好瑤姬倒是說了一些客氣話,我也客套了幾句,自然不敢多留,好讓他們繼續他們夫妻倆的甜蜜回憶,正要告辭。

那一直凝神細聽的原青山忽然開口道:“這位樂師技藝非凡,這首《渭水古調》本是述說一雙門第不同的小兒女互相殉情未果,終成眷屬的故事,能彈得如此婉轉動人,飛珠濺玉,已屬難得,最可貴之處在於其情真意切,令人感概萬千,不想民間還有如此高超的樂師。”

我們不由都認真地跟著聽了一段,一曲終了,他又歎氣道:“隻是到獲救成親那段,美則美已,卻不甚自然,倒還有了一絲悲澀哽咽之感,倒像是長簫那回風細雪之意,想是這位以前是玩簫的高手,中道才轉到琵琶的吧。”

經他這麽一說,我這才想起了一個人,同時再次對原氏中人的藝術造詣深感佩服,歎服道:“大爺真是好耳力,此乃莫問的一位朋友,名喚敏卿的女子,她的琵琶原是元武年間揚州教坊一絕,以前確聽她說過,少時甚愛長簫,後來隻因坊間的藝伎流行琵琶,才被其師逼學的。”

這時,夥計報說河津渡口快到了,我便告辭說要去接人,瑤姬立馬打斷我同原青山的談話,激動地催我快去,原青山很好脾氣地笑笑,眾人都沒有在意敏卿的琵琶曲。

我心中暗疑,敏卿什麽時候跟齊放過來的,想是走貨混過來的吧,齊放怎的也不同我說一聲,以前所有的姬妾中,敏卿算是地位僅次於段朝珠的“二房”,跟我時間最久,感情也相對更深一些,連段月容也說過這個敏卿因我,連帶著對他這個正室非常恭敬忠心,聽說敏卿也一直掂記著我,想到我身邊來陪伴,齊放可是想要給我一個驚喜麽?也不知道別的姬妾他們是不是也來了。

這剛下到二層的甲板,隱約聽到有孩童咭咭咕咕的笑聲,便尾隨而去,卻見三個蒼白臉色的高大漢子正在追一個四處亂跑的小孩兒,為首一個容長臉兒的大漢,正在緊張地對那孩子呼喝著。

那孩子帶著小號昆侖奴麵具,身手甚是敏捷,在甲板和扶手處上竄下跳,一堆人竟一時抓不住他,行到轉彎處看見我,便啊啊叫著撲向我,我愣了一陣子,然後明白了那應該是小彧,便將他抱起,隔著麵具親了他一口,笑問道:“小彧喜歡七夕的夜景嗎。”

小彧使勁點了點頭,摟緊我的細脖子,小手指著對岸的煙花美景興奮地哇哇大叫,我便跟著他所指的方向,一停不停地走來走去帶他去看,而那容長臉的大漢讓另幾個站在舟頭看著,自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們。

一朵特大的煙花呼嘯著升空,一時間火樹銀花燦爛地開滿天際,蔚為壯觀,直逼星空,對岸一堆百姓歡笑驚呼,也照亮了為首那個容長臉大漢的眼,我迷著眼看了那大漢一陣,趁放下小彧的時候,右手一下把我的象牙玉骨扇敲在我的左掌中,咧嘴笑道:“宮主大人別來無恙啊!”

那大漢唬了一大跳,向後縮了縮健壯的身子,瞪著我一分鍾,方自挺胸壓低聲音道:“你這女人是怎麽認出我來的?”

我優雅地垂首行禮,謙虛道:“山人自有天眼!”

那人繃著臉道:“怎麽可能,從來沒有人能認出我的易容來。”

“看看我的眼!”我把手指著我眼睛,誇張道:“孫悟空前日裏托夢把火眼金晴借我了,從此宮主無論如何精彩的易容,山人必火眼洞之。”

“切,孫猴子是個視金錢美女如糞土的神仙,怎會借你這種唯利是圖的女人?”

“喲!原來宮主也看過我精忠報國書局出版的《西遊記》啦!”

他哽在那裏,耳廓可疑地紅了一紅,沒好氣地答道:“是你上次帶給小彧的連環畫本,我就瞅了一眼罷了,臭小子都看入迷了,現在天天正經功夫不練,隻練猴拳,聽說還是你自己瞎編的故事,你也太會掰扯了。”

小彧聽了應景地打了一套猴拳給我助興,虎虎生威,我看得大樂。

我哈哈一笑:“最近孫悟空想換一種禁箍咒,我答應幫他換,他就借我雙眼啦。”

“你又胡說八道。”

我同易了容的司馬遽胡侃著,可能今天他難得走出來,而且在渭水中央,景色優美,音樂怡人,難為他也不生氣,就扯著一張因易容而不怎麽自然的笑容同我打著哈哈。

最後我挑眉樂道:“這樣吧!宮主大人把暗宮那做醬瓜的秘方告訴山人,山人便告訴你,我是如何認出宮主的。”

上周,瑤姬請我轉送給珍珠的一個小壇子,珍珠就邀我來嚐鮮,打開壇子才發現隻是醃製的醬瓜,當時挺感動的,心想,到底是做親娘的,連壇不起眼的醬菜都要給女兒留著。

然而,當第一口醬瓜放到我舌尖時,我不由淌下了熱淚,這醬瓜也太好吃了!

於是我萌發出要開發暗宮醬瓜的念頭。

不想那司馬遽卻帶著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兩眼,作了個嘔的表情,笑道:“你咋愛吃那玩意呢,我打小就吃,後來就最恨吃這玩意兒,現下裏光想著就想吐。”

“暴踐天物啊!宮主,你信不信,你們暗宮的醬瓜將會成為天下第一的佐食前菜,有了這醬瓜,便是沒有百草園你們都能成為天下巨富,你若告訴我配方,就算你以技術入股,20%如何,不懂?就是二八分!你隻須告訴我配方,別的什麽也不用做,以後利潤我八你二,怎麽?嫌低??好吧......是低了點,不算計老實人了,三七吧,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三和四美,六必居或是思親,這樣可以響應朝庭,宣傳忠孝之意,更貼近老百姓,不行,還是念伊好,‘念伊醬園’好聽…….今夜七夕,我們簽合同理應更有意義一些…..我不想作貢品進內務府,這樣利潤會少很多,這樣……。”

我越說越起勁,他聽得暈頭轉向,跟不上節奏,到最後忍無可忍,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撫額,頭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沒聽懂,你句句不離錢財,可知天下民以食為天,農業才是百姓根本,看來你也就適合做個銅臭商人。”

作者有話要說:包子包子包子。。。。。。。感謝為我指出錯別字和劇情不合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