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續 07

就像是在印證徐冉的話一樣,到了第二天,穆然開始不吃飯。

以往阿姨做好飯把人帶到飯桌上,他都會自己拿起碗筷,雖然胃口極小,但是人好歹還是有吃飯的意識的。但是這次他坐下後,就隻是呆呆地看著看著滿桌的菜,手上沒有任何動作。那阿姨在旁邊連著勸了他幾句,見他還是沒有反應,這才有些忐忑地抬頭看易天。

“你先回去吧。”

阿姨有些猶豫地看著滿桌的飯菜,易天看出來他在擔心什麽,“這些我會收拾。”阿姨這才點點頭,解下身上的圍裙走了。

等人走了房間裏的氣氛卻緊張起來,易天冷著臉看穆然,手指慢慢握緊,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他壓抑著心裏的暴躁,發脾氣也是要看人的,如果是以前的穆然,會惶恐會害怕會屈從,但是現在對麵坐著的這個死氣沉沉的人,就算他推翻桌子過去揍人也不會給他半點反應。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易天才摸出手機,撥了徐冉的電話,接通後那邊沒吭聲,易天揉著眉間說:“他不肯吃飯,你明天過來看看。”徐冉冷哼一聲,易天接著道:“帶著藥過來。”也沒等徐冉回答就掛了電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飯桌上冒著騰騰熱氣的菜也微微涼了下來。易天猛地起身,把手機扔到桌上,皺緊眉板著臉走到穆然身邊坐下,有些粗魯地把人轉過來麵朝他,而後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魚卷,放在穆然嘴邊,口氣有些冷硬地道:“張嘴。”

穆然眨了眨眼睛,眼珠動了動,對上易天的視線,眼神卻是呆滯的,人也沒有任何反應。易天沒有發怒,隻是輕吸一口氣,耐著性子重複,“張嘴。”聲音也不再那麽僵硬。就這樣反複勸導和強調了幾遍,穆然才終於乖乖張開嘴巴把魚卷吞了下去。

易天看著他慢慢咀嚼時微微鼓動的腮幫,覺得心髒最軟的地方好像被誰撓了一下。這體驗實在有些新奇,從小到大那麽多人圍著他轉,一點小病小痛周圍的人都大驚失色,他哪裏照顧過別人,更不要說喂別人吃飯。眼前的穆然這麽脆弱,沒有別的人可以依靠,如果沒有他的照顧甚至連飯都不會吃,離開了他也許一分鍾都活不下去。不知道為什麽這種認知讓易天心中有些觸動。

就這樣一個喂一個吃,易天到後麵甚至還會幫穆然擦掉不小心沾到嘴上的菜汁。如果易天的那幫兄弟在,大概眼珠子都會瞪出來,就是打死他們他們都不相信一向冷漠又沒耐性的易大少還會喂人吃飯。

穆然吃得不多,易天也不逼他,看人不再張嘴後就放下了碗。他自己還沒吃飯,這個時候菜也差不多冷下來了,他也不在意,隨意地吃了一些。

晚些時候易天早上讓人送來的盆栽就到了。他前久忙也沒什麽心情,現在閑下來了就想著給玻璃花房裏添些東西。

今天天氣好,陽光暖洋洋地也不曬人,易天打開落地窗,牽著穆然進了玻璃花房,把人帶著坐好了,才挽起袖子開始整理盆栽。

花房靠牆放著一個漆了清漆的原木書架,其餘幾麵是幹淨透亮的玻璃窗,下麵堆著各式各樣漂亮的盆栽。穆然就坐在書架旁,身側是在鐵藝花架上快垂到地上的綠蘿,陽光透過天頂打在他身上,使得他周身都染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暈。隻是他始終沉默地坐著一動也不動,手指蜷起僵硬地放在膝蓋上,目光呆滯地望著遠處,嘴唇蒼白得沒有血色,在這樣一片生機勃勃充滿生命力的地方,他就像個腐朽的雕像那麽格格不入。

易天偶爾轉身看他,見人還安安靜靜地坐著才扭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蘇文陽就是這個時候來的,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牛皮袋。易天給他泡了一杯咖啡,又喂穆然喝了些水,才坐下來問:“查好了?”

蘇文陽把牛皮袋放到桌上推到他麵前,“能查到的都在這裏了。徐冉小姐那邊我也傳過去了。”

易天點點頭,他也不急著打開,隻是開口吩咐:“下個星期在G市的文博會上有一批德化紅釉瓷,你去看看,行就收了。”近幾年來德化瓷器表現得很活躍,雖然不能與景德鎮瓷器動輒上億元的行情相比,但是收藏價值倒是有很大的上漲空間。

蘇文陽應了聲,“已經有一批人過去了,我過兩天就走。”頓了頓又道:“明天晚上陸家有個酒會…”

易天垂下目光,伸手拿起牛皮袋,淡淡道:“推了吧。”

蘇文陽微楞了下,隨即又恢複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知道了。”從易天把穆然接回家到現在他幾乎不出席任何活動,除了跟賀旭東徐冉聯係得比較多外也沒跟其他朋友出去,已經有好幾個人把電話打到他這裏了。當然,這是易天的私事,不該他多說的他半句也不會多嘴。

易天打開袋子,從裏麵抽出厚厚的一摞紙皺緊眉頭仔細地看起來。蘇文陽也不再說話,識趣地起身離開。臨走時他看著從他進來就一言不發始終呆坐在易天身邊的人,想想他這幾天查到的那些東西,一向冷情的人心裏也產生了幾分同情。

易天一直低著頭看手裏的東西,蘇文陽什麽時候走的他都沒察覺。

穆然現在這樣沒辦法跟人交流,易天對他又不了解,徐冉得不到詳細的資料根本沒辦法安排以後的治療,所以她讓易天把穆然從小到大能查到的東西都給找出來。

穆然出生在本市的一個小縣城裏,剛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醫院,後來被送到縣裏一家孤兒院。

孤兒院是當地一個退伍老人用畢生積蓄建的,條件不太好,連平日的維持都有些困難。他被收養過三次,第三次遇到了一對有暴力傾向的夫妻,常常受到虐待。當時還上了報紙,報道上寫這家的女主人常把他的手綁在陽台的欄杆上,隔著衣服用衣架抽他,並且不準他哭叫喊痛,隻要出聲就不準吃飯不準上學。

孤兒院的規模小又是私人開的,不像國家正規性質的那些會有回訪調查,他被虐待也沒人管。開始周圍也有鄰居勸幾句,後來大家也就嘖嘖嘴歎一聲可憐,然後轉身該做什麽做什麽了。也是有一次打得太嚴重了,鄰居看著他滿頭是血擔心出人命才報了警。

他再被送回孤兒院時年齡也大了,沒有人願意收養。但是穆然一直很爭氣,一般孤兒院的孩子14歲就離開出去了,他卻一直在讀書。因著他成績好情況特殊,初高中的學校都減免了他的學費。他把這些都記在心裏,工作後算好學費寄回這些學校,還寫了感謝信。隻是可惜孤兒院後來因為資金的關係沒能辦下去,那位老人也早就去世了。穆然想要回報的那些人,也都找不到了。

如果沒遇到易天,也許他會一直這麽努力認真地活下去,也許他能遇到一個心地善良真心愛他的姑娘,也許他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也許他會有一個圓滿的家。

有那麽多的也許,但是時間從來不允許這些也許的存在。

其實他這樣一個人,哪裏懂得什麽下藥拍照,也是當初跟他一起在超市打工常常混跡於酒吧的一個小混混,無意中知道他的事後惡作劇慫恿他的,連藥都是這人給的。

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他把從小到大壓抑在心底從來不敢對外表露的那些期待渴望全部投入到這個人身上,這樣濃烈的感情把他的理智燒得一分不剩,他什麽都看不到了,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做了錯事。

他一生也就隻做過這麽一件錯事。雖然這件事肮髒不堪,但是汙穢下的最深處,是藏著一顆真心的。

在這個世界上他隻有自己,後來他把自己都丟了,也就真正的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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