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秋夜,比起江南秦淮,要肅殺冰冷許多。

宮室裏風聲蕭瑟。

廊下,一位氣勢威武的中年人在和一個禦醫打扮的人低聲說話。

“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依照七皇子送來的秘方來看,殿下所中的‘催命香’之毒隻是表象,之前的大夫查不出來是因為體內還有殘留的毒性影響,但絕大部分都已經化解了。”

“如何化解的?”

“那催命香有兩味至關重要的藥材,名為迷魂草和毒羅刹,微臣通過親自試毒,發現隻要在催命香還未成癮之前,用迷魂草勾出體內殘餘的藥性,讓毒性一次爆發出來,而後續沒有毒羅刹的誘因,讓毒性無以為繼,隻要發作個兩三天就結束了,雖然體內還殘留著餘毒,但毒性已極為微弱,過一兩個月後也就自然化解了。”

太醫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殿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據他所說,是因為聞到了迷情香才徹底成癮,其實不然,迷情香中的迷魂草正是化解催命香毒性的藥引,若不是殿下無意間聞過迷情香,恐怕等到別人繼續暗算,徹底成癮,到那時就真的藥石罔醫了。”

“他知道這件事了嗎?”賀恭徳猶豫片刻後問道。

“月前將軍還未歸時,微臣已經告知過殿下了。”

“好,退下領賞吧。”

太醫提著藥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賀恭徳看著那扇被風吹得半開的門,走上前去輕輕關上,裏麵隻有兩盞模糊的燈光,夜色已深,想必他已經睡下了。

怪不得,蕭晏會突然一紙飛鴿傳信,告知已取消和趙宛如的婚事,他接到信時還心中訝異,計劃已經到了最後一環,正是要利用趙國公府拖二皇子下水的關鍵時節,蕭晏竟突然放棄了,那趙宛如還做著當太子妃的美夢,殊不知等待她的將是全族覆滅的結局。

不過,若是蕭晏的壽命不再受毒性限製,那麽他們的計劃也就不用那麽急於實施了,殿下如今已恢複身份,皇上也臥病在床,命不久矣,左不過是將一年內要完成的事,再拖成三年,他們都等得起。

賀恭徳轉身離開。

靠在柱子上的金龍銜了兩盞燈,光影閃爍間拉長了人的影子,也模糊了形狀。

牆上掛著三件風格迥異的衣袍。兩件是用華麗精致的錦緞製成,一件是樸素厚實的棉衣,能看出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桌邊的茶盞,茶水早已涼透,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旁邊,蒼白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沿。

角落裏跪著幾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和女人,嘴裏塞著白布,隻能發出嗚咽痛哭的聲音。

蕭晏眼眸微斂。

麵前書案上,是玲瓏呈上來的一柄異常詭異的短刀,哪怕他看不出這把刀有何怪異之處,隻是伸手觸碰之際,都能感受到上麵傳來的陰寒怨毒之意。

玲瓏跪地哭求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蕭公子,我後悔了,您把刀還給我吧。用奪魄刀殺死的人死後不入輪回,靈魂會被拘在刀鋒之上,能用於開啟收集神魂的祭祀大陣,玲瓏知道您想將姑娘找回來,永永遠遠困在這個世界,可是姑娘當初答應玲瓏的請求,是為救世,而不是滅世!若她知道我們是用這個法子將她召喚回來,她一定會恨死我們的!而且,而且誰說姑娘就不會再回來了!也許那張紙條是假的呢!蕭公子,求您放棄吧!”

假的嗎……

蕭晏盯著奪魄刀看了太久,慢慢生出幾分奇異的眩暈之感,仿佛這把刀扭曲起來,變成了從陰暗中生出的詭異人臉,無聲地向他誘導些什麽。

她已經離開近一年了。

若她不知催命香之毒已解,就會誤以為他壽命將近,時日無多了。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再出現過。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麽。

蕭晏握住手中的奪魄刀,站起身來,向著牆邊的角落走去。

被綁住的人借助微弱的燭火,看清了刀鋒上的反光,嗚咽而瘋狂地後退著,卻終是徒勞。

蕭晏站定,靜默地注視著他們。

離開之前,他說了太多傷她心的話,所以她才不願回來了。

隻要殺了他們,她就能回來了。

到那時,他會親口告訴她,當初的一切都隻是他誤以為自己時日無多的謊言,他故意傷她,將她遠遠推開自己的身邊,都隻是害怕她會不顧一切地隨他奔赴地獄。

他心底藏匿的陰暗渴望,無一不在訴說著他愛她。

深入骨髓,至死方休。

“甜甜,回來吧。”

蕭晏輕聲喃喃,舉起了手中的刀。

刀鋒倒映著半張冷漠的臉龐,翻轉之間,閃過一絲病態而蒼白的笑。

一道銀蛇般的閃電驟然劃過窗前,隨著‘轟隆隆’的巨響,一場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外頭忽有叩門之聲。

‘砰砰砰’劇烈的響聲,仿佛在傳遞著門外之人的驚慌和急促。

那人似乎明白這樣下去沒有用,她後退幾步,用盡全力撞開了門,未收住的力量讓她隨著慣性跌倒在地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眼睛驟然放大,發出驚愕尖銳的呼喊聲:“不要——”

蕭晏沒有將注意力分給那人分毫,刀尖即將捅入人體,千鈞一發之際,她喊出了一句,“紙條是假的,我有證據!”

蕭晏晃了一下神,臉上被噴濺到了一小股血跡。

“你看啊!這是姑娘留給我的紙條,和那張紙條字跡不一樣!”

玲瓏掏出小心保管好的一張紙條,那是蘇澤甜第一次去南風館時,用碳素筆留下的一句話,上麵寫著:三樓,芙蓉。

刀柄墜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蕭晏如夢方醒,大步上前接過了紙條。

他手指繾綣地撫摸上麵的字,仿佛感受到了落筆之人的溫度。

良久。

玲瓏趁著蕭晏沉浸在那張紙條上,悄無聲息地順走了地上的刀,掏出金瘡藥胡亂地灑在傷者的刀口上,所幸她來得及時,保住了這人的一條命。

沒想到姑娘最初留下的紙條,竟然會在今天發出如此巨大的作用。

差一點,隻差一點,若不是師兄提醒她,此刻她將重新陷入難以贖罪的業障。

玲瓏抻著脖子,想要看清蕭晏手中的另一張紙條,據說那是姑娘‘白日飛升’後所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眯著眼睛看了許久,才確認兩張紙條上的字跡果然不一樣,她賭對了!

玲瓏徹底將心放回肚子裏,她想要再說些什麽,看到蕭晏的神情時,卻驀地怔住了。

蕭晏微微偏頭,冷白如玉的臉上沾有少許血跡,看著紙條時嘴角含有輕笑,眼睛裏卻有一行破碎的淚順著臉龐緩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