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花月度離人(2)

他慢慢垂下了頭,完美的側麵一片落寞,好一陣子才抬起頭,把視線放到正慢慢爬離他的我,好在他也不以為意,輕易地尾隨我,然後在我前方坐了下來堵住了我的去路,我隻好再一次再次麵對著他正襟危坐,他繼續說道:“直到我跟著你再進入這個夢裏,我終於明白了,他不過是一個過份認死理的傻子,生生世世追求虛妄的完美,他可以冷酷地對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不可能改變他心中的原罪,我原本也不信,隻有在這個夢裏,他才能釋放他所有的感情,愛與恨,情與欲、善和惡,可惜這種夢魂*最傷神功和陰德,更何況是元神分裂,搞出這不倫不類的雙生子來,即便他是偉大而不朽的神王,最終,完美變成了詛咒,美夢也化為噩夢,是故,我很難說,他的這個夢,也就是他所謂的修行是否成功,但我隻要你活下來……”

我隻聽得昏頭昏腦,胸悶氣躁。

“照你這麽說,那偉大而不朽的神王得了精神分裂症,我和你,到現在還在他的夢裏?”我用力地從鼻孔裏嗤了一下,表達了我滿心的懷疑和蔑視:“替我問候你主治大夫!”

可是他卻恍若未聞,隻輕笑了一聲,繼續道:“你以前的每一世,總是孤獨地心碎而死,然後自我休眠,渾渾噩噩地進入另一個人生,如今是這個混沌世界的最後一世。雖在夢中勸你醒悟,可是自己也沒有把握你能否挺住。許是前世你已經慢慢學會了忍受,堅強起來,又許是你來的那個時代太過迷亂,已讓你的心智足夠堅強,你選擇活下來,我真的很高興。”

“夠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聽任何一個傳說,任何一個預言,任何一個勞什子詛咒。”我粗暴地打斷他,鄭重宣誓道:“我這輩子也不想再做任何一個夢了,您老人家也不要再在我麵前提到他,我不是為他活下來的,也不是為您老人家活下來的,我是為我自己活下來的。”

他溫和地對我笑了一陣,對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傻妞。”

“我們進去吃飯吧,”他瀟灑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青草,對我一攤手心,輕鬆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鬆鼠鮭魚。”

我抬起頭,看著他鬢邊幾絲的白發,眼角淡淡的笑紋,那紫瞳中的蕭瑟,心頭又是陣陣難言的辛痛。

我傻嗎?我若真傻,那你豈不是更蠢?外界傳言他禪位於長公主,皈依佛教,放棄了逐鹿中原的野心,卻在這裏為我吹笛。

我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卻不想放開,低下腦袋抹著淚,點了點頭,“嗯。”

那夜的月色籠在他的墨發上,有幾絲散發隨清風微拂向我的臉。

我抬頭,他的紫瞳溫柔似水地凝視著我,終是綻開一絲笑意,一時錦繡絕倫。

我平複了抽泣,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心中一動,出聲道:“那半塊紫殤呢,你收著呢吧?”

“你問這個作甚?”他停了腳步,回頭淡淡看我。

“你不是說兩塊紫殤合並,便能使人想起前世嗎?我…..我想看看以前。”我吸了一口氣,“那個,現在你給我吧。”

他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說不想再聽什麽傳說預言詛咒嗎?”

我傲然一笑,“最後一次,又能奈我何?”

段月容定定地看了我許久,拉著我走回那棵大槿樹下,飛身躍起。

下地時他手中多了一隻鑲雕花紫檀木銀盒,正是長安之盟時,撒魯爾欲送我的那一隻銀盒。

周圍安靜了下來,連夏蟲似是也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靜聲中,我伸出了手,打開了木盒,一塊紫色的寶石靜靜地看著我。仿佛響應著我的決心,由中心開始,紫色的亮光蜿蜒著寶石的花紋綻開了耀眼的光芒,在黑暗中照亮了我和段月容。

眼前赫然是過往幾世的殘缺碎片,淩亂地一起衝向我的腦海,好像有人惡意而猛烈地把我拉進了一堆色彩各異的片斷中。

一片金光閃著我的眼,我的雙手一片光滑。我低頭一看,我正坐在一條大青龍身上,它矯健而完美的龍身上緊密排列著閃光的青麟。風呼嘯著從我們身上穿過,它正迎著陽光,穿過像大棉花糖一般的雲朵,向上飛升。我心中的快意和豪情油然而生,我忍不住放聲大笑大叫起來。大青龍扭回巨大的龍頭。它大大的龍眼像藍寶石一樣閃著光芒,溫柔地映著一個笑得沒形沒狀的絕世美女。它向著太陽咆哮了一下。我們飛得那樣高,讓我以為我們就要飛到離恨天了。我一下子抱住大青龍,開心而笨拙地吻了一下它的後腦勺,以為它不會發現。可是它卻渾身顫抖了一下,一下子掉了下去。我嚇得哇哇大叫。

我掉進了無邊無垠的蓮花海中,才浮出水麵,大青龍不見了,卻見一隻斑斕的銀白大虎向我撲來,眼看要咬到我的鼻子,虧得有人及時喝住了那隻大虎。我借著那人的手一下子躍出了水麵。我看到我自己的手,悚然心驚——我的手竟然是一枝長長的木槿樹枝,可是這個人的手好溫暖。

耳邊傳來輕輕的風聲,畫麵又是一轉,隻見一片銀裝素裹,天空飄著鵝毛大雪,可是雪天之際有一棵巨大木槿樹,紅白紫三色花瓣如雨,豔麗如新,有位神祗穿著聖光閃爍的光明盔甲軒昂地站在木槿樹下,混身上下閃耀著神聖的光芒,他的天人之顏對我淺淺而笑,仿佛是最甜美的甘露,讓人無法抗拒,他的聲音就像絲綢一樣柔滑,“你來啦。”

我沒完沒了地看著他,三魂七魄就這樣沒了,直到又有人在背後柔聲喚我:“你來啦。”

我扭頭,紫浮盛裝打扮,連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他微喘著氣,對我淺嗔道:“今天是你我的婚禮,你怎的跑到樹母神這裏來了?我可好找。”

我低頭,果然身上也是一片火紅,周圍無數的仙靈妖魔向我們祝福著。從那天起,我便同紫浮離開天庭,降臨南源洲隱居。

曾經滿身血腥的紫浮,帶領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族人們,放下了所有的榮譽和仇恨,親手種下朝珠花,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當第一朵朝珠花開的時候,紫浮用沾滿泥土的手指為我摘下那朵帶露的朝珠花,輕輕地插到我的鬢上,對我柔情而笑。

我喜歡在洱海泛舟,聽紫浮吹笛,我總是爬到高高的雪山頂上,長長久久地望著夕陽下溫柔而聖潔的雪山,歲月就像蝴蝶泉的水波,平靜而柔潤地不停滑過,我暗暗希冀著能像普通人類或是仙靈一樣,擁有一個小生命。

我想要一個女兒,南源洲的夕陽那麽美,就給女兒起名叫夕顏吧!可是我知道,這隻是一個奢望,因為我們族人沒有生育能力,即便擁有仙靈的血統,可我們不是佛,還是會老會死,即便是最完美的紫浮,最多幾千萬年,或是幾億年後,我們都會一個一個化為塵土。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願望真的會實現,然後毀掉我們所有人美好而平靜的生活。

“你以為你能救誰?詛咒永無解除!”白衣人影在我上方嘲笑地看著我。那絕世的容顏和那身後金色的翅膀耀眼得讓我無法直視。他身邊的銀虎對我大聲咆哮,我隻能捂著劇痛的小腹趴在泥土上,身上浸滿了黏稠的紅色**。

我呼喚著我的丈夫和朋友們,可是那個神王加強了結界,即便我用我的血也打不開,我看到結界外紫浮驚痛的臉,我在極度的痛苦中對他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像你和紫浮這樣的雜種東西,連妖都不配稱,居然癡心妄想要綿延子嗣?”他絕美而殘酷的冷笑在我麵前晃過,以前,我是多麽喜歡看他的笑容啊?

好痛,恍惚間看到紫浮懷抱著一個女子深深地哭泣,滿臉都是傷心的紫色淚水。

他身後站著無數紫瞳的戰士,咬牙切齒地盯著烏雲密布的天空。紫浮站起來,他悲憤的麵容漸漸扭曲猙獰,對著雲層中的神王發出厲魔般的嘶吼,“你無情無愛,卻為何要生生世世詛咒我和我的妻子,我們一心歸隱,憑什麽我們的族類,不能擁有後代?”

他懷中人因而滑落了下來,是一個紫瞳女子,渾身是血。那女子的小腹上插著一把五光十色的利刃,像極了我的酬情。而那美麗的麵容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永遠也化不開的悲傷,竟然是我!

無數背後長著翅膀的天使,穿著聖潔的盔甲,舞著兵刃向我們怒吼著奔來,那潔白的翅膀上沾滿了紫瞳族人的鮮血,最後隻剩下紫浮一人。他可以逃,可是卻緊緊地護著那紫瞳女子的屍首。

他高大的身上插滿了各種兵器,絕世麵容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如同紫陵宮前的修羅銅像,他被迫跪在地上,卻始終不讓任何天使靠近我。他對著天空大喝:“她是無辜的,連她也要趕盡殺絕嗎?”

最後他交出了武器,隻為了神王承諾留那女子一縷魂魄。我悠悠****地飄著。憤怒的天使們漸漸恢複了清醒,看著周圍一片血流成河的戰場,還有那個可憐的紫瞳女子,一個個放下了武器,收起了翅膀,流下了慈悲和後悔的淚水——沒有人再願意去毀掉那個紫瞳女子。

忽然在天使群中出現了一個瞳酒紅發的魔鬼,他披頭散發地向我走來,那雙血瞳瞪著我,怒喝道:“還在猶豫什麽?神明殺你族人、斷你子嗣、毀你家園,如今你隻剩一縷孤魂,無依無靠,快隨我去無憂城,在那裏你當生生世世複仇,詛咒神明,不讓神的光明灑落人間。”

不錯,我要複仇,我要殺了原非白、司馬遽,滅了原家,為明家複仇。我的記憶開始錯亂,心中的悲憤和仇恨漸漸無限量地膨脹著。

我看到眼前那個女子圓睜的眼睛亦化成了血紅,轉眼化身成魔。

好燙,是地獄的火在燃燒。無數的生靈還有天使被那個女子毀掉,紫浮用他的身軀擋住她,軟聲細語道:“不要跟他去。木槿,發生任何事都不要逃避,這是你同我說的,可還記得?不要逃避啊。”

紫浮緊緊的抱著我,我愣愣地低頭,卻見身上的魔火便漸漸渡到他的身上,他的翅膀變成黑色,他的聖潔的光芒化為烏有,紫瞳流出黑色的眼淚,任由神王用那把巨劍將他一劍穿心,可是他卻一直微笑地凝視著我:“不要相信他!”

“不要!”我慘烈地大叫起來。

眼前的紫浮正穿著月白的布衣袍,繡著海棠的衣袍一角隨輕風擺動,他一手掌燈,在櫻樹下微笑地看著我。

不,這不是紫浮,這是段月容。

我正坐在泥地上,而那塊紫殤正躺在腳邊,發著幽幽淡光,像是在陰險地嘲笑著我。

我緊緊抱著大肚子,猛烈地喘著氣,心跳如雷。

剛才的一切是什麽?為什麽這樣真實?我定定地看著他,努力爬將起來,緊緊抓著他,狂亂地問道:“你是為了不讓他的妻子遁入魔道,所以才化身為魔的嗎?”

他沒有回答我,隻是麵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慈悲而垂憐地看著我。

我等不及他的回答,再次抓向那塊石頭,想知道接下去發生的事,可是他卻搶先一步抓起來,使勁扔下山崖。

我愕然地看著他絕美的側臉,他也正閉著眼,苦苦平複劇烈的喘息。

“木槿,”我聽到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

他對我轉過身來,那紫瞳閃耀著我從未見過的平靜和安寧。

他輕輕擁我入懷,對我綻放出一朵無比美麗的微笑,說道:“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