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孽輪碾花塵(一)
“糧草營那裏忽然走水了,可能是有人裘營,亦有可能是天熱燥火燃上了幹草,好在發現得早,火勢已滅。”
張之嚴正要答話,忽然有人大聲叫了起來,西邊又有人襲營,張之嚴微覺驚晃時,四周喊殺之聲已起。
我顫著手換上了件完好的衣物,努力平複心中的委屈厭惡時,卻見一個東吳兵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我大怒,操起桌上的茶碗扔去:“滾出去!”
那人敏捷地抄手一接,跪在地上:“夫人莫驚,是我。”
那聲音溫潤如水,卻是一個聲,她將頭盔一揭,卻見是許久未見的悠悠。
我聽看守我的士兵說過,姑蘇第一名妓奔張之嚴,張之嚴寵苦珍寶,寵幸,遠在瓜洲的洛玉華醋勁大發,偏偏又不得出城,便焚燒悠悠的倚小築。
我那時便想,這個悠悠這樣做究竟意何為,而且方才那一手分明又顯示了悠悠曾經練過武功,我心中的疑團更深。
我的長發披散,縛胸的布條散在一邊,她的明眸中毫無驚訝,我淡淡道:“姑娘深藏不露,君某果然看走眼了,不知姑娘究竟是何人?”
悠悠長長的睫毛微顫,口中卻公式化的說道:“悠悠欺瞞夫人,實在事出有因,我是誰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夫人的安全,請快隨我逃出東吳營帳。”
我看了看旁邊一堆破爛的衣衫,心中對她驚疑不定,悠悠卻口氣強硬了起來:“請夫人看在今晚襲營兄弟,那幾千命的份上,快隨我去吧。”
我向後退了一步:“你的主上是誰?”
悠悠站了起來,向我走來,歎道:“夫人與我相處這幾多年,難道就是如此不信悠悠嗎?”
當她說到一半時已經疾如閃電地點了我的穴道,她的個子明明比我還要纖細瘦小,卻似毫不廢力地將我像麻袋扛出營,外麵到處是喊殺之聲,她扛著我繞過軍隊,偶有人發現,她那長年彈琴的優雅素手此時卻是疾如閃電,轉眼間人頭落地,血珠濺到她如似玉的臉上,那柔情似水的眼中唯有冷酷和仇恨。
這時一個長相毫不起眼的張家兵牽著兩匹大馬過來,眼神閃爍,卻是一言不發交到悠悠手上,然後與悠悠擦肩而過。
悠悠將我放到一匹馬上,向黑深處馳去。
出得城外,悠悠對我低聲道:“方才對夫人多有得罪,請夫人責罰。”
她出手解了我的穴道,將我扶下馬來,我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星空下,許久不見的悠悠靜靜地單膝跪倒在地,雖是男裝打扮,卻是青澀不在,睫低垂,眼神卻滿是冷削嚴酷,這讓我想起在子弟兵營時的錦繡,每次去執行任務前的那種眼神。
我心中一動,走過去,假裝扶起她,輕輕觸她的左腕內側,果然有一把似匕首般的硬物,我微微一笑:“多謝姑娘的相救之恩,你是東營還是西營的子弟兵?”
悠悠依然躬身垂目,閃過一絲驚訝後,滿是順服地答道:“夫人果然冰雪聰明,小人是東營的子弟兵!”
“怪不得三爺專門到倚小築,原來你是西安原氏的接頭人。”我苦笑一聲,悠悠抬起頭,對我抿嘴一笑:“夫人莫要怪三爺,那時三爺並不確定君爺就是夫人。”
“你家三爺讓你接近我時,已經懷疑我是木槿了麽?”我低問道,不知是突然的安全讓我鬆懈了下來,還是我太累了,我一下子跌了下去,悠悠及時扶住了我,往我嘴裏塞了幾顆藥丸,這種藥丸我很久以前服過,那是是靈芝丸吧,她果然是原家的人。
“穆宗和傾饢相助後離奇失蹤,三爺便起了疑心,讓我到江南去查找,君爺好本事,竟然讓我怎麽也查不到。”她的眼在星光下滿是朦朧之光,她笑道:“小人自問是,雖是子,無論武藝,謀略都屬東營子弟兵的第一人,到了江南,卻是困難重重,後來發現他更姓換名,獨身一人在錦洲養老,他喜歡養鳥,最名貴的那隻鸚鵡卻是一個小孩送來的,那個小孩一路上換裝無數,我的人跟丟了數次,最後輾轉糞方才查到,那人卻是希望小學中喬裝打扮的一個童,如果小人沒有記錯,應是叫露珠的吧。”
穆宗和舉家亡於鄧氏流寇,為齊放所用,心灰意冷的他隻對唯一的愛好,珍禽還有些興趣,於是我便讓最機靈的露珠,每有異鳥便為其送去。
“那時君莫問素有之名,我便借機接近,其時,三爺並不知道這個君莫問大老板,便是夫人。”
我淡笑道:“是你家三爺叫你用悠悠這個名字吸引你的?”
“恕小人無法回答。“悠悠明眸流盼道:“悠悠雖是子弟兵,卻屬暗人一科,隻有接上家的信方知要執行的任務,故而在倚小築這前,悠悠亦是第一次見到原三公子,那時上家隻是告訴我一定要用悠悠這個名字登台獻藝,果然君爺化大價錢買下了悠悠。”
我默然地看向她,她卻是在那裏對我一徑微笑,過了一會,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俏臉隱在陽光的陰影中,纖手輕輕捋了一下風中的亂發,低聲道:“姑娘真是好福氣,悠悠年齡雖小,這幾年在上家的手下見慣了人中龍鳳,在場中也待了不少日子,卻從來未見過原三公子那樣品格的人物,可那日獻舞,他的眼中分明隻有姑娘,隻是。”
她似乎說著極重要的東西,可是我的眼皮卻似覆上鉛,耳邊依舊是溪水孱孱,眼前悠悠的笑容如綻放,卻是越來越模糊,好似還有著一絲不見的悲傷,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