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時期,藩鎮割據、宦官專權、黨派鬥爭一直是故事的主線,我們始終不願談及民族戰爭,因為飽含屈辱,太過沉重。有人曾說,中晚唐的民族外交就是一部無盡的血淚史。帶給唐朝最多屈辱的,恐怕就是吐蕃政權。

從李世民開始,唐朝將中原的文化、農業輸出到吐蕃,最初目的是宣揚國威,最終卻換來了吐蕃的崛起。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吐蕃政權終於強大到可以挑戰老師的地位,他們懷抱對中原文明的征服欲望,用鐵騎一遍又一遍地碾壓這個帝國,讓李世民的子孫,還有中原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安史之亂,大唐將安西、北庭的軍隊調入中原,邊境防務空虛,廣袤的國土瞬間變成吐蕃的囊中之物,他們利用地理、騎兵優勢侵略著河西、隴右,甚至占領過長安。在吐蕃國王赤鬆德讚的帶領下,吐蕃迎來了高光時刻。

不過,上帝讓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因為國力昌盛,吐蕃待人接物的優良傳統逐漸丟失,周邊的民族總覺得他們是以武力、利益至上,因此敬而遠之。後來,唐朝緩過氣來,重新收拾內政,整頓地方藩鎮,讓少數民族再一次看到了唐朝的強大。隨後,回紇強勢崛起,開始和吐蕃爭奪北庭地區,南詔國宣布脫離吐蕃的控製,與唐朝互通友誼。

再看看吐蕃,由於開疆拓土的節奏太快,政府隻能加重賦稅和兵役,以至於國內反戰情緒高漲。再加上天災頻頻,民不聊生,平民和奴隸掀起了一輪又一輪對抗王室和貴族的鬥爭。赤鬆德讚在位四十二年,創造了最強盛的吐蕃,卻發現國家正在走下坡路。於是,他來了個急刹車,宣布吐蕃進入休養生息的狀態。

在此之前,吐蕃貴族是戰爭的最大受益者,赤鬆德讚宣布停戰,意味著斷了他們的財路。一時間,吐蕃貴族成了赤鬆德讚最大的政敵。

失去傳統貴族的支持後,赤鬆德讚開始培植新的勢力,剛好各國的佛教勢力湧入吐蕃,赤鬆德讚便在國內提倡佛教,邀請印度僧人寂護、蓮花生入藏宣傳,並建立了西藏第一座專供僧人出家使用的寺院——桑耶寺。

要知道,吐蕃原本信奉“雍仲本教”,他們崇拜自然、神靈和圖騰,以占卜、禁忌、巫術、血祭為主要特征。雖然有原始佛教的影子,可畢竟和佛教有差別。比如信奉“雍仲本教”的人很少住在寺廟,早晚念經,白天在家種地。而佛教則是職業化僧人,吃穿用度靠國家供給,這引起了其他教徒的強烈不滿。

最主要的是,僧人開始滲透到政府,擔任著吐蕃的宰相。

赤鬆德讚權威十足,貴族不敢輕易翻臉,可他的兒子牟尼讚普繼位後,繼續推崇佛教,還命令臣民向佛教寺院捐獻財物,最終引起了老媽哲蚌氏為首的貴族勢力的反對。結果便是,牟尼讚普隻做了一年零七個月的國王,便被親生母親毒殺。隨後,牟尼讚普的弟弟牟如讚普繼位,僅僅一個月,他便被刺身亡。

牟如讚普的弟弟赤德鬆讚上位,再次遭到仇家刺殺,多虧僧人缽闡布保護,最終才幸免於難。為了推崇佛教,赤德鬆讚開始重用缽闡布,還推出了一係列的重磅政策。比如一人出家為僧,則七戶平民集體供養。誰敢用手指僧人,就斷其手指;誰敢用眼睛瞪僧人,就剜其雙目。

赤德鬆讚統治時期,吐蕃國內多次發生地震,岷山崩塌,洮水逆流,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貴族勢力看到時機已到,於是誣陷缽闡布和王後通奸,鏟除其羽翼,隨後派遣刺客將赤德鬆讚活活勒死。

接下來,赤德鬆讚的弟弟達瑪繼位,有了前車之鑒,達瑪反其道而行之。他下令禁止在吐蕃信奉佛教,還燒毀佛教經書,拆毀佛教寺院,讓百姓改信“雍仲本教”。然而,佛教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已經遍布到各個階層,達瑪的政策得到了傳統貴族勢力的擁戴,卻引起了佛教新銳勢力的反抗。

會昌二年(842)十月,信佛派貴族拉隆貝德到拉薩麵見達瑪,用隱藏在袖中的弓箭射死了他。由於達瑪沒有子嗣,因為繼承人的問題,吐蕃再次大亂。

當時,達瑪的妃子綝氏拉攏了許多奸佞之臣,將其哥哥尚延立三歲的兒子乞離胡擁立為吐蕃國王,由綝氏垂簾聽政。為了強化自己的統治,綝氏將十幾名德高望重的大臣排擠出朝廷。不過,這也引起了朝臣的強烈反對。

表現最強勢的,當屬宰相結都那。

麵對乞離胡,結都那始終不肯跪拜,他哭著對眾人說:“達瑪讚普宗族的人那麽多,綝氏卻不顧大局,擅自擁立自己家族的人為讚普,誰能服氣?恐怕連鬼神都羞於享受他的祭祀,這些年,吐蕃發生了那麽多災難,恐怕是滅國的前兆,隻歎老夫沒有兵權,愧對曆代讚普的恩德,唯有以死相報。”

說罷,結都那用刀劃傷自己的臉,以示哀痛欲絕,隨後大哭著離開朝堂。誰料想,綝氏居然派遣刺客暗中弄死了結都那的全族。

拉薩的政治地震,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比如論恐熱,時任洛門川討擊使,他振臂一呼,揚言綝氏殘害忠良,為非作歹,表示自己要帶兵勤王。當然了,勤王隻是借口,論恐熱是戰爭狂熱分子,隻想追逐戰爭和血腥。當時,他自稱吐蕃宰相,糾集了一萬多名士兵,打算與駐屯在薄寒山的正牌宰相尚思羅交戰。

一場混戰過後,尚思羅逃往鬆州,他在那裏糾集蘇毗、吐穀渾、羊同等部落八萬餘人,焚毀橋梁,據洮水之險,阻擊論恐熱的強勢進攻。然而,論恐熱自稱是上天派來拯救吐蕃子民的,誰敢阻撓就是和老天爺過不去,在強大的心理攻勢下,尚思羅一敗塗地,將軍隊拱手送給了論恐熱。

坐擁十萬大軍,論恐熱自信地認為,他已經是吐蕃的老大了。很遺憾,他很快就在鄯州(今青海省西寧市)遭遇了人生滑鐵盧。

鄯州守將尚婢婢,祖輩世代擔任宰相,貴族家庭的熏陶,養成了他沉穩內斂的性格,再加上他謀略超群,在軍中很有威信。論恐熱想回到吐蕃,尚婢婢就是他必須逾越的一座高山。接下來,雙方在鄯州擺開架勢,一場涉及十數萬大軍的戰爭一觸即發。然而,就在論恐熱行軍的時候,忽然遭遇雷電和大風的襲擊。

就在不久前,論恐熱還說自己是老天爺派來拯救黎民百姓於水火的人,可是一場自然災害,軍中數十名將領相繼被雷火劈中……這樣**裸的打臉讓他鬱悶不已,他立馬掛起了白旗,表示暫時休戰。

尚婢婢覺得時機已到,於是吩咐小弟殺牛宰羊,派使者帶著錢財前往論恐熱的軍中犒勞,還帶去了一封措辭卑微的親筆信。在信中,尚婢婢誇讚了論恐熱起兵勤王的正義之舉,表示自己的才幹和威望都比不上論恐熱。尚婢婢就隻有一個願望,希望論恐熱大功告成之日,自己能告老還鄉。

論恐熱原本生著悶氣,看到尚婢婢的書信後,頓時笑逐顏開,心中的陰霾驅散了大半。據史料記載,他當即拿出此信,讓將士和部落酋長看了一遍,隨後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寫了一封回信,表示自己立馬撤圍,不會再為難他。

幾車牛肉,一封親筆信就搞定了敵軍主將,尚婢婢覺得毫無成就感。隨後,他集結了五萬大軍,以一萬作為誘餌,四萬設伏,將駐屯在大非川(今青海共和縣境內)的論恐熱胖揍了一頓,論恐熱隻身逃出生天。

大非川大敗,論恐熱應該負起指揮責任,可他卻將鍋甩給將領,指責他們打仗不賣力,暗諷他們有背叛的心思。隨後,他在軍中搞起了小動作,對懷疑的對象展開了無情的清洗,以至於軍心動搖,將士們離心離德。接下來的日子,論恐熱招兵買馬,和尚婢婢展開拉鋸戰,兩軍交戰數十次,各有勝負。

吐蕃國內動亂,兩大主力軍隊又熱血廝殺,這讓唐朝的統治者看到了收複西北地區的希望。唐武宗統治末期,宰相李德裕開始收集邊關情報,籌集軍餉和糧食,可還沒來得及開打,唐武宗便一命嗚呼。

曆史的重任,就這樣落到了李忱的頭上。

大中元年(847)五月,李忱給河東節度使王宰下令,命他收複河西。

當時,王宰以沙陀酋長朱邪赤心的部隊為先鋒,從麟州(今陝西省榆林市神木市)渡過黃河,在鹽州(今陝西省榆林市定邊縣)與論恐熱的大軍展開遭遇戰,成功將其驅逐出河西地區。想想看,唐軍已經在河西建立防線,隨時有可能發動總攻,西邊又有尚婢婢虎視眈眈,可謂腹背受敵。考慮了一下,論恐熱決定向西挺進,就算打不贏唐軍,拿下尚婢婢之後回吐蕃做老大也是不錯的選擇。

隨後,論恐熱率領兩萬精兵向尚婢婢發起進攻,最終敗守河州(今甘肅省寧夏枹罕縣),與駐屯在河源的尚婢婢形成對峙。

按照尚婢婢的計劃,他打算稍做調整,再找機會拿下對手。然而,士兵看到敵軍屢戰屢敗,心生輕敵之意,於是紛紛請戰。客觀地說,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這種情緒很正常,古話說得好,痛打落水狗嘛!

事實上,尚婢婢默認了將士們的請戰要求,因為他需要一場勝利。為了保險起見,尚婢婢親自領兵駐紮在黃河大橋,如果打贏了,他就去收拾戰場,萬一打輸了,他就焚毀大橋,退守到鄯州。

很遺憾,幸運之神並沒有如期降臨,尚婢婢一敗塗地。

失去了抗衡的力量後,尚婢婢開始在西北散播輿論,鼓勵吐蕃境內的漢人將軍歸降大唐,並讓老百姓重新回到中原。在尚婢婢的攛掇下,原州、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安樂州(今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市中寧縣),以及石門、繹藏、木峽、製勝、六盤、蕭關、木靖,總共“三州七關”重新回歸唐朝。

安史之亂後,這些地方的百姓穿著胡人的衣服,接受胡人文化的洗禮,飽受著身體和心靈的欺辱,憤怒和委屈之後,便是對故土深沉的思念。回歸唐朝後,樸實無華的百姓攜老扶幼,來到長安城,向朝廷表達了最誠摯的感謝。

大明宮延喜門,李忱親自接見,他讓百姓脫去胡服,穿上漢族服裝,隨後下達詔書:招募百姓開墾“三州七關”的土地,免收五年的租稅,規定以後凡是從長安流放的罪犯,全部發配到“三州七關”。戍衛的士卒,全部拿雙倍的衣服和糧食,兩年輪換一次。在通往邊陲的道路上建置城堡柵寨,凡是來往的商旅,以及戍軍士兵的子弟寄家信的,據守關、鎮的官員都不能滯留刁難。

李忱有點眩暈,那是幸福的感覺。

畢竟,安史之亂後,唐軍已經遺忘了西北地區,如果不是吐蕃內亂,尚婢婢和論恐熱兩位梟雄爆發軍事衝突,大唐怎麽可能撿到這樣的便宜。

大中四年(850)九月,論恐熱和尚婢婢兩大軍事集團又幹起來了。

據史料記載,論恐熱主動偷襲,尚婢婢不敵,最後退守棃牛峽。為了穩妥起見,尚婢婢讓磨離罷子、燭盧鞏力兩員大將共同防守,可到了駐地後,這兩位老兄在防守策略上出現了分歧。

燭盧鞏力表示,應該避其鋒芒,然後出奇兵斷對方的糧道,預計最快十天,最晚半個月,敵軍就會土崩瓦解。不過,磨離罷子是個急性子,到崗之後嚷嚷著要立即出兵,速戰速決。兩人都是高級將領,誰也不肯服輸。最終,燭盧鞏力放出話來:寧願做不被任用之人,也不願做敗軍之將,稱病返回鄯州。

磨離罷子缺兵少將,卻強行開戰,最終血染疆場。

前線失利,尚婢婢鬱悶不已。

此時是秋冬交替之際,存糧告罄,草料缺乏,尚婢婢讓拓跋懷光堅守鄯州,自己帶領三千人馬,向甘州(今甘肅省張掖市甘州區)以西退卻,為大軍尋找後路。說得直白點,持續數年的吐蕃內戰,以尚婢婢的認輸而告終。

為了斬草除根,論恐熱率領五千精騎追擊,沒殺到尚婢婢,卻讓鄯、廓、肅、伊、西州變成了人間煉獄。據史料記載:“殺其丁壯,劓刖其羸老及婦人,以槊貫嬰兒為戲,焚其室廬,五千裏間,赤地殆盡。”如此惡行,已經踐踏了人性的基本底線,就連論恐熱的部將也覺得惡心殘暴。

尚婢婢暗中派人策反,部分人投靠了尚婢婢,還有些人直接歸降了大唐。人心離散,論恐熱感覺到了孤立無援。隨後,他打出唐軍旗號,揚言準備向唐朝借兵五十萬,消滅不順從自己的敵人。更瘋狂的是,他打算以渭州作為吐蕃的新首都,請求唐朝冊封他為新的讚普。

直到此時,論恐熱的醜惡嘴臉終於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