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泉濯木心(二)
我看向宋明磊,他的頭盔早已不知所蹤,頭發披散,額頭滴血,身上也像是從血中撈出來的,他一手牢牢地圈住我,一手拚命歡。
一會兒,我們離了戰圈,他微喘著氣的嘴角流著血,卻依然向我微笑著:“四,二哥來遲了。”
他將我和他綁在一起,策馬向玉feng瘋跑去,我緊緊抓著他的腰,卻發現滿手全是他的血,他的腰間汩汩流血,一路灑下,我幫他捂著傷口,試圖止住,宋明磊比南詔兵熟悉地形,他東躲西閃間,來到兩側是懸崖峭壁的石眼溝,溝中一條羊腸小道,僅能容一人或一馬通過,他帶著我狂奔,身後跟著十個同樣全身血的原家子弟兵,通過石眼溝,身後的追兵不熟地形,跟上來的越來越少。
過了石眼溝,我們攀上玉feng,最後戰馬實在上不上去了,宋明磊這才讓我們停下來,想棄馬徒步前行,可是他一下馬,就立刻跌倒了,雙目緊閉,不醒人事。
我們把他拉進一處深山老林的洞中,我為他清洗著傷口,這才發現,平時外表最為瀟灑光鮮的宋二哥,那健壯的身上竟然傷痕累累,無一處好肉,那些傷痕中,有些年代已經非常久遠,甚至可能是在他進紫棲山莊以前就有了,我不由滇流滿麵,宋二哥,你到底受過什麽樣的苦,你的傷又是誰加諸於你的?是柳言生還是原非清?
宋明磊告訴我們關於他的身世是非常簡單,他說他是江蘇淮陰人,一個私塾先生家的孩子,在前往寧波老家的路上,路遇馬賊,財物被劫掠一空,除了一個和一個,家裏人全部被殺害了,為了賣身葬夫,以用為了免於弟被賣,他才不得不自已賣身的,他說得這些都是真得嗎?那張德茂可是他易容的,那李如可是他苦命的?他的身上究竟有著什麽樣真正的離奇悲傷的身世?
我們十二個人在洞中點了堆柴火,化了些雪水,清洗傷口,安頓傷員,我分了兩撥人馬守,而我守在宋明磊身旁,在膽戰心驚中了迎來了血殘陽。
半裏,昏迷不醒的宋明磊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著我坐在他的身邊似乎很高興,我暗中謝天謝地地流淚一番,對他哽咽著說:“二哥,你莫要再睡了,你答應要帶木槿逃出去的。”
宋明磊使勁坐了起來,伸出手想扶我的臉,卻牽動傷口,又倒了下去。我嚇得趕緊按著他,檢查他是否又出血了,這個時代沒有人工輸血,流血過多的人隻能聽天由命了。
我強自鎮定的查看著他的傷口,還夯淤流血了,他的嘴唇沒有一絲血,看著我的眼神溶愉悅,他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四,你沒有受傷吧!”
問作很有精神地搖搖頭,然由淚四濺,我使勁揉著眼睛,強笑道:“有二哥在,木槿是不會受傷的。”
他也笑了,閉上了眼睛,輕喘著氣,好像是在努力平複著傷口的劇痛,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開口:“木槿,你可曾怪過二哥抄你的文章?”
咦!他怎麽他忽然扯這張錦繡最敏感的大字報呢?我溫言道:“哪裏話來,二哥多慮了,現在二哥受了傷,千萬別多想,好生休息,明日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宋明磊睜開了眼睛,眼中升起了一陣奇異的光芒:“對,明天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他抓緊我的手:“木槿,明天讓二哥帶著你離開西安,離開原家,離開一切的一切,我們去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愣在那裏,宋明磊卻努力地半坐起來,將我擁入懷中,繼續興奮地說道:“當你坐在一大堆紅梅中,為大哥哭泣時,我心裏想著,為什猛你去的人不是我呢,大哥是多麽的幸福啊!”
我猛然間意識到他在說我們衝下山前的話題,他輕推開我說道:“我們忘掉一切,忘掉所謂的國仇家恨,離開這個亂世,去浪跡天涯,就我們兩個人,去過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木槿,”他笑得如此快活,眼中充滿了幢景:“二哥知道,你不愛功名利祿,不愛綾羅綢緞,你一直向望的就是那樣的生活,二哥的心中也一直渴望那樣的生活,可是這一路走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機會來選擇。”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苦澀,那笑容也變成了扭曲的苦笑,眼睛也有些恨意,他複又抬起頭,執起我的手,認真道:“你莫要怕生生不離,二哥,二哥其實有解藥,我…木槿,我不要做你的二哥,我要做你的丈夫。”
我震驚的無以複加,看著那張年青的俊臉,認真得凝視著我,心中的震憾,心疼,羞愧,懊悔排山倒海地湧來,混合在一起,讓我接應不及。
木槿啊木槿,你一向自負擁有兩世記憶,自命對無情,通達人世,然而…然而你竟然糊塗到,一個少年愛了你將近整整六年,直到他慷慨去陪你赴死的地步,方才知曉。
木槿啊木槿,你根本羞於兩世為人,你徹底算是白活了你…….我想開口,聲音卻被淚水堵住,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充滿希望的眼睛。
非玨說愛我,然得不奔向他輝荒皇位,非白說要我一輩子,然知身在何處,正保護著靖夏王的金枝玉葉。
在這動**的年代,猶其是在這危難的時刻,現在守在我身邊的,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卻是宋明磊。
隻有他血奮戰,體無完膚地保佑著我,而他原本可以和原非煙一起回到洛陽,立下大功,更會受到原家的重用,以他的才華,憑著原非煙對他的感情,入墜原家,早晚之事,在這亂世之中,定能大展拳腳,爭雄天下。
“二哥,我,我木槿何德何能,何幸能讓二哥青眼有加?”我流著淚,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不忍打破一個天真地孩子望著世上最甜的糖葫蘆時的眼神。
可是宋明磊卻輕拭拭我的淚水,我抬頭望去,他那清澈的雙眼,充滿感情的看著我:“木槿,你可知道,當初加入小五義,我隻是一時隨而為之,可是自從有了你,有了小五義,二哥,我才覺得原來…原來這肮髒的人世間亦有好的事物,木槿,我……。”
這時,一個子弟兵提著大刀衝進來,驚魂未定地說道:“南詔兵攻上玉feng了。”
我們所有人一驚,宋明磊奇幻的的眼神如明燈晝滅,他撐著我的肩膀,緩緩地站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最森冷的殺氣,他沒淤穿上甲衣,隻是扯下布條,將雙戟牢牢綁在手上,他對我回眸燦爛一笑:“看來,二哥注定是不定陪你過那夢想中的平靜生活,然而……。”
我隨著宋明磊走出林子,來到崖邊,隻見山下燈火如巨龍婉延,活捉原非煙的叫聲此起彼伏。
“四,你知道嗎?”宋明磊背對著我柔聲說道,愉悅而深情:“宋明磊這一輩子,隻做了兩件隨心的事,一件是結拜了小五義,還有一件,”他回過頭,燦若星子的眼瞳看著我,微笑著,黑的雪落在他的披散的發上,長發隨風飄揚,如墨玉瀑布瑰麗,“那便是今時今日陪你衝下山來,即使到這一刻,我也不後悔,所噎…。”
他的語調一變,有些淒絕而堅定地說道:“木槿,你要答應二哥,絕對不能遵受小五義結拜時的誓言,無論二哥會怎樣,無論你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撐到援兵到來為止。”
我明白宋明磊的意思,戰爭意味著身為弱者的將會受到地獄般地摧殘,我的眼前閃現出在紫棲山莊裏看到很多被**的丫環屍首,被開膛破肚,橫七豎八地倒在紫園裏,如果我被生擒,即便沒有被識破假原非煙的身份,恐怕也是難逃被敵軍ling辱的命運,可是宋明磊卻一定要讓我活下去,甚至不惜違背小五義的誓言,一股暖流在我的心中如野草般滋長,我看著宋明磊,心下大戰在際,定要讓他無後顧之憂,便使勁地點點頭,微笑著,不讓眼淚滑落。
於是我忽然間也不再害怕了,我也學著宋明磊,把酬情綁在手上,再不退縮,對著爬上來的南詔兵狠狠揮去,一刀接著一刀,任那刺鼻的血腥噴到我身上。
這時我看到隊伍中有一個人貌似首領,正哇哇地餘似閩南的語言指揮著軍隊,我取下一個南詔兵屍體邊的弓弩,反手取出長箭,借著敵軍的火把,對準他張弓即射,“啊”地一聲,那個將領倒了下來,南詔兵的隊伍開始亂了,暫時停止了進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隨著一聲長嘯,箭羽銳利地劃破長空,直衝玉feng上,我們隻能用一邊兵器擋著,不斷往密林深處退,黑暗又籠罩了我們,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子弟兵跟著我們,也不知道宋明磊流了多少血,隻有前方沉悶的腳步聲,隻聽到前方的宋明磊,他的呼吸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艱難地翻出魚肚白,一輪紅日如火球噴湧而出,仿佛燃盡世間一切的醜惡,照亮這個血腥的寰宇,我抬眼望去,我們身在一處斷崖旁,身後最後一個子弟兵,如刺蝟般背上插滿了箭羽,年輕的雙目盡帶血淚,口中輕輕喊著:“娘,俺回來了。”
說罷,猶死不瞑目,仿佛滿腔期望他的娘親,前來迎接他,為他添上新衣,錫去顫著雙手覆上他的雙眼。
此時,我的淚已哭幹,心如荒原枯井,回過頭去,宋明磊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他靠在大樹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看著我亦是眼中死灰一片。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我們的麵前,那雙紫瞳,鷙猛陰寒地看著我和宋明磊,我往日的惡夢,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再次提醒著我,原來錫去的十六年歲月是多麽的幸福。
宋明磊擋在我的身前,咬牙衝了過去,口中狂喊:“快走。”
我根本就走不了,一群南詔兵團團圍住了我,我揮著酬情狂砍,放眼望去,宋明磊被紫瞳戰將逼到了崖邊,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我一晃身,提著酬情衝過去,想幫宋明磊,可是太晚了,紫瞳戰將已把偃月刀捅進了他的左胸,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混身卻熱血滾湧,嘶聲狂喊著:“不!”
我飛奔過去,紫瞳戰將那瀲灩的目光,嘲笑地看著我,手中卻絕然地自宋明磊身上抽出偃月刀,宋明磊血如泉湧,向後載倒,墜下山崖。
我奔過去,探身崖邊,他的身體如孤葉飄淩,他的黑發如瓣一樣浮在空中,映著蒼白的臉,對我笑著,那麽淒,那麽灑脫,宛如死亡之於他是莫大的快樂歸宿。
我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了,剛剛答應他的話也拋在一邊,此時此刻,我隻想著縱身跳下去好將他拉回來,然而背後一陣劇痛,阻止了我所有的行動。
我在陷入完全的昏迷前,感到我落入了一個充滿血腥氣的懷抱,一雙興奮的紫瞳,上上下下睃巡著我,好像在打量著最得意的獵物,他在我耳邊得意地喃喃自語:“嗬!租麽烈,終於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