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順著樓梯走上去,到達了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都是規則排列的房門。池罔在這無人的走廊上走過,腳步落在光潔的地麵上,一下一下發出悠遠的回響。當他路過每一扇房門時,那門上便會出現一行光束凝成的字樣。
一路上池罔看了幾個門上的字,確定了上麵出現的都是人名,其中除了有他不認識的字符外,能認出來的名字大都姓“沐”。
池罔一共就認識兩個人姓沐,一個是沐砂,一個是謎一樣的沐北熙。他想到了砂石曾經偶然提過一次,砂石說,他們全家人都一起被困在這個地方,而這些“沐”姓之人,仿佛便是驗證了當時砂石不經意間透露出的信息。
這些門沒有把手,也看不見拉手,在他試圖去推開這些門,隻是手指剛剛觸碰到門上,那呈現的光字變為紅色的警告,“生物認證失敗,沒有權限,無法訪問。”
這大概就是進不去的意思,池罔試了試那門的材質,不確定自己能用暴力打開,隻得繼續前行。
在走到這條走廊很後麵時,他終於找到了出現“沐砂”這兩個字的房間,池罔長長呼出一口氣,在這全然陌生的地方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讓他感到了一絲安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掌與冰涼的金屬門相抵,就聽到那門啪的一聲,居然被他打開了。
這並不是推拉式房門,金屬門直接縮入了牆壁中,露出了裏麵的房間。
房間無窗,已經許久都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卻依然纖塵不染,一切都仿佛是主人離開時的模樣。隨著池罔走了進去,模擬日光的燈光亮起,裏麵的房間不同於外麵金屬質感的走廊,簡潔中有一份溫馨,雖然裏麵有許多池罔不明白的東西,但根據床、桌、衣櫃的配置,並不難推測出這就是砂石曾經生活過的房間。
桌上閃爍著點點的綠光,吸引了池罔的注意力。他走過去研究這個發光的東西,雖然看不懂,但池罔很淡定的嚐試,真叫他點出了東西。
空中彈出了一個光屏,砂石的全息影像宛若真人再現般出現在他的眼前。但池罔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並不是沐砂本人。
畫麵中的沐砂,模樣比池罔所見過的還要稚嫩,個子也矮了一頭。果然影像中的沐砂一開口,就驗證了池罔的判斷,“今天是我十四歲生日,小表姑還沒忘,她說要給我做個蛋糕……其實也沒什麽好慶祝的,這是我們降落到這裏的第二年,我們一直持續著發送的求救信號,但沒有被任何人接受到。”
沐砂一直在移動,他在一片綠意盎然的樹林間穿梭,鏡頭的遠方偶爾掃過清澈的水麵。
池罔微愣,這是江上嗎?他這一路坐船來,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江中綠島。
沐砂一邊在綠地樹林中走,一邊記錄著自己的想法,“我們的星艦在進行星係跳躍時,掉進了一個罕見的宇宙裂縫,最後落到了這裏來。這個的星球不知道在哪裏,上麵也繁衍出了人類文明,而且他們的發展程度遠遠落後於我們的時代。我們沒有主動與他們接觸和交集,一是因為我們降落的島嶼偏僻,與他們很難有來往,二是族長說不要節外生枝,在星艦儲存了足夠的能量後,我們就能重新返回宇宙裏,尋找回家的宇宙坐標啦。”
畫麵切換,果然在藍天白雲之下是清澈平靜的江麵,生機勃勃的島嶼在島上獨立,與現在的模樣有極大的不同。
沐砂的活潑好動從小就能看出來,他在雨後的林子裏找到了一片剛剛長出來的蘑菇,開心的一腳踩癟,繼續說道,“我們的無正號星艦正好降落在江中的島嶼上,因為星艦太大了,從遠處看的形狀就像是島上的山穀,我還說別叫無正號了,直接叫無正穀才準確呢,我今天爬上去看了看,居然有水鳥飛上我們的飛船頂上安了家。”
沐砂走遠了一些,將鏡頭拉回無正號,那是一座巨大的宇宙飛船,像一座鐵山一樣佇立在島上。年幼的沐砂蹦蹦跳跳的穿過樹林,走到江邊後突然一陣驚呼:“江裏有東西!”
畫麵拉遠,沐砂淌進江水裏,居然從水中撈出了一個籃子,那籃子裏居然有一個男嬰。男嬰不知在江水上飄了多久,已經餓得奄奄一息,連哭的力量都沒有了。
那男嬰看起來十分弱小,也不知道足月了沒有,但他竟然是天生裂唇,沐砂目瞪口呆的看了嬰兒片刻,抱著籃子就往回跑。
這一段記錄就到此為止,光屏上出現了許多文件,池罔研究了一下,試探著點入了下一個圖案符號。
這一次畫麵的背景,卻是池罔所處的這個房間裏,沐砂激動的跳上了桌子,蹲著道:“我居然撿了個孩子!小姑把他抱回去了。她說在這個時代裏,人們把這樣天生有殘疾的孩子視為不祥之兆,不留著養大,都扔出去自生自滅……這也太殘忍了,在我們生活的時代,這都不是什麽問題,小表姑剛給他檢查了身體,說沒什麽事就是餓著了,給他喂了些營養奶,慢慢就能恢複過來。再等他長到六個月的時候,就能給他做手術了!小表姑看起來很喜歡他,不僅決定親自照顧他,今天一天都在查看唇齶裂的相關醫學案例……”
沐砂偏了偏頭,“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大家都忘了。不過沒有關係,我能理解的。自從我們被困在這裏後,所有人都變得不開心,人們陸陸續續開始生病,卻沒有任何治療方案。小表姑是醫生,她說這是我們在掉入宇宙縫隙後,被一種從未探測過的射線輻射所傷害,這對我們的基因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這幾天我一直有點不舒服,直到今天感覺好了很多,於是我趕快跑出去玩,就撿回了那個娃娃,嘿嘿嘿我真厲害。”
畫麵暗了下去,池罔已經對這套裝置迅速上了手,手指拖了拖,又隨便點開了一個文件。
沐砂長大了一些,膝蓋上坐著一個胖嘟嘟的小娃娃,但沐砂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抓著他的小手玩,“來來,跟小姑打個招呼!是她把你的裂唇修複好的,但你要記住,你是我救回來的!”
“唔,也是時候給你起個名字了,我想叫你北鼻,但是小姑不同意,她說用我選的‘北’字,再拿個‘西’字,意思是你一路飄到了西邊還能活下來真不容易,因此給你起名叫‘北熙’。等你再大一點,我就給你走一套幾萬年以後的知識體係,等到飛艦的能量充滿後,你就跟我們一起回去,上我家戶口……咳,咳咳!”
畫麵上的沐砂毫無征兆的開始劇烈的咳嗽,他連忙把還是個孩子的沐北熙放到**,緊接著轉身用袖子捂住了嘴巴,抬手關掉了錄像。
池罔神色嚴肅起來,這是他第一次以這種還不能理解的裝置“目睹”了砂石和沐北熙之間的關連,愈發確定了這個與無正穀有關的地方,確實藏了驚人的秘密。他快速瀏覽了沐砂記錄的視頻,看著裏麵的沐北熙一年一年的長大,也看著沐砂的病情逐年惡化,這讓沐北熙一點點的沉默下去。
又一段記錄亮起,出現在上麵的人是已經長開了模樣,能辨認出成年時麵目的沐北熙,年輕的沐北熙蓄著和沐砂差不多的短發,坐在一個與沐砂的房間格局類似的屋子裏,沐砂敲開了他的門,帶著笑意問:“北熙,你在做什麽?”
沐北熙頭隻抬頭看了他一眼,就重新低下頭,“我正在記憶人類基因鏈第三千一十四節點中的遺傳信息。”
沐砂不依不饒道:“陪我出來玩嘛,你看你都學了多久了?眼睛都熬紅了,是不是昨晚又沒睡?”
“砂寶,不要鬧我了。”沐北熙看起來很疲憊,但他看著沐砂的眼神裏卻有溫和的光,隻是語氣十分堅決,“若是能早一天發現逆轉輻射對基因危害的解藥,就能救助更多的人……”
“啊呀,沒用的了。”沐砂的聲音依然輕快,仿佛整個人都沒心沒肺,“小表姑在掉進裂縫來到這個空間前,是我們星際中享負盛名的醫生,她從醫兩百多年,還接受過坦斯教皇親手頒發的終身成就獎……她這麽厲害都沒有任何辦法,你這個才剛剛起步的人,能趕得上人家兩百年的醫術嗎?”
“那就能放棄嗎?”
沐砂被沐北熙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隻見他猛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沐砂麵前低頭看他,“那就讓我看著你們一個個在我麵前離去嗎?我是這裏麵唯一健康的人,我卻恨不得能和你換換身體,別到了最後,隻留下我一個!若是我能早一天開始,早一天研究出醫治方案,我說不定就能救你了!你難道就不想活下去嗎?你難道就不想回家嗎?”
沉默了一會後,沐砂才說:“北熙,我昨晚……開始咳血了,我的身體進入了最後一個快速惡化階段,已經沒有時間了。”
沐北熙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掐住了脖子,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去。
沐砂隻慢慢道:“但你還有很多時間,我們星艦龐大數據庫儲存的資料對你全部開放,無論你想學什麽都有時間。還有我們的基因再生術,可以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活上好幾百年,不會衰老,也不會輕易死掉……但我活不了這麽久,我就想在最後的時間裏,和還活著的親人好好聚一聚,這樣才不會遺憾。你年紀和我差得不多,又一向和我玩的好,別的事你以後可以慢慢做,但現在能不能多陪陪我……唔?北熙!”
沐北熙一巴掌將正在記錄影像的機器拍到了地上,那是一個空中飛著的小機器人,此時被拍壞了機翼掉下來,鏡頭隻能到他們的腳。
沐北熙俯身緊緊的抱住了沐砂,仿佛立下了一個鄭重的承諾,“不……我不會讓你死的,我還要送你們回到屬於你們的時代。”
畫麵消失後,池罔的心境也再難以保持平靜。沐砂來自一個他無法想象的時代,擁有極為可怕的技術,而在他與沐北熙接觸的幾十年裏,池罔更是從來沒見過沐北熙這樣感情外露的一麵,可見沐砂對於他來說意義非比尋常。
沐砂確實活下來了……卻是在他身體死亡之後,以砂石的形態成為了他的係統,在第一次將薇塔擊至崩潰後,陪伴在池罔身邊三年多的時光。
沐北熙到底對沐砂做了什麽事?這與讓莊衍在七百年後重新出現的方法,是否存在著什麽必然的聯係?
莊衍當年與沐北熙的約定,讓池罔無法不在意。他迅速拖至這些視頻記錄的最後一個,在點開後居然看到了沐北熙的臉。
那是一副蒼老的容顏,他沒能像砂石說的那樣永葆青春,而是變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正與池罔記憶裏沐北熙末年時的模樣相符。
而沐北熙記錄的地點,居然是……砂石的房間,是池罔如今所在的地方。
年邁的沐北熙全身濕透,似乎是剛從水裏鑽出來的模樣,他慢慢的挪動腿腳,坐到了沐砂的書桌前。
沐北熙沒有說話,隻是溫柔的注視著沐砂房間裏的擺設,眼中流露出刻骨銘心的懷念,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沙啞的開口,“我回家了。”
“這裏真靜啊……除了我,已經沒有活著的人了,我也很快就要像所有在這裏離開的人一樣,等來最後的結局了。隻是……砂寶,這個世界遠比我所理解的複雜。時桓的出現,為過去發生的一切帶來了全新的假設和解釋,你們沐家全族會通過宇宙裂縫來到這個地方,根本不是巧合,而是蓄意謀害。”
“百年前江中突然地震,無正號棲身的島嶼沉入江中,連帶著埋葬了我們的星艦。因為星艦裏麵儲存的一切,都是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錯誤,必須要加以埋藏……寬江自此改變流向,江中地利環境震動重設,羅鄂國甚至也受此影響,在地震後沉入江中,使得外麵格局大改……沒有人能來到這片西邊的水域,唯有冬天時的水流,能將我送到離你最近的地方。我自知時日無多,今日孤注一擲,竟然老天保佑,讓我重新進入了無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