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長安城被李淵占領,李密成為洛陽城外最強悍的軍閥,群雄逐鹿的日子已經快要接近尾聲。

就在此時,翟讓的舊部心裏不平衡了。這算什麽,從左往右數一數,誰不是瓦崗軍的元老人物?俺們曆經艱辛,白手起家,這才創立了瓦崗軍的品牌。

論行軍打仗,俺們都是行家裏手,李密能輸的戰爭,俺們一樣能輸,而且輸得比李密更加華麗,李密能打贏的戰爭,也都是俺們努力拿下的。

論資排輩,李密能跟俺們相比?說得不好聽一點兒,翟讓才是瓦崗軍的老板,李密隻不過是職業經理人而已,如今事業有起色了,就想奪權了?

最後,大家發出了靈魂的拷問:為什麽要給李密打工?大家合計了一下,決定請大哥翟讓出山,把瓦崗軍的指揮權重新奪回來。

不過,這事兒從一開始就困難重重,很沒有搞頭。原因很簡單,翟讓當時是心甘情願的下崗,沒有受到任何脅迫,如今世事變遷,想要在嫖客手裏奪妓女,小孩嘴裏摳糖果,是不是有點兒天真無邪的意思?更何況,翟讓自己有心理障礙,他就是覺得,李密的能力比他強,他掌控不了李密。

所以,為了全軍的前途,翟讓確實做出了很大的犧牲,這也是翟讓在瓦崗軍中深得人心的根本原因。可是,屬下不這麽想,老大有能力很重要,品德素質也很重要,前者保證他們可以排排坐分果果,後者保證他們有機會吃果果。

很顯然,李密的品德很一般,大家夥就想攛掇翟讓重出江湖,掌握瓦崗軍分果果的遊戲規則。牽頭鬧事的人有兩個,司馬王儒信、翟讓的哥哥翟弘。

翟弘是家中的哥哥,按照世俗的觀念,應該由他來撐起翟家的未來,不幸的是,翟弘就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小流氓,別說給家裏帶來希望,能不敗光家產就已經阿彌陀佛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翟讓才發憤圖強,逼迫自己做了公安局局長和檢察長,讓哥哥翟弘不至於在有生之年住進牢房。不管怎麽說,老弟翟讓就是他的一切,什麽李密,什麽瓦崗軍,都是胡扯淡。

王儒信,團隊中溜須拍馬、投機取巧的實力擔當,他確實讀了幾本曆史書,可生活閱曆的缺失,讓他難以承擔翟讓軍師兼戰略顧問的職責,在這個崗位上,王儒信可以說毫無建樹,隻能以翟讓親信的身份在軍中搞關係,混日子。

這兩人能夠走到一起,實在沒什麽可驚奇的。

王儒信和翟弘可能沒想到,他們要攛掇的事兒,很要命,不僅會要了他們的命,還會要主子的命,更會毀了瓦崗軍的前途。勸說小組就這樣組成了,他們直接來到了翟讓的營帳,開門見山。

王儒信說道:“主公,你才是瓦崗軍名副其實的最高統帥,如今李密混出了名堂就不把你放在眼裏了,這怎麽能行啊!”

翟讓嗬嗬一笑,問道:“那你想怎麽辦?”

王儒信:“如今咱們的家底還在,李密軍中的許多人又都是您的舊部,您完全可以宣布出山,自封為大塚宰,不愁大家不歸附你。”

《周禮》中有記載,天、地、春、夏、秋、冬設有六個塚宰,其實就是後世的戶部、禮部、吏部、兵部、工部、刑部尚書,在他們之上,有個大塚宰,主管全國所有的官員,地位相當於首席宰相。

王儒信的意思是這樣的,首領、總舵主、主公、大哥之類的稱號,可以賦予翟讓應有的江湖地位,卻不能給他尊貴的政治身份。言外之意,野雞派領袖畢竟上不了大台麵,如果冠一個大塚宰的複古頭銜,品位直線飆升,境界立馬就不一樣了。無獨有偶,杜伏威自封為大行台,也是這個道理。

不過,翟讓的興趣似乎不是太大:“兄弟啊,我如果癡迷於權勢,當初就不會讓出瓦崗軍的指揮權,至於誰來做天子,我並不是很在乎。”

瞧瞧,這世界上還真有對皇位不感興趣的人。

聊天聊到這個份上,有種尬聊的意境。

不得不說,翟讓很信任李密,出讓瓦崗軍的控製權,翟讓居然沒有絲毫的不適。這是毫無底線的利人主義者啊。客觀地說,翟讓的人格已經升華到令凡夫俗子難以仰望的境界,很快就要羽化升仙了。

不過,哥哥翟弘想不通了,老婆不能讓給別人,皇位更不能讓給別人,即便要讓,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哥哥先嚐嚐鮮嘛。這幾年搞革命,老弟的思想太進步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得極力阻止一下別人,爭取一下自己的利益。

翟弘搶話道:“老弟,天子之位本來就是你的,怎麽可以輕易讓給別人呢,既然你不感興趣,那我來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翟讓:“嗬嗬”

此處的嗬嗬,包含著萬般意境,讓人回味無味。

很多曆史細節都可以證明,翟讓確實是個安於現狀,沒有進取心的人。也許,翟讓對皇位有非分之想,可要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憑他的能力是遠遠不夠的,量力而行,翟讓選擇了一條安逸的養老路線。

說起來也可笑,能夠帶著錢財和美女頤養天年,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翟讓明明可以安穩地過完下半生,可最後埋葬他幸福的,居然是自家的兄弟。

曹植說,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坑兄弟的事兒,不僅僅是主觀上的,有時候確實是客觀的。所以說,各位被好兄弟埋到坑裏之後,不要立馬責怪他,要站在他的思考角度,好好的分析一下他坑人的道理,興許會有所裨益。

調侃歸調侃,正事兒還得說。

翟讓不是聖人,親兄弟和好朋友在旁邊共同說服教育,而且說得符合人之常情,怎麽能不讓他動容呢?尤其是挑撥離間的話,讓他的自信心備受打擊。

退休的大哥也不能隨便讓人欺負啊,傳出去還怎麽混?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呢。虎大哥不發怒,真以為是老貓呢?這種錯誤的思想,必須予以糾正。

還有一件事讓翟讓很心煩,心好亂。

他沒錢,而且沒有創收的來源。瓦崗軍有個傳統,積蓄基本靠自己的本事去搶,很粗放卻很有效的激勵方式。遺憾的是,自從李密掌權之後,瓦崗軍越來越正規了,戰場上的收入,隻要大家都能看得到,全部上交到財政部,看不到的,拿回家放到小金庫。誰控製財政部,誰就有錢,可自從翟讓交出瓦崗軍的控製權後,財政部也一同移交給了李密,因此口袋裏的錢越來越少。

更要命的是,每次打仗李密都是作戰總指揮,他如果將你分配到有油水的戰區,比如攻打某某縣城,或者某某糧倉,你就能多搶點,如果讓你打伏擊,或者打先鋒,不僅搶不到錢財,還有可能倒貼本錢。

總而言之,李密拿走了絕大部分的好處,留給翟讓的,隻能算是殘羹冷炙,按照這種態勢發展下去,翟讓自己的退休金都難以保證,還拿什麽來賞賜手下的兄弟?沒有錢財做後盾,隊伍還怎麽帶?

翟讓的心裏沒有怨氣,恐怕隻有鬼才會相信。

王儒信和翟弘就像是幾百年沒說過話的八婆,湊在翟讓的旁邊嘰嘰歪歪說個不停,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想要弄死李密的心思有多麽強烈。說著說著,翟讓也產生了錯覺,咱是不是真的可以弄死李密啊?

可惜的是,翟讓隻想發泄怒氣,卻又不想要李密的性命。

這些年來,李密和翟讓的關係還算不錯,除了分賬不均,李密還是給足了翟讓麵子。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親密關係令翟讓倍感欣慰,如果不是王儒信和翟弘在旁邊嘰嘰歪歪,翟讓是絕不可能動這樣的心思的。

然而,李密給翟讓麵子,可李密手下的人就不那麽想了。人都愛炫耀,愛攀比,衣錦還鄉那是做給老鄉看的,如果衣錦卻不能還鄉,就隻好做給同袍,尤其是競爭對手的同袍來看。至少,翟讓就被李密的手下惡心過,而且不止一次。

男人之間的矛盾,不能以口水戰來解決,隻能在大場麵找回尊嚴。憑翟讓的身份,躲在家裏畫圈圈,用髒話來咒罵李密,實在是很消極的反抗行為,說出去會令人恥笑的。於是,翟讓打算搞出點動靜,讓李密能感受得到他的憤怒。

所謂的刷存在感,就是這個道理。

李密有個親信叫崔世樞,在軍中擔任行軍總管。有一天,翟讓命人將崔世樞找來,明確地告訴他,二當家手頭最近有點緊,希望崔世樞能給他送點零花錢。

大哥沒錢花,居然要找小弟要,這玩笑開的,有點侮辱崔世樞的智商啊。

崔世樞很猶豫,給你送了錢,是不是就代表跟你混了啊?不行!我還是有基本底線的,即便是要跳槽,也得跳到薪酬高,福利好的平台啊,你這兒絕對沒搞頭,先給個五星差評。崔世樞直接逃避了送錢這個話題。

不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崔世樞還是明白的。有時候,替大哥受點兒過,也很有必要。別的都不說了,崔世樞就一個請求:不要對他用刑,意思到了就可以。很幼稚的請求,翟讓自然沒有答應。

崔世樞挨了一頓清脆的板子,乖乖地回到軍營,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不過,事情還沒完,李密那兒還沒任何反應呢。又過了幾天,翟讓給元帥府記室邢義期傳信,約他一起賭博。和老板一起賭博,想要光明正大地贏錢絕對是人生中的最大奢望。換個角度來看,這種賭博,就是變相的送錢啊。

邢義期表示,自己就是個小秘書,每個月拿固定的工資,養活自己都不夠,實在是沒錢送禮,再加上有了崔世樞的前車之鑒,邢義期實在是不想赴約。板子什麽的,能逃一頓是一頓啊。於是,屬下放了大哥的鴿子。就衝著這件事,邢義期就在曆史上威武了一把,令絕大多數人望塵莫及。

誰料想,翟讓非常強勢,強行派人去打了邢義期八十大板。

古話說得好,打狗看主人,可翟讓把自己當主人,這頓板子照樣也是白挨。隻要你夠強勢,就可以定義什麽叫瀟灑轉身,深藏功與名。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雙方矛盾已經徹底公開了,李密是個什麽態度?

很鬱悶,很想罵娘啊。想當初,翟讓二話不說,直接讓出瓦崗軍的最高統治權,這種高風亮節,目光不短淺的行為,讓李密對他肅然起敬。翟讓真是完美的合夥人啊,李密仿佛置身於堯舜禹統治的上古時代!

正因為權力交接的過程很順利,很和諧,李密才沒有對翟讓設防,一心一意撲在滅隋的偉大事業上。這些年來,翟讓似乎已經適應了二把手的地位,打仗衝在最前麵,分錢落在最後麵,毫無怨言,在李密的心理隻有尊敬和愧疚。

直到此時,李密的原則也很明確:隻要翟讓不阻礙他的滅隋大計,稍微鬧騰一下也無妨,人民內部矛盾嘛,都好處理!

李密:房彥藻,你去拜訪一下大哥,看他到底想鬧什麽幺蛾子!

房彥藻:大哥,這這這,我雖然有點兒積蓄,可也不能隨便給翟讓啊!

房彥藻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

曆史告訴我們,高層領導處理矛盾的方法不一定很有品位,有時候真有可能會刷新我們的認知。比如,他們的話題就隻有一個:錢。

雙方會麵的氣氛比較緊張,翟讓地位高,基本上主導了對話。

翟讓找房彥藻要錢,態度極其惡劣,就像是剛出牢獄的搶劫犯一樣。如果大家不是熟人,翟讓的砍刀可能已經架在房彥藻的脖子上了。

房彥藻有點嚇尿了:大哥,關鍵是我沒錢啊!

翟讓嗬嗬一笑:“兄弟啊,當我是傻子嘛!你之前征戰汝南,可是得了不少奇珍異寶啊,可回來之後,你都獻給了魏公,我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啊。”

房彥藻有些怒火,大家好歹都是瓦崗軍的高層人物,就不能煮一壺上好的茶葉,關起門,坐下來好好聊聊嘛?再不濟,也要把老大談判的高端氛圍給營造出來,開口閉口都是錢,這算什麽事啊?

房彥藻很煩躁,要知道,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讀書人,腦子裏都是聖人文學,兵法韜略,和地痞流氓談錢的場合,書上很少有記載,實在是沒經驗啊。

房彥藻找不到合適的說辭,隻能小心應付:“大哥,誤會,都是誤會啊!”

翟讓很想笑,這就是李密手下的高級幕僚,說話吞吞吐吐,不著邊際?要不要再給他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啊?翟讓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大家地位不對等,也談不出什麽來。

看到時機已到,翟讓進行總結陳辭了:“房彥藻啊,你要知道,魏公是我擁立的,這天下大事不到塵埃落定之日,誰又能說的準呢!”

這才是了!身為瓦崗軍創始人,就應該有這種不要命的底氣!

房彥藻回去之後,找到元帥府左司馬鄭頲,將此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大家都是讀書人,最擅長的就是搞陰謀論,耍嘴皮子功夫,兩人經過一番徹夜長談,最終決定消滅翟讓,鏟除大哥身旁所有的隱患。

第二天,二人攜手來到李密的大營,要求秘密匯報工作。

房彥藻:“魏公啊,翟讓這小子剛愎自用,目中無人,應該盡早除掉他。”

緊接著,房彥藻把翟讓對他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在房彥藻的嘴裏,翟讓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背信棄義之徒,應該人人得而誅之。事實上,李密知道王儒信和翟弘等人想要翻盤,在李密這裏,王儒信、翟弘已經是兩個死人,他就是不知道翟讓的想法。如今,翟讓也說出了反動言論,李密的愧疚感便消失了不少。

斬草要除根,教科書裏清清楚楚地記載著這一條。

不過,翟讓畢竟是他的老領導,又是瓦崗軍的創始人,主動幹他,有蓄意殺人,背叛舊主的嫌疑,不出意外,肯定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可如果翟讓先幹他,李密為求自保,自我防衛,或者不小心防衛過當,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作為政治家,有時候還是得裝可憐,裝弱勢,很管用的。

李密:“如今形勢還不明朗,如果貿然動手,恐怕會惹人非議啊!”

鄭頲:“如果他們先動手,魏公可是悔之晚矣啊!”

瞧瞧,這就給領導送了一個台階,讓他不得不先弄死翟讓!

隋大業十三年(617)十一月十一日,李密在軍中擺下了宴席,邀請翟讓、翟弘、翟摩侯、單雄信、徐世勣、郝孝德、裴仁基、王儒信等人一起赴宴。

宴會的主題還是老一套:鴻門宴。

說起鴻門宴,真的堪稱中國曆史上的經典餐飲文化。

有吃有喝不說,鬧不好還有一場男性歌舞表演,嘉賓在臨死之前還能談笑風生,保持精神愉悅的狀態羽化升仙。吃過鴻門宴,基本上都能名留青史簡策,運氣好一點的話,還可以成為後人頂禮膜拜的弱勢對象。

問題是,翟讓難道不知道這是鴻門宴嗎?以無敵的上帝視角來看,確實知道這是鴻門宴,可站在翟讓的角度,還原到當時的環境,那就不一定了。

第一,受邀赴宴的除了翟讓,還有裴仁基、郝孝德等人,他們一個是隋朝的官員,一個是農民起義軍領袖,李密不至於連他們也殺吧?

第二,翟讓和李密的矛盾確實已經公開,可畢竟沒有撕破臉皮,至於什麽時候開撕,誰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大家還是得搞好麵子工程。

第三,翟讓的勢力不如李密,既然李密發出了邀請,翟讓如果不去,反倒顯得他心虛,讓人看扁了他。如果翟讓的勢力比李密要強,二話不說,直接率兵入帳,剁了李密的狗頭便是。

事實上,當時的場景很像楚霸王項羽擺下的鴻門宴。

當時,劉邦的十萬大軍駐紮在灞上,項羽的四十萬大軍駐紮在鴻門。傻子也知道,兩位大佬都想入主鹹陽城,一定會有終極決戰。可遊戲規則很簡單:先入關中者,可以做老大,這是起兵之初就定好的。

問題是,項羽落後了,劉邦才是規則下的勝利者。

問題是,項羽的實力太過強悍,完全有權力去破壞遊戲規則。

問題是,項羽又想用文明的方式去解決帝位歸屬問題。

劉邦能怎麽做?拒絕項羽,堅決執行“先入關中者為王”的遊戲規則?死相恐怕會很難看。英明如劉邦者,也隻能屈服於武力,更別說翟讓了。

據史料記載,李密的鴻門宴很沒有誠意,大帳內外全都是全副武裝的衛士,單雄信、徐世勣等人進門後,頓時覺得有些不安,幾乎寸步不離地保護翟讓。

不過,飯還是要吃的,酒還是要喝的,八卦還是要侃的,人也是要殺的。尷尬之處在於,現場的人太多了,大家先吃飯,再爆發混戰,是不是太簡單粗暴,太沒有技術含量了啊?更何況,房彥藻和鄭頲就像是後世的職業服務員,端茶送水,進進出出,明顯就不符合他們的身份。

總而言之,場麵不是一度很尷尬,而是一直都很尷尬。

也許,後世的史家會這樣記載:李密精心準備了一場鴻門宴,中軍大營安排了無數的刀斧手,這些人都藏在明處,李密招呼大家喝酒聊天,時辰一到,李密摔杯為號,大家展開混戰,最終決定了瓦崗最高統治權的歸屬。

說實話,還不如直接動手呢,這樣的鴻門宴完全就是個笑柄!

遊戲進展到這裏,主人公李密也覺得有些不適了。

據史料記載,李密麵露赧色,為了讓戲演得更逼真,李密說道:“今日的宴會隻不過是咱們瓦崗元老敘舊,不需要太多人服侍,你們都退下吧。”

話音剛落,李密身邊的大部分工作人員都退出了房間,隻留下猛將蔡建德一人護衛,翟讓等人的臉色這才有所緩和。不得不說,老天爺還是很厚道的,至少在這個時候,翟讓還有機會翻盤。想想看,如果翟讓振臂一呼,號召屬下一起動手,可以輕易地弄死李密,大局完全可控啊!

遺憾的是,翟讓並沒有這樣的打算。好酒好菜就在眼前,表演馬上就要開始,場麵也沒想象中的劍拔弩張,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弄死大哥嗎?

在風險偏好和風險規避之中,翟讓選擇了後者,也選擇了作死的命運。

相比之下,杜伏威就果斷了許多,進入中軍大營,不顧強敵環伺,直接抽出砍刀,剁翻海陵的地頭蛇趙破陣,一氣嗬成,不留一點遺憾,霸氣!

翟讓沒有殺人,所以宴會還在繼續。

李密的工作人員都撤下去了,翟讓的呢?李密看著翟讓,眼神充滿了暗示。毫無疑問,李密的心理不平衡了,我都把屬下撤下去了,你背後站著一圈五大三粗的人是什麽意思,難道真有弄死我的打算?

麵對李密的暗示,翟讓選擇熟視無睹。沒辦法,事關身家性命,能裝就裝,能不撤就不撤,萬一成功了呢?李密表示,臉皮厚的人,實在是無法交流。

李密望向了房彥藻,你口才好,還是你來勸他吧!

房彥藻聞風而動:“魏公啊,如今天氣寒冷,大司徒(翟讓的頭銜)的將士這樣站著也不是一回事兒,還請您給他們賜給美酒和食物!”

李密:“嗬嗬,哈哈,這個得看大司徒的意思!”

見鬼,還是被逼到了牆角,順從呢,還是繼續抗拒呢?翟讓的心情很矛盾,他沒膽量殺李密,也沒膽量和他對抗,隻好選擇繼續順從。

翟讓大手一揮,說道:“對,今日隻是敘舊,你們都下去喝酒去吧!”

此時,房中隻剩下李密和翟讓,以及幾個嫡係親信。到目前為止,鴻門宴還算順利,翟讓幾乎是送人頭的節奏。遊戲進行到這裏,已經很尷尬了,繼續聊天的話未免太做作,要不直接動手吧,還有好多事等著李密去辦呢。

於是,宴會還沒開席,李密就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寶弓,說道:“大司徒,我這張寶弓韌性極好,一般人拉不開它,你有沒有興趣試試?”

開什麽玩笑,翟讓自詡為天下英雄豪傑,連張弓都拉不開?打仗幹不過你,比力氣還是綽綽有餘的。翟讓一把抓過寶弓,積蓄所有的力量將弓拉滿,姿勢雄壯偉岸。就在翟讓自我陶醉的時候,猛將蔡建德冷不防地抽出鋼刀,將翟讓砍翻在地,翟讓大吼一聲,聲如洪鍾,響遏行雲,隨後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代梟雄就此殞命。

菜還沒上齊,酒還沒舉杯,事情就辦完了?說好的舞蹈呢,說好的聊天呢,該有的環節一個都不能少啊。李密啊,你實在是太不講究了,送人上西天,好歹讓人先吃飽飯,做個飽死鬼啊。由於事發突然,翟讓的部眾措手不及,他們驚愕地衝進大帳,望著李密,臉上透露著難以言表的憤怒,以及不解。

接下來,雙方爆發了小規模的激戰,說不好這種反抗是為了給翟讓報仇,還是為了自保。為了爭奪生存的機會,眾人奮力拚殺。混戰之中,翟弘、翟摩侯和王儒信等人相繼被殺,死相令人難以接受。

徐世勣被小兵砍傷,跌跌撞撞地衝出營帳,打算趁亂逃走。然而,外麵的小兵已經領到了任務:解決從中軍大營逃出的所有人。就在小兵舉刀要殺徐世勣的時候,王伯當趕了上來,大聲喝止,這才救了徐世勣一條性命。

單雄信見勢不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李密素來就尊敬徐世績和單雄信,而且這種內亂也不適合斬盡殺絕,看到核心人物被誅殺,李密這才站了出來,製止了雙方的混戰。

李密:“大家夥兒都聽好了,我和你們一起興義兵、除暴虐,為的是天下蒼生。誰曾想,翟讓生性殘暴,王儒信貪婪放縱,他們竟然在私底下合謀,一心想要弄死我!我想殺的隻不過是翟讓,隻要你們投降,我就赦你們無罪!”

老大都被殺了,小兵的反抗還有什麽意義?隨後,李密出麵安撫了徐世勣、單雄信等人,後來又前往翟讓的軍中,命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三人統領翟讓的舊部,以雷霆手段平息了這場因為權力鬥爭而引發的內亂。直到此時,李密才算是全麵接管了瓦崗軍,開始鳴奏人生最後的悲歌。

前麵說過,瓦崗軍的成分非常複雜,有些人是衝著李密的名聲來的,有些人是衝著李密的糧食來的,有些人是賭李密會做天子,有些人是翟讓的鐵杆粉絲,還有些人,完全是跟風隨大流,自己都不知道投軍是為了什麽。

這些人攛掇在一起,有個最大的前提:瓦崗軍有發展前途!

遺憾的是,這場鴻門宴徹底打破了大家對瓦崗軍的幻想。

李密啊李密!搞了半天,你就是個殺害恩人,背信棄義的低級貨色啊?呸!終於暴露出陰騭、狠毒、自私的本性了吧。

翟讓畢竟是瓦崗軍的創始人,雖說沒有太大的功勞,可畢竟也有苦勞啊,況且翟讓的性格溫順如綿羊,對所有人都挺和善,人緣極好。如今卻被砍死在李密的家中,這讓大家夥兒如何接受?在底層將士的眼裏,翟讓就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應該拿來緬懷!

鴻門宴之後,很多人都對李密產生了質疑,他們不敢公然反抗,卻開始和李密離心離德,這種人心的分裂沒有產生立竿見影的負麵效果,卻在後來的攻堅戰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這就是李密自己得去承擔的後果。

李密又是個什麽心態?唯我獨尊?錯了,是九五之尊!天下第一!愛幹就幹,不幹就滾蛋(密既殺讓,心稍驕,不恤士)。

這種嘴臉很像後世的暴發戶老板,一朝得勢,覺得自己可以主宰一切,殊不知,團結就是力量啊。翟讓為了顧全大局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李密卻在獨裁統治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九泉之下再相見,還有何臉麵稱兄道弟。

沒有了翟讓的牽製,李密幾乎變成一個狂暴的自信之徒!

就在李密得意的時候,手下官員給他帶來了一個噩耗:府庫裏沒錢了!準確地說,儲蓄基本上都花光了,可軍隊卻沒了日常的進項。

這些年來,李密掃**了洛陽周邊數百裏的城池,錢財是得了不少,可手下畢竟有三十萬將士,發餉銀、發賞賜,根本不夠用!如今在洛陽城下毫無建樹,空守著三個國家級的糧倉又有何用?難道將士們要提著一袋袋的糧食去打仗?

說白了,將士們跟著李密幹起義,不是為了重塑一個新的政權,不是為了黎民百姓的福祉,更不是為了李密的糧食(糧食在家就可以自己種)。他們無非是為了錢財(貨幣這玩意兒,小老百姓一年到頭也摸不著幾次,大家都是貨物交換,不需要現金),為了發家致富,而這所有的一切,隻能靠金銀珠寶。

小兵:李密,就問你有沒有吧。

李密:沒有!我隻有糧食,管飽,而且可以浪費。

小兵:我們就要錢,你沒有就去找啊。

李密:去哪兒找?都在洛陽城呢!

李密也很無奈,一邊要給部下找錢花,一邊想著搞洛陽城的事兒,還得抽空解決內部的爭鬥和恩怨。更要命的是,李密喜歡搞單兵作戰,他雖然有房彥藻、賈閏甫等高智商的幕僚軍師,可最終卻隻讓他們跑腿辦事兒。

說到底,不會帶團隊的領導,終究沒什麽發展前途。

隋朝末年,李密、王世充、李淵、竇建德等大佬對峙中原,其實最值得期待的應該是李密和李淵之間的交鋒,兩人的祖父都是西魏的八柱國,兩人都執掌數十萬大軍,又都在中原這根獨木橋上爭奪霸主地位,這是何等的恩怨糾纏。

可惜,曆史沒有給他們機會,也給我們留下了千古遺憾。此時,李淵已經入主長安,由於他的加入,中原的局勢開始發生了變化。

也許,大多數人對李淵的印象便是開國皇帝,碌碌無為,平庸無才,甚至有不少人說李淵的成功基本上靠膝下的幾個兒子。因為兒子們的英勇善戰,萬夫莫當,這才讓李淵在最後的軍閥混戰中屢屢得勝。難道真的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