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但在房流離開前,他找池罔私下談過一次,“小池哥哥,我那皇姐和步染姐,她們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池罔並不奇怪他會問出這個問題,稍作思考,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們或許會另有造化,但隻有‘世事無常’才是唯一的不變……對了,她們是怎麽和別人解釋的?”
“留了一封信給我皇姨,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房流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皇姐說她們倆個不想這麽辛苦,於是私奔了,叫別人都不要去找。但她們身處高位,旁人又怎麽可能不去找?那會都快找翻天了,可是整整已經找了三年多,還是沒有一點蛛絲馬跡,我皇姨都開始派人接觸我了。”
聽到這個理由,池罔掩著嘴角悄悄的笑了一下。房流盯著池罔看了一會,沒來由的覺得他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以前的池罔一向冷則冷矣,讓人不敢親近,現在卻驀然多了另一種風情,就像現在的他打著哈欠,都能看出眼角一點倦怠的媚,像午後陽光充足時,在山頂上一朵慵懶綻放的花。
……然後他就想到了那張抬出臥室的床。
本就年輕氣壯的房流,看著眼前活色生香的小池哥哥,頓時覺得鼻根有點酸熱,他不敢深想,連忙換了個話題,“但我想不明白的是,皇姨在開春後撤銷了對我的追責,恢複了我的王爺身份。小池哥哥,她這二十年來一向不喜歡我,我不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
池罔卻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問道:“流流,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要做什麽?”
“做什麽?唔……好好打理無正門的產業,給你多賺點錢,我把資產仔細拆分隱藏在民間,不會再讓人輕易找到。在步染離開後,我又趁亂收了好多她的產業。”說道自己未來的打算,房流也不是全無計劃,“然後這次我要和風莊主去天山腳下修行兩年,好好進修下武功……大概這些就是這一兩年的打算了,以後的事,現在還說不準。”
確實難以預測,有房流在的時候,池罔可以稍微偷懶些,等流流以後沒空做了,他就三年五載稍稍看顧一下,這些產業怕是會一直做下去,在漫長時間中不斷累積成為驚人的資源,隱秘的綿延到千秋後世。
池罔點了點頭,“你想過自己會回去做皇太子,甚至有一天登基繼承皇位嗎?”
房流結結實實的愣住了,“……以前是想過的,但自從在三年前的對峙裏我選擇了無正門之後,我就再沒想過這種可能。”
房流臉上的表情平靜,他這些年經曆了許多事,變得沉穩可靠,又或許是他有了更遠的誌向,不再束縛於一隅,看得到更開闊的風景。
池罔笑著摸了摸房流的頭頂,盡管房流如今已經比他長得高了,但池罔看著他這一刻誠實的怔愣,似乎看到了十五歲時候的那個狼一樣的孩子,這六七年中他心性和才智的成長,已讓他脫胎換骨成另一個有擔當和才能的人。
他是個好孩子,也會成為一個好的君主。池罔想,他已經不需要在多說什麽了。
中午的時候,房流和風雲錚一同向池罔辭別,池罔親自把他們送出很遠,才折返老宅。
結果一回到主院,池罔就看見莊衍對著鏡子,手裏拿著那伴隨他許久的刀片,正把頭頂上最後一小撮長出來的發茬刮掉。
池罔:“…………”
莊衍鏡子中看到池罔,也是一驚,隨即溫和道:“嚇我一跳,你走路跟個貓兒似的,一點聲音都不出。夫人,來讓我抱一下……唔?”
他聽見風聲,忙矮身躲過夫人扔過來的香爐,門口站著的池罔已經怒從心起,“你就不能把頭發留起來嗎?又剃成一個大禿瓢!你還想繼續當和尚是不是?”
莊衍感受到了池罔的怒氣,連忙柔聲哄道:“怎麽可能?有你陪著我,我怎麽舍得?”
池罔臉色冷了下來,“既想做和尚,還想和我睡?哪裏有這麽美的事?”
這話裏的意思讓莊衍心中咯噔一響,暗道壞了壞了。
果不其然,池罔放下狠話,“隻要你頭發不長出來——就分床!”
莊衍低估了小池對自己出家那些年的心結,前些日子抱得夫人盡享溫柔,讓莊衍多少有些鬆懈了,一不留神就剃了自己喜歡的光頭,釀成大禍。
這一場爭吵持續了許久,莊衍覺得既然已經還俗,就肯定不會再回去做和尚了,他不想頭發太長,也隻是出於好梳洗、好打理的緣故。再說即使他光頭,也依然能帥得起來,並不給夫人丟臉啊。
兩人對於這個關鍵性問題很難達成一致,池罔真的讓莊衍打了半個月的地鋪,可是半個月過去了,他的頭發仍然沒有長出來,但那麽嬌美的夫人就在身邊,天天看著還不能碰,這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好不容易,莊衍才找到了破冰的契機。
春末夏初,去江邊一同放燈就是這個好機會了。去燈節遊玩,這是一個屬於他們兩人間一直不曾完成的約定,在七百多年前,在莊衍還隻是莊府少爺、池罔也隻是他院子裏的小美人時,兩個人就做下的一個約定。
莊衍曾說過,要帶他一起去看江燈。可這幾百年陰差陽錯的過去,兩個人從來就沒有這樣能像普通的戀人一樣牽著手,平平靜靜在江麵上賞遊的機會。
數年前在江邊偶然相遇時,莊衍還是一個記憶沒解鎖利索的盆兒,自然不會主動去牽著池施主的手,名正言順的度過這個隻屬於相愛之人的節日。
將前因後果說清楚,莊衍主動提出了邀約。明人不說暗話,他想攜夫人過節。
池罔同意了,於是他們兩人在新年後,第一次離開了紫藤村,春天來了,江北的花都開了,老宅裏的紫藤架上也是繁華如雲,隻是池罔覺得那裏很危險,一直不曾靠近,連著莊衍也沒有了重溫故地舊夢的機會。
這個時節裏,近江的村鎮都十分熱鬧,他們到達江邊時,正好已是落日時分。兩人在附近找了家能做素菜的館子,準備稍作休息。
雖然已經還俗,但莊衍多少還是受到了一些飲食口味上的影響,偏愛清淡的素食,池罔於口腹之欲不甚看重,倒對吃素沒什麽意見。可是沒想正在等菜的時候,這素菜館子裏居然來了幾個和尚。
池罔麵上不顯,但莊衍明顯感覺他的心情變差了,尤其是在這些和尚見到莊衍時還認了出來,並以“子安法師”相稱的時候,池罔眼神都冷了。
莊衍苦笑著,“紅塵中人,已當不起‘法師’的稱號,這位修行的師傅,請萬不可如此稱呼。”
看著與莊衍同桌的池罔,為首那個年長的和尚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聞,露出了不讚同的神色,“此言差矣,數年前於禪光寺中,老僧曾有幸聽過子安法師解經釋義,法師於我佛一道的造詣,實在是大有可期。佛言:‘愛欲莫甚於色,色之為欲。’自從聽聞法師為色相所迷放棄修行以來,老僧每每想起,都深感遺憾痛惜啊。”
聽到這裏,池罔已經很不開心了,但他有風度的沒有發作,而是放下手中碗筷,似是不經意間磕在桌上,發出輕輕一聲輕響,引得周圍諸人都向他看了過去。
池罔抬起頭,居然先笑了一下,“老和尚此言差矣,豈不知‘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道理?生滅變化最是無常,而無常才是‘真常’。更別說就是佛陀也有三不能,一不能轉眾生定業;二不能強渡無緣之人,三不能渡不信之人。他與佛的緣歇了,便與我的緣續了。你這老和尚,倒是敢做佛陀都做不到的事,若修行不足看不到機緣因緣,便別在此妄言了。”
老和尚被池罔的引經據典辯了個無言以對,一轉頭又看著自己年輕定力不足的弟子已被色相所迷,正一個個盯著人家發怔。頓覺臉麵盡失,飯也不吃了,忙帶著同行的僧人從池罔身邊離開。
莊衍誠心實意道:“多謝夫人救我。”
池罔見莊衍沒受什麽影響,心中這口氣終於通順了。
外麵天色已晚,在用過晚飯後,他們攜手沿著江邊行走。
天已經黑了,主街上的商販雲集在此,各式花樣的江燈點亮了沿江一線,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而遠處潮水聲聲的江麵上,已能見到燈一盞盞從江邊飄開,像漫天星辰倒進江水,再被微風徐波將密集的星辰化開。
莊衍握著他的手,在江邊小道走了好一會,回想剛才池罔以佛經辯得那老和尚啞口無言的情形,不僅搖頭笑道:“你啊,每每和我說討厭和尚,卻能將這些佛經都背下來……就連在寺廟中潛心修行的僧人,也不及你的程度。你不信佛,卻有慈悲心,能以佛心入道……我想不明白,你既然不信不喜,為何能在佛道上走了這麽遠呢?”
池罔好一會沒回答,風吹得他發絲漂動,莊衍就停下腳步,重新幫他束好發。
此處江邊偏僻無人,莊衍覺得此時氣氛很好,把人輕輕帶到懷中溫存廝磨。
池罔猶豫了一下,才道:“我說了,你不許笑我。”
回應他的是莊衍溫和的擁抱,依偎的溫度讓他卸下心防,“在知道你出家後,我是想再過幾年去江北‘偶遇’你的。若對佛學一竅不通,怕到時候和你說不上話……然後你雙手合十,對我道一聲‘阿彌陀佛’……便就此別過。”
所以他便通讀佛經,隻盼到相遇那時不會話不投機,能和他的少爺多說上幾句話,再道那一聲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