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欲醉流霞灼(9)
卓朗朵姆果然遵從她的誓言,一心一意替我照顧女兒,我暗中深深感激。
可惜首腦們不像我這麽幸運,同女兒取得了和解,三國不停地在含章殿爭吵、怒罵、威脅以及不斷的妥協中,非白則在其中不停斡旋。慢慢地拖到八月,總算漸漸有了起色,最後四國首腦共同簽訂了長安之盟,在華山之巔進行了第一次歃血為盟,永結相好之意。
撒魯爾本意是活捉木尹,當眾軾殺親子,也好在彪悍的西域殺一敬百,以立鐵血殘酷之名,震攝那些不服的屬國環鄰,可是這麽個有皇家血統的聰明兒子逃到了大理,而且大理同大遼結盟,不得強取,大塬也不支持,撒魯爾便隻廢木尹太子之位,以皇子之名留待大理,作為人質,變相終生流放,不得回歸故土。
段月容願意無償奉養木尹皇子,並讓木尹同很多大理貴族之子一樣,在弱冠之前先行修佛,除去乖戾之心,撒魯爾同意了。
這一日是八月十六——我的生辰,正好四國首腦即將回國,非白便在麟德殿大宴諸皇及貴女,離別時,我為夕顏和大理的學生朋友們準備了很多禮物。夕顏的身份在四國之中非常奇特,非白暗中以繼父的名義行了賞賜,撒魯爾也送了夕顏一些珍貴禮物,以示結盟之意,妥彥也跟著送上了一堆禮物,卻委婉地表達了狼主思慕之心。
我暗自心驚,段月容卻淡然一笑,然後令孟寅取出一卷畫軸,上麵畫著一個身著白族服飾的稀世美女,嬌弱地坐在白象身邊,一下子把在場所有的男人給電到了,就連撒魯爾的眼神也略略凝了凝。
“此為朕十五堂妹,先帝在世時,封號香檳公主,乃我大理第一美人,朕正有意為其匹配當世英雄,”段月容的俊顏帶上些誇張的傷感,“誰叫女孩大了終是要與良人廝守的。朕與香檳從小一起長大,甚親密,故此畫乃朕少時為其親作,煩請妥大人轉贈貴國狼主。”段月容邪魅地笑了。
妥彥如獲至寶地收了下來,然後也從手下那裏取了一卷畫軸,亦是一幅女子畫像,不過那女子從畫上看去,一身戎裝騎射裝扮,英姿颯爽,身材健美,端坐在一騎烏駿之上,右手舉刀,烏駿蹄下正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
卓朗朵姆的臉色微白,可段月容卻拿近了畫,挑了挑性感的眉毛,讚道:“好一個巾幗英雌啊。”
妥彥恭敬道:“此乃狼主親妹,正是小臣所提的契丹之花,乳名南仙,貌賽星辰,英武勇敢,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說實話,從畫上來看,香檳公主可比契丹之花漂亮多了,可是契丹之花勝在身材健美、英氣勃勃,有一種西方人所推崇的健康美。大抵這個時代的少數民族政權比較傾向於這種審美標準,認為可以多生男孩,於是段月容便與妥彥頗有興趣地看著,過了一會兒,連撒魯爾也走過來,評頭論足。
我看向卓朗朵姆,她的臉上還保持著笑容,可是眼神卻有一絲悲哀。
我便悄悄走到卓朗朵姆身邊,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對我友好地笑了笑,一起看向殿中的舞樂,微微歎道:“姐姐可知,陛下夜半夢囈的全是姐姐的名字?姐姐為何不回來呢?”她看了看正中寶座上豐神如玉的非白,再看看談女人談得眉飛色舞的段月容,又飄忽地輕笑了一下,無限落寞道:“可是我能理解姐姐。”
我正想轉移一下話題,本想真誠地向她感謝,多虧那些年她在洛洛手中把夕顏和我的學生們保護了下來,這些年又如此愛護夕顏,卓朗朵姆卻忽然站了起來,徑直地向正殿寶座上的非白走去。經過段月容時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其時段月容正興高采烈地低聲詢問妥彥,可能是關於“賽星辰”的身高、三圍等。
一曲正好終了,美豔的舞伎撤去,卓朗朵姆來到非白麵前站定,翩翩施了一個漢家請安禮。原非白微訝,出於禮貌,便笑著微起身虛扶一把,“不知皇貴妃是否喜歡長安飲食?”
河陽花燭燃得正旺,蜜色的肌膚襯著幽魅的眼神,卓朗朵姆滿頭銀飾在燭火下閃著星光,她的微笑好似一杯令人無法拒絕的美酒,“多謝陛下,按我族禮節,此兄弟會盟妾理應邀陛下同舞,示陛下好客之情,不知陛下可否賞光?”
場中一下子安靜下來,連段月容也有了短暫的錯愕,唯有大塬天子淡笑如初,親自走下案幾,以大理之禮瀟灑回禮,“皇貴妃美意,朕實受寵若驚,奈何朕實不擅舞。”
卓朗朵姆卻退後一步,舉起金絲線袖的麒麟袖口,掩唇微微笑道:“陛下多慮了,陛下隻需站著即可,妾以一曲祝酒歌共慶大塬天子與我大理皇帝歃血為盟之盛事。”
她扭頭轉向沉著臉的段月容,款款笑道:“陛下也很久沒見過臣妾的舞技了,今日讓臣妾獻醜可好?”
所有人扭頭看向大理天子,都在心中想著:這樣的先斬後奏,聞所未聞,南蠻王妃果然不同凡響。
段月容垂眸想了一分鍾,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場中,對卓朗朵姆邪魅一笑,“愛妃總是這樣給朕驚喜呢。”
然後便走到我麵前,以大理禮儀向我躬身深施一禮。可能他這輩子都沒對我這樣禮貌過,我被迫站了起來回了一禮,然後他便對非白笑道:“朕自己都快忘記了,今日乃是朕的生辰,好像大塬皇後也是今日生辰吧。”
非白咧開一絲弧度,慢慢道:“正是如此。”
“既如此,”段月容飛快地接口道,“何不容朕請大塬皇後娘娘一舞?”
我正要開口,段月容飛快地打斷了我,莊重道“請娘娘、陛下放心,朕久聞大塬禮教甚重,大理久慕大塬文化禮儀之國,史書經義源遠流長,自先朝起我段家便仿效漢家,流傳至今,南部負有盛名,亦是詩書禮儀之邦。朕今日所舞乃是大理下至民間,上至貴族皆通曉的火舞,目不斜視,恪守禮節,天下皆傳大塬陛下敏而博聞,想必聽聞過此乃敬重祈福之舞。”
天知道非白真的通曉火舞嗎,可是非白卻沉吟片刻,對我點了點頭。
段月容打了一個響指,夕顏和大豆便走到樂器麵前,操起了樂器。
大理皇太女親自操樂,這場舞樂已經上升到了一定級別,眾人更是無言以對。撒魯爾舉起金杯,淡然地獨自飲著,好像場中的一切與他無關。
不一會兒,場中響起悠揚的舞樂,幾年不見,女兒的琴藝竟如此高妙,我不禁暗歎,走出場中,正要等著節拍同段月容共舞,意思意思得了,忽然夕顏的曲子一變,一種充滿異域風情的曲子響徹麟德殿。我細細聽來,竟是一曲《por una cabeza》。這是探戈名曲,段月容對我微笑道:“皇後娘娘可還記得這首火舞?”
很久以前,有一年我們生辰之際,他為我準備了一套精致的天蠶甲,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件寶甲馬上會給我招來血光之災,隻一心感動。可是我那陣子太忙了,段月容那份生日禮物沒來得及準備,那時心虛得緊,正值晚膳時節,我便拖延一下時間,讓沿歌去準備點什麽新鮮玩意兒,一邊誆段月容,晚飯後給他一個大驚喜,段月容便興致勃勃地陪我和夕顏用了晚飯,月上中天了,春來苦著臉來報我,事情出差錯了。
原本幾個孩子商量下來,太子喜歡喝甜的東西,龍井花蜜茶也算江南當地特產,沿歌就想取一些龍井花蜜,結果真不走運,龍井花蜜沒采到,倒是捅到了一隻巨型馬蜂窩,被蜇得滿麵紅腫,連五官都認不得了,給抬回來的。
那天段月容也看到我的窘相,當場拆穿了我,倒也不生氣,隻笑嘻嘻道:“既如此,陪我跳一支舞吧。”
白家舞蹈的肢體語言幅度很大,雖有種原生態的美,但不是我的最好,我的腦子裏那時偏浮現一曲《porunacabeza》,這支探戈名曲。
探戈,傳說本是情人之間的秘密舞蹈,男士原來跳舞時都佩帶短刀,後來才不佩帶短刀,但舞蹈者必須表情嚴肅,隨時提防有情敵介入;而這正是為什麽我願意教給段月容,其他舞蹈跳舞時都要麵帶微笑,唯有跳探戈時不得微笑,男女雙方有意不對視,正可防止他偷偷揩我油……
我當時還把探戈舞豐富的肢體語言給刪減了幾個,我假裝神秘地說此舞名火舞,很難學,一般人學不會的,今天全數教給太子作為生日禮物。
段月容難得給我引上了鉤。不得不說,他的確是一個對於藝術有著深刻理解力的能人,明明差了有兩千多年的歲月,段月容卻深深地被探戈的魅力給征服了,不用我詳細解說探戈的來曆,他便已癡迷說道:“此舞必是兩個心心相印之人在互相試探對方,又在時時提防自己的情敵,是故如此火熱,此情此感甚是快意。”
後來我很後悔教他探戈,因為此舞經他手傳遍了大理,大理人民又酷愛舞樂,又多了改良,成了下至民間上至貴族的健身運動,後來徹底變了種……
正胡思亂想著,段月容已經輕握上我的手,虛攬腰肢,目視前方,用隻有我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就再陪我跳一支吧。”
我心中感動,向他反方向看去,輕歎道:“如你所願。”
我二人向場中舞去。
眾人皆驚歎於探戈舞步華麗高雅、熱烈狂放且變化無窮,交叉步、踢腿、跳躍、旋轉令人眼花繚亂,如人生之感遇,或如泣如訴,或憤世嫉俗,又時而感時傷懷。
非白收回驚豔的目光,平靜地扭頭向卓朗朵姆微笑,優雅地舉起手來。卓朗朵姆更是笑靨如花,隨同非白一起走下中殿。卓朗朵姆便圍著非白跳起熱情奔放的吐蕃答謝舞,非白並沒有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樣呆立而已,而是跟著卓朗朵姆的節奏回應起來,連我都不知道大塬天子的舞蹈會跳得這樣好,更別說卓朗朵姆了。
不管卓朗朵姆的初衷是什麽,她先是微有驚訝,轉而驚喜非常,因為回應此舞,也代表了主人對客人無比的尊敬。
四鄰諸國其實皆有此類舞蹈兼習俗,大塬天子可以在諸國麵前,拋下本國嚴苛的禮教和世俗之見,同大理皇貴妃大方而舞,又允皇後同大理武帝共舞,表明了他對諸國的尊重以及和平的向往,眾人皆從心內歎服。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休息休息, 深吸一口氣準備好, 下一波的虐輪要滾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