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翟讓也知道瓦崗軍的德行,搞搞野外生存還行,真要一舉拿下滎陽,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據史料記載,翟讓派兵拿下了滎陽東北的金堤關,隨後又相繼攻下了滎陽郡周邊的縣城,最終完成了對滎陽的包圍。
滎陽太守叫楊慶,是隋朝宗室楊弘的兒子,頭上頂著郇王的尊號。楊慶對隋朝還是很忠誠的,他聽說瓦崗軍要來弄他,自知難以抵禦,因此向朝廷發了一份求援報告。隋煬帝下了一道急詔:調任張須陀前往滎陽鎮壓瓦崗軍。
張須陀是隋朝名將,滅了不少起義軍,可以說令叛軍們聞風喪膽,翟讓聽說張須陀要來找他談話,當即嚇得要進行戰略轉移。
徐世勣:“不能走,大丈夫可以戰死沙場,豈能做縮頭烏龜?”
李密也在旁幫腔,說張須陀有勇無謀,瓦崗軍完全可以和他正麵交鋒。有勇是肯定的,無謀就有點貶低別人的意思了,至少從過往的戰績來看,無謀的張須陀要比有謀的李密強太多了。
張須陀方麵:兩萬主力部隊,作戰勇猛無敵,戰爭經驗豐富,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們長期遊走在河北和山東等地,身體疲憊不堪,再加上遠道而來,精氣神早已經掉了一半,士氣遠不如瓦崗軍。
瓦崗軍方麵:徐世勣擁有一身謀略,正愁無用武之地,李密的情況和他差不多,二人聯手,實在是不可小覷的勁敵。
幾場戰役下來,瓦崗軍勝多敗少,暫時取得了領先。
實踐證明,張須陀行軍打仗非常謹慎,瓦崗軍想要取得壓倒性的優勢,還得再繼續努力一把。為此,李密為張須陀量身定做了一個計策。
隋大業十二年(616)十一月,李密提議,由大哥翟讓親自帶兵前往誘敵,李密則率領精兵埋伏在滎陽以北的大海寺附近,打算狠狠地捅張須陀一刀子。
李密的邏輯是這樣的:翟讓是瓦崗軍的最高首領,而張須陀的風格是擒賊先擒王,放出了正確的誘餌,敵人才能順利上鉤。更何況,翟讓沒有軍事指揮才能,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張須陀和他交鋒,心理防備要更鬆懈一些。
很遺憾,翟讓並不知道李密的用意。
當時,翟讓率領主力部隊前去迎敵,李密則帶著一千多名精兵埋伏在大海寺以北的樹林之中。兩軍對陣的時候,張須陀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因為對手李密沒有現身,可轉頭一想,眼前的翟讓才是瓦崗軍的首領,看他的樣子,很像是插標賣首的存在,取他的首級猶如探囊取物,張須陀舍不得撤軍。
曆史上有不少這樣的戰爭場景:主將明知道有危險,卻還是要以身犯險。
如果說這些人愚不可及,那是站在上帝的視角審視問題。在那樣複雜的情況下,想要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除了看主帥的戰爭經驗,還得看運氣,以及對人心欲望的遏製能力。就像我們明知道股市有風險,明知道明天可能會下跌,還是要抱著再撈一點的心態。
兩軍交鋒之後,翟讓按照標準的戰爭流程,賣力廝殺了一陣,直到大軍抵禦不住,這才下令撤退。張須陀下達了追擊的軍令,不過為了確保官軍不進入敵人的埋伏圈,張須陀刻意和翟讓保持著十餘裏的距離。
遺憾的是,敵人的狡猾程度已經超出了張須陀的認知。翟讓一路狂奔,終於在離李密伏擊圈十裏地的地方停下,而張須陀剛好站到了李密想要伏擊的位置,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李密隻有一千人,自然打不垮張須陀,可他的存在就像是跟屁蟲,緊緊地貼著張須陀,讓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時間在慢慢地消逝,翟讓、徐世勣、王伯當等人相繼趕到,直到此時,瓦崗軍在人數上的優勢才慢慢顯現出來。
當時的場景,很像三國演義中趙雲在長阪坡七進七出的精彩橋段:張須陀被敵軍圍了起來,他的單兵作戰能力強悍無比,輕輕鬆鬆就殺出了重圍,可看到手下的戰將逃不出來,隻好幾進幾出,奮力救援,直到精疲力竭,被殺身亡。
據史料記載,張須陀被殺,隋軍將士晝夜號哭,數日不止,黃河以南的百姓聽聞噩耗,一片哀號,情緒極度沮喪。由此可見,張須陀在隋末鎮壓起義軍的戰爭中起到了多麽大的作用。
張須陀戰敗之後,滎陽落到瓦崗軍的手中,隋煬帝很無奈,隻好任命光祿大夫裴仁基為河南討捕大使,將官軍的防守戰線轉移到了虎牢關。
江湖法則就是,不管你以前是幹嗎的,隻要能打敗最強的對手,你就可以踏著他的名譽和地位,躋身到最強者行列。拿張須陀來說,剿滅過無數起義軍,最後卻倒在了瓦崗軍的麵前。而倒在了李密的計謀之下,說明瓦崗軍是無敵的存在,李密是智慧的化身。
滎陽之戰是瓦崗軍出道以來取得的第一次大捷。想想看,同樣的烏合之眾,隻要是翟讓上陣指揮,瓦崗軍猶如瘟神附體,結局都是一塌糊塗,人家李密剛剛出師就取得首戰大捷,還斬殺了敵軍主將,這說明了什麽?
翟讓不行啊。
徐世勣、王伯當等人雖然勇猛,可在翟讓的手下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在將士們的眼裏,李密才是他們美好前途的引路者,幸福生活的代言人。“桃李子,得天下”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謠言,卻讓將士們更加堅信,跟著李密混,肯定要比跟著翟讓混有前途。
仗打完了,該論功行賞了吧?
大家都很好奇,翟讓身為總舵主,會怎麽賞賜李密呢?是把妹妹嫁給李密,做相愛相親的一家人?還是讓李密做瓦崗軍的二把手?
翟讓表示,大家的想法很離譜。論功行賞時,翟讓突然宣布了一個鬼神莫測的決定:讓李密建立自己的牙帳,還特地取了個很響亮的名字,蒲山公營。
讓李密獨立帶團隊,這是信任的表現嗎?事實並不如此,李密的團隊本就是他的,翟讓就算想收編也無能為力。與其說是讓李密獨立帶團隊,還不如說翟讓控製不了李密的勢力,開始讓他放任自流,野蠻生長了。
更何況,蒲山公是隋朝給李密封賞的爵位,李密前腳剛弄死隋將張須陀,後腳就給李密貼上隋朝的標簽,這明顯就是惡心人啊。退一萬步來說,蒲山公是李密的專利,你拿人家的名號來封賞,是不是有點太不走心了?
總而言之,翟讓對李密還是很有芥蒂的,至少在此時此刻,翟讓心生了和李密分道揚鑣,維持瓦崗軍正宗血統的想法。
李密給自己的定位是創業老板,而不是簡簡單單的打工仔。兩者之間的區別是,打工仔隻能依附老板,眼巴巴地等著老板的賞賜,活得很沒有趣味。老板則不用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身份和地位也不需要靠別人來施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能夠自立門戶,李密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密打了勝仗,心裏美滋滋的,為了拉攏手下的將士,李密將搶劫來的金銀珠寶全都分了下去,人人有份!不過有一條,所有人都必須約束自己的行為,尤其是和翟讓的部下發生衝突時,必須躲得遠遠的。
有時候,及時服軟確實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有一天,翟讓找到了李密,感歎道:“兄弟啊,這些年我也打了不少勝仗,手中積累了無數的糧食和財寶,心滿意足啦!我打算回瓦崗寨了,你若是不願意和我一同回去,那麽就在此分兵吧。”
回瓦崗?衣錦還鄉?養老送終?
李密望著翟讓,感覺此時心中有一萬隻羊駝狂奔而過。這個合夥人到底是什麽心態啊,要在事業的鼎盛期急流勇退,腦子有毛病?
李密十分清楚,一旦瓦崗軍分崩離析,實力就會大打折扣。說白了,瓦崗軍的超級戰將都在翟讓的麾下,李密雖然得了名氣,卻終歸拚不過翟讓的勢力。對李密來說,分兵是很不劃算的生意,做不得。
要不跪求翟讓,懇請他留下來?
李密不是這樣的人,如此掉身價兒的事,他做不出來。李密思慮再三,最終決定以說服教育為主,能合則合,不能合就分道揚鑣。
李密給出了三條理由:
理由一:天下分崩離析,老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翟讓應該統帥大軍,一舉殲滅敵寇,澄清寰宇,躲到深山老林做盜匪,實在是很掉價兒的事兒。
理由二:洛陽的官民已經對朝廷心生不滿,再加上王世充等人攪局,朝野動**不已,瓦崗軍完全可以趁亂搞點事情。
理由三:眼下就有個好機會,比如向洛陽進軍,先把興洛倉搞到手,有超級糧倉做後盾,不愁十裏八鄉的百姓不來投奔,有了群眾基礎,其他的都好說。
不得不說,李密的建議句句都說到了點上。
戰爭年代,軍隊的戰鬥力就像是發動機,可以決定軍隊能走多遠,走多快,可軍隊的發展戰略卻像是衛星導航,決定你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確的。
李密的建議其實就是一份完美的商業策劃書,計劃很完美,唯獨缺少一位有眼光的投資人。而翟讓呢,很像是手握巨額資金,似懂非懂的大土豪,麵對口若懸河的李密,翟讓聽得頭腦發暈,完全跟不上節奏。
李密發言完畢,翟讓卻如此回應:“兄弟,我本來就是鄉下的小人物,哪敢奢求那麽多。如果你想攻打回洛倉,我願意給你分兵,你盡管去打,到時候拿下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翟讓的思維很奇怪,這種感覺就像是,李密你有很好的商業計劃書,如果你能找到投資方,我再來投你。問題是,到那個時候,誰求誰還不一定呢。
李密勸說不得,隻能帶著自己的人馬向康城方向移動,打算肆意追逐自己的人生。曆史證明,軍師賈雄的話完全是胡扯淡,李密離開翟讓之後,李密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李密在康城附近接連打了幾場勝仗,招攬了不少英雄豪傑入伍。
當時,翟讓還沒有到達瓦崗寨,他聽說李密混得風生水起,開始後悔,於是調轉馬頭,打算找李密商議攻打興洛倉的事兒。這一來二去,瓦崗軍的將士對翟讓和李密有了新的認識。
翟讓,雖是瓦崗軍的創始人,值得大家尊重,可眼界不夠寬,又喜歡安於現狀,跟著他混,溫飽沒有問題,發展前途堪憂。
李密,雖然是後起之秀,可畢竟是豪門出身,底蘊在那兒,更兼腦子時常在線,很有開疆拓土、稱王稱霸的潛質,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一代梟雄。
至少在當時,不少人將手中的選票重新投給了李密。
不過,李密並沒有因為打了勝仗而沾沾自喜,也沒有因為翟讓的反複無常而惱怒,麵對翟讓重新入夥的要求,李密的態度非常端正:“主公啊,如今洛陽空虛,留守的越王楊桐年紀輕輕,輔政官員政令不一,以主公的威望,可以盡早取得興洛倉,一旦開倉振糧,老百姓必定會紛紛來投,到時候大事可成啊。”
據史料記載,李密曾經派了一個叫裴叔方的前往洛陽打探虛實,可此人神乎其能,最終暴露了自己的行蹤,以至於洛陽方麵提前完成了防禦工作。
沒辦法,這一仗隻能剛正麵了,究竟派誰去打呢?
李密表示,翟讓是瓦崗軍的總舵主,這份功勞理應歸他所有。翟讓表示,自己就是個鄉巴佬,李密怎麽安排,他就怎麽聽命。曆史證明,瓦崗軍最高權力的交接似乎在攻打興洛倉之前就已經完成了,至少在瓦崗軍高層內部已經形成了共識:李密比翟讓更適合做總舵主。
隋大業十三年(617)二月初九,瓦崗軍成功偷襲了興洛倉,將這個富甲天下的超級糧倉據為己有。據說興洛倉的糧食不計其數,李密粗略地算了一筆賬,如果把倉中的糧食全部拿來自用,恐怕吃到墳頭草有七尺高也吃不完,與其這樣浪費掉,還不如拿來收買人心。於是,李密大手一揮,搞起了免費吃皇糧的全民大狂歡活動。
消息放出來之後,十裏八鄉的百姓全家總動員,麻袋、大桶齊齊上陣,來往人群絡繹不絕,景象熱烈壯觀。老百姓得了好處,心裏自然美滋滋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嘛,再怎麽也得感謝一下李密這個大好人啊,要不就幫他宣傳一下吧。
“李密,真乃人主也!此子必有出息!兒子,要參軍就得參李密的。”
一時間,李密的大名傳遍了洛陽附近的州縣,各地百姓紛紛趕來投軍。
對統治者來說,老百姓愛支持誰是他們的事兒,朝廷不想管,也管不著。問題是,李密霸占了興洛倉,那洛陽城的百姓吃什麽啊?沒有糧食,別說軍隊不會支持你,就連老百姓也會拋棄你。
興洛倉丟失後,越王楊侗立即做出了軍事部署:虎賁郎將劉長恭,命你率領兩萬五千名士兵前去鎮壓李密,務必奪回興洛倉的控製權。準確地說,楊侗並沒有兩萬五千名士兵,他給了劉長恭兩萬五千人的軍隊編製,也許會撥付一部分軍隊,可剩下的編製空缺,必須由劉長恭自己去解決。
事實上,這個問題也不難解決。當時,洛陽城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所有人都覺得李密隻不過是個盜匪而已,眼中隻有糧食和錢財,毫無政治理想,毫無戰鬥力,隻要官軍出馬,李密等人必定會逃往山林,有多遠跑多遠。在他們的眼裏,李密隻不過是撈取政治資本的墊腳石。
可以看看,投軍最積極的都有誰:
國子監:大隋王朝的最高學府,堪比後世的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裏麵的人員包括主管的官員,研究學問的老師以及出身高貴的功勳子弟。
四門:研究聖人文化、古代禮儀經典的讀書人。
三學:主要包括研究曆史、文化、文學的讀書人。
皇親貴胄:這是個特殊的群體,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除非真的有種錯覺,敵人必定會死在他麵前。
功勳子弟:這種群體很不好說,做人做事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總之,這幫人有一種集體錯覺:李密隻是餓慌了的搶米盜匪。
據史料記載,劉長恭離開洛陽的時候,大隋官軍旌旗蔽日,鑼鼓喧天。臨行之前,劉長恭給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寫了一封信,讓他帶著手下的兄弟趕赴興洛倉,並約定在興洛倉的南麵先行會師,然後聯手滅掉李密。
一切都表明,官軍確實在按照教科書上的步驟準備,毫無紕漏。
劉長恭到達興洛倉的時候,天色微亮。此時,裴仁基的部隊還沒有到達指定位置,按照原先的計劃,劉長恭應該等裴仁基會師,然後一起發動進攻。
事實上,劉長恭手下的將士也是這樣想的,他們畢竟從洛陽狂奔而來,一刻也不曾停歇,肚子餓得咕咕叫,正打算埋鍋造飯,飽餐一頓呢,結果接到了上級領導的指示:立刻向瓦崗軍發起衝鋒。
將士們蒙了,餓著肚子去打仗,難道劉長恭發現了絕佳的戰機?很遺憾,什麽戰機也沒有,完全是劉長恭腦子發燒,想單方麵欺負李密。
李密也不是吃素長大的,他從軍中挑選了一批驍勇善戰的將士,將他們分為十個隊伍,其中六個分隊對付劉長恭,四個分隊防備裴仁基。
人都有一個缺點,很容易相信眼前看到的直觀事物,很少去分析事物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麽信息。比如看到了長相醜陋的女人,第一感覺就是此人太醜,不值得交往,至於腹有詩書,那不是男人們會關心的問題。
拿當時的場景來說,李密的將士雖然是清一色的肌肉男,可畢竟人數處於劣勢,往戰場上一站,氣勢頓時就垮了下來。更何況,瓦崗軍由翟讓領銜,領袖的光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劉長恭的第一感覺就是:這支隊伍弱爆了。
劉長恭:兄弟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還站著幹嗎,打呀!
翟讓確實是個衰人,在他的帶領下,瓦崗軍集體啞火,毫無反抗之力。在官軍的專業打擊下,瓦崗軍很快就到了潰敗的邊緣。李密還有奇謀妙計嗎?還有伏兵嗎?這個真的沒有!李密和翟讓隻能硬著頭皮廝殺。
客觀地說,隻要官軍能再堅持一會兒,就可以取得勝利,奪回興洛倉。然而就在此時,有趣的一幕出現了:官軍將士的廝殺動作開始變形,明明有心殺賊,可腳步就是跟不上意識的節奏,不少人氣喘籲籲,幾乎快要癱坐在地上。
以上帝視角來看,官軍將士沒力氣了,完全是沒吃飽飯,餓的。
興洛倉之戰就在此時發生了奇跡般的轉折。官軍將士因為體力不濟,相繼死在瓦崗軍的屠刀之下,總共有一萬多人。職業軍人全軍覆沒,讀書人趁亂逃走,不知所蹤,劉長恭脫掉華麗的朝服,偽裝成一名小兵灰溜溜地逃回洛陽,打算引頸就戮。官軍敗局已定。
興洛倉的失陷讓洛陽方麵受到了重創,有生力量被殲滅,又失去了糧倉的控製權,開始進入到全麵防守的被動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