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卻把花來嗅(二)

張之嚴一向漫不經心的臉上一片冷凝:“你在江南這幾年,我待你不薄,可你不願做張某的幕僚,卻做了段家的走狗?你私自藏匿前朝太子,又引原閥前來,究竟意何為?”

我輕笑:“兄長貴為一方霸主,卻迂尊降貴願與莫問結為異兄弟,莫問心中感激,故而一直在心裏真心將兄長視如親生,視嫂嫂視若親生。至於君氏財物……,”我拿起身邊的絲帕,輕咳一聲,掩下一口鮮血,忍住血腥繼續說道:“我不想瞞兄長,我,君莫問確為大理段家的理財顧問,隻是……我絕不是段家的走狗。”

我看著他的眼睛:“南詔素為我漢人的心腹大患,敢問兄長想要一個強大的鄰居還是一個因為忙著分家而紛爭不休的鄰居?”

張之嚴心神似是一動,看著我,緩聲道:“自然是分裂的南詔更好一些!”

我一笑,又咳了一聲:“兄長所言甚是,”我低下頭:“莫問出身黔中君氏,南詔段氏洗劫蘭郡家園時,其時正值大理弱而南詔強。”

“所以你幫助大理,是為了讓南部戰亂更甚?”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隻是一片清明地看著張之嚴,他的臉微緩。

他慢慢在紅木椅上坐下來,揭開茶盅,細細一聞,微抬眼道:“方才太醫說你脈像奇怪,竟似是子的脈相?”

我虛弱地輕笑著:“我與兄長也算相交四三年,是男是,兄長難道還不清楚嗎?”

他也對我神秘地笑了:“是啊,我難道還不清楚嗎?”

我想我的笑容一滯,可是他卻放下茶盅,雲淡風清地問道:“不知莫問可曾聽過踏雪公子與西夫人的情事?”

我對他淡淡說道:“略有耳聞。”

他看著我說道:“可為何那踏雪公子的門客卻還是在這幾年四處尋訪踏雪夫人呢?甚至到我的屬地來呢?”

“此言差矣!”我向裏窩了一窩,躲開了陽光的照射:“以莫問看,踏雪公子前來,絕非風雪月那麽簡單,分明是想與太守商議聯手攻周之事吧!”

“竇周那裏正好亦有人來,那依莫問來看,究竟為兄的該如何是好呢?”

“竇周無道,自然不能與其合作?”

“那樣說來,為兄的隻好與原家人攜手抗竇嘍?”

我坦然一笑:“兄長大人早已是腹有妙策,何故來問莫問呢?”

張之嚴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跟前,他高大的影子擋住了所有的陽光:“莫問,我的探子方才報我,突厥境內又起紛爭,*王摩尼亞赫同竇氏聯手,兵分兩路,一路十萬人馬圍截西安,另一路則直奔原青江的私生子撒魯爾的弓月城,現在原氏守備空虛,竇家的大軍壓境,若是我現在撲殺踏雪公子,將其人頭獻於竇英華,你說,是否能與竇氏聯手,平分天下呢?”

我抬頭沉默地看著他半晌,說道:“兄長是不會這樣做的!”

他哈哈一笑:“何以見得?”

“其一兄長若是歸附竇周,竇氏必會使張氏攻原氏,鷸灃相爭,蝶的人乃是竇家,其二,兄長若前往北伐,南部無論是大理還是南詔,都會令其入侵江南之地有機可乘,到時兄長兩不睱,很有可能,落到後來,不但失去祖蔭封地,甚至家破人亡亦不過份,其三,兄長可知那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竇英華陰險狡詐,反複無常,為了篡權奪位,甚至連一母所生的也要加害,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即便兄長獻上踏雪公子的首級,助其謀奪天下,待天下大成之後,兄長之命運亦如古時韓信一般,不得善終。”

“大膽!”張之嚴厲聲大喝,“我若放踏雪公子回去,竇家亦為認為我首鼠兩端,借口發難於我。我亦不能全身而退。

我從未見他如此大怒,心中卻陡然一驚,如此惱羞成怒,看來他不是單純地想試探我,而是真得動了這個心思。

“兄長恕罪!但確為莫問肺腑之言,試問兄長擁有雄霸江南之力,而竇家與原家相鬥正酐,正是兄長坐山觀虎鬥的大好時機,何故一定現在做出決斷,確然……,”我喉中的血腥味濃重,不由重重咳了幾下,昏沉中,喚小玉進來,卻是撐不住上半身,軟軟地向後倒去,有人上前扶住我的上半身,遞來擱在邊的藥湯,求生的本能令我喝下苦辛的藥汁。

好苦,多像那孟婆湯的味道啊?

我忽發奇想,如果孟婆再一次站到眼前,如果我喝下那一碗孟婆湯,便會忘記這二世所有的痛苦,然後也會忘了非玨和段月容,還有非白……那時我會像那些不肯投胎或是執著於前世的鬼魂一樣,拒絕喝下那孟婆湯呢?

我恍惚地想著,卻見眼前的年青人沉沉地看著我,原來竟是張之嚴為我端來了藥湯,我苦笑一下,咽著血絲笑道:“確然,西安原閥年兵強馬壯,禮賢納士,治家有方,這幾年裏以義旗之名收複數地,攻回京都,必不久矣,以莫問觀之,確有帝王之相,若兄長真要打破這三國南北朝的局麵,莫問以為聯絡原家,比之聯合竇家,勝券多之數倍。”

張之嚴身上的瑞腦熏得我直在那裏喘著氣,我定定地看著他,他慢慢說道:“永業七年,我與原氏對絕一年,死傷無數,我之所以敢放心對絕,是因為我和我的暮僚都相信那年漢中大旱,原氏撐不了多久,連原氏也以為撐不下去,直到一個神秘的穆姓商人為原家捐了將近百萬量的糧草,方才解了宛城的危機,我尋訪多年,才發現那個穆姓商人是你的一個手下。”

我一失手,藥碗墜落,摔個粉碎。

張之嚴不虧為天下有名的諸侯,俱然還是查到了我的頭上,那個穆姓商人穆宗和是我讓齊放秘密安在山西安排的探子,連段月容都不知道,宛城之變時,原家已經撐不下去了,甚至在軍中煮大,烹煮餓死的百姓屍首以撐戰事,其實帶兵的正是非白,我終是暴露了穆宗和,令其假裝是踏雪公子的崇拜者,而捐出所有家當,解了原家的宛城之圍。

然後我又讓穆宗和回到了江南某處安享晚年,前幾天齊放說他突然失蹤。

我平靜了下來,輕輕推開張之嚴:“兄長現在意何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