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 287 紅蓮孽火生(3)
我便滿心甜蜜地走上前去為那幅畫拂了拂塵,我袖子裏的傾城突然竄出來,跑到茶幾上然後一下子隱到那幅畫後麵,咦,我正要掀開畫把傾城趕出來,不想那畫一下子縮了上去,露出一個暗閣,傾城叼了金如意站到我麵前,我一下子愣住了。
傾城似乎察覺到我的猶豫,小小的鼠眼緊緊地盯著我,又叼著金如意向前湊了湊。我隻得接下來,往暗閣的鎖空中一插,暗閣立時打開,裏麵放著一些黑梅內衛送來的秘件,都是些朝中重臣宴飲對答錄,想是非白不放心,著內衛監視,我正要關上,看裏麵還有一個銀線香囊,咦?非白哪來這麽個香囊,我取來打開一看,卻見裏麵正安然放著一枚黃澄澄的頌蓮金錠。?”“
我的腦袋一下子開始發漲。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頌蓮金錠因為小玉設計得實在繁複,所以製作工藝的難度偏高,統共隻得了十錠。上回長安之盟,送給夕顏四錠,今日五錠賞給翰林學士們,連著陳玉嬌身上的一錠,正好十錠,可是陳玉嬌落葬時,我沒有取回那枚金錠,然後她的屍身被秘密火化時,那枚金錠不翼而飛,卻原來在非白的暗閣裏,難道暗中將陳玉嬌殺害並毀屍滅跡的是非白?可為什麽?
我不動聲色地回到了西楓苑,一聲不響地躺倒在賞心閣。
酉時,非白回來了,他擔心地摸了摸我的額頭,“我等了你好一會兒呢,小玉說你在崇元殿歇了好一會兒,怎麽突然不舒服了呢,臉色這樣差!”
“我剛問過薇薇了,你今兒一天都沒吃東西,”非白端著我最愛的汝窯盞過來,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細細哄道,“再辛苦也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喝點珍珠蜂蜜水吧。怎麽了,今天朕賽詩輸了,你不開心啦?”
“你在那裏瞪著我做什麽?”曾經讓我迷戀的那絕世笑容卻在心裏激起無限的恐懼,他狀似不解地看著我,歪頭凝著我,然後調侃道:“莫非你想吃我?”
我也笑了,微微推開那盞蜂蜜水:“非白,先帝派陳大娘送我們小五義進西京時,你那時可知我們幾個的身世?”
非白皺了皺眉,“這是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你問這個作甚?”
我哦了一聲,又躺了下來,“我這幾日老是嗜睡,也不知道錦繡他們怎麽樣了。”
“你可知道這回奉定不但害死了阿遽,還打死了親父,”非白冷冷道,“我已經給過奉定和錦繡多少機會了,這回是他們逼我的。”
非白的手恨恨地攥緊了,俊麵猙獰起來,背著我走到花梨木桌,狠狠一捶桌麵,桌上正放著一個銀線香囊,裏麵放著的那枚金錠被震了出來,滾到他的麵前,我細細地盯著他,沒有錯過一絲他的表情,他拿起那枚金錠,笑道:“咦!你什麽時候偷了朕的金錠。”
我慢慢坐起來下了床走向他,淡淡道:“非白,你知道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很疑惑,二哥是先帝同親妹**的私生子,是以先帝樂意他回到原家;而碧瑩是明家女兒,他要利用她來打開地宮的銀盒,好控製萬一無法掌控的《無相真經》;大哥是平魯將軍的私生子,也許將來有一天能成為可造之才,用來牽製平魯將軍。那麽我同錦繡呢?”
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就因為我們的娘親長著一雙紫眼睛,被人說成是天女,而天女的孩子會成為命運之子?像先帝這樣聰明的人怎麽真會相信那區區民間傳聞呢?
非白飛快地收起了表情,若無其事地仰天長歎道:“求你了,我的祖奶奶,能別亂想了嗎?身體要緊。”
那絕世的俊顏明明寫著焦急擔憂,可那雙熟悉的鳳目卻有著一絲莫名的詭異!
也不知怎麽的,我忽然想起段月容來。元慶年間,段月容在汝州戰場上對著我喊的口型為什麽是妖孽呢?我想起來了,那時他看向的其實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後。
那時我感到有人偷襲,所以我回身誤殺了非白。
我一下子明白了,難道說、難道說那時的非白其實不是想救我,而是真的想,是想殺我?而段月容已經看到了,一時著急,所以他口裏的妖孽是非白,而不是偷裘者?
我的腹中開始有絲隱隱的痛意,我下意識地緊了小腹。
“你在我的藥中一直下著使我嗜睡的藥物吧。”流淚之時,我卻同他一樣笑了起來:“所以便沒有時間去追查我的身世。”
他還是站在那裏瞪著我,可是那絕世俊顏開始扭曲。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我的淚如泉湧,渾身如置冰窟,“因為……我們才是明家真真正正的後人。”
“青媚是你安插在我和齊放身邊的眼線,當日巧遇陳玉嬌,青媚報你,你便急急忙忙地傳我入宮,暗中殺死了陳玉嬌,然後急急忙忙地丟入運河,陳玉嬌戀財,死都不願意放開這枚金錠,不想渭水上漲,屍首浮上水麵,你便急忙命人毀屍滅跡,順道取回這枚金錠。”
他絕塵的笑容終於慢慢斂去,臉色漸漸發青。
“你的父親,還有明風卿,哦,對了,還有段月容,他也曾經對我說過,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我籠在金絲梅花袖裏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酬情,其實耳邊已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周圍的景物也看不真切,眼前唯有一人,“如今,我終於明白了。”
段月容的話語在腦海中不停地翻滾,仿佛在我心中放了一把熊熊烈火,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了聲響,隻剩下了那把火不停要地焚燒著我的內心,我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一切皆是仇恨所結的罪惡之果。
“方才我睡下的時候,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走到他的麵前,看著那雙瀲灩的鳳目:“無論東營,西營,或是黑梅內衛,都可以輕易地把陳玉嬌收拾地幹幹淨淨,然後把那枚金子溶了,這個秘密可以被永遠封存,我們可以幸福地白頭偕老,可是你沒有這麽做,因為,你的內心深處希望我看到。”
非白垂眸道:“一派胡言。”
“我原來一直在想,那原青舞的心是怎麽樣長的,明風卿怎麽可以利用本已傷痕累累的親生女兒來行凶?因為這世上唯一一種同愛一樣具有強大的力量的,那便是恨。”
她們一心想讓仇恨的人痛悔一輩子,所以她們的心已經閉上了眼睛,她們的良知變成了絕望的詭計。
我嗬嗬笑了一下,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笑聲可以這樣可怕,這樣神經質:“可是有一個人比她們的心更黑、更狠,他不單要仇人死,更要讓他仇人的女兒愛上他,為他賣命,讓她為了他親手殺光自己所有的族人,然後再給她看真相,看著她掙紮,生不如死。你說說這樣的人的心……他、他是怎麽長的呢?”
非白的臉陰在黑暗中,可是我卻知道他那瀲灩的鳳目正凝望著我,卻一言不發。
“非白,同我說說?”我長歎一聲,心如同撕裂一般,“同我說說當年你看著錦繡受辱,看著為你去伺候先帝時的心情吧?”
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已經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他的眼前,當酬情刺向他胸膛的時候,我的意識也隨之崩潰。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卻沒有摔疼。偷襲我的青媚半抱著我跪在我身邊,可能是怕傷害到我腹中的胎兒,她緊張地看著原非白,看都不看我一眼,“屬下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我看不到原非白,隻見那半片白袍飄到我的麵前,那下擺上淩厲的龍爪冷眼看著我,似在嘲笑著我的愚蠢,“朕乃真龍天子,有神明護體,自是無妨。刺客傷了皇後,還不快去追查下落?”
青媚終於扭頭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大聲諾了,輕輕放下我疾步而出。
他沒有叫宮女,隻是蹲了下來,歪頭看著我,我卻閉上了眼,當時的我連看著他都覺得肮髒,隻聽他淡淡的聲音響起,“木槿,忘記了嗎?你把段月容的寶甲給了我了。”
我想我應該哭的,可是眼淚滑過我的鼻梁的時候,我卻嘲諷地笑了。
我怎麽給忘記了,我把該死的天蠶甲都給他了。
瑜者非瑜,墨者非墨。
我想我還真他媽的好蠢,明煦日、明煦蘭都曾經提醒過我,就連段月容也委婉地暗示我,這個原非白是一個惡魔,可是我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美化成了天使。
一瞬間,一切變成了亂麻的擰結……
心碎代替曾經的甜蜜,仇恨充溢著曾經幸福的心靈,
無論是璀璨的星空,
無論是誘人的秋波,
一切的一切,全都變成了回憶的毒藥。
我失去了全部的意識。
黑暗中,飄來一片嫣紅,胭脂梅花正舞得燦爛,我看到少年時代的碧瑩正在溪邊彈著琴,那聲音略略有些變調,可是我還是聽得出來,是一首《長相守》。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泛著淡淡的金光。一曲終了,她抬頭看到了我,溫婉一笑。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難受地拉著她的手,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憑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淌,“對不起。”
她對我輕搖頭,釋然地笑了。
我無力地靠在她消瘦的香肩,哽咽道:“我是一個傻瓜。”
她冰冷的手輕撫著我的臉龐,栗瞳溫柔地看著我,又對我微笑了,“你是一個母親。”
我的淚水更凶,她卻已悠悠地到了溪水對岸,再轉身時,已化作了我們最後見麵時的模樣,穿著那件碧色的襦裙。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跑過來,親熱地撲到她身上,“阿娜、阿娜。”
她快樂地抱起小身影,親了一口,對我扭頭溫然笑道:“好木槿,不要傷心,也不要回頭,更不要聽他胡說,我相信你可以改變那詛咒,還有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