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看這小子這樣年輕,估計都沒學幾年醫術,能會什麽呀?就是讓他治你爹的病,這也不放心啊。”

“別跟他一般計較,趕快送老爺子去醫館治傷才要緊,這位大兄弟,我帶你去我們鎮上最好的醫館——萱草堂。”

池罔一臉雲淡風輕的趕著自己的路,他不想與這裏的人多起爭執,便順著官路離開鎮子,決定到下一個藥鋪,再補充草藥。

旁邊有人便感慨:“這小大夫真是心性涼薄,我見這孝子心係老父,都不禁動容,他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都說醫者父母心,就這樣還學什麽醫?沒有醫德,如何行醫?”

池罔仿佛沒聽見周圍對他的非議,臉色沒有絲毫改變,腳下也走得十分穩當。

農夫見池罔已走遠了,被周圍好心人帶路引去醫館,對著池罔的背影憤憤的呸了一聲:“這種人,根本不配行醫救人!”

中年農夫拉起木板車,向醫館的方向急急地跑去。

可是他才沒走兩步,就在一個拐角處,與一個匆匆趕路的男子迎麵撞上了。

那男子身材瘦弱,手上抱了個孩子,沒想到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兩人狠狠地撞上,他手裏的孩子抱不住,就直直的拋飛了出去。

那男子悲鳴道:“我的女兒——!”

男子被撞得重重跌在地麵上,根本來不及爬起來,更來不及搶在孩子落地前,平平安安地接住她。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女孩橫飛出去,額頭就要撞上堅硬的牆麵,小孩的身體那麽小,這狠狠撞一下必然要頭破血流,有些人都閉上眼,不忍心去看即將發生的慘劇。

池罔蹙起眉頭。

沒有人看清池罔是如何動的,他本該在官道的另一側,此時身體卻仿佛突然憑空出現在牆前,雙手伸出去,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小女孩。

圍觀的眾人不僅有些錯愕。

這個性子冷淡的小大夫,不是都走在官路上,從道路另一邊離開了嗎?

他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難道是剛才眼花了,其實他一直沒走遠?

池罔不發一言,正要將孩子遞還給男子,卻發現此時自己懷裏的小女孩,模樣很不對勁。

小女孩三四歲左右的模樣,正是嬌嫩像一朵花一樣的年紀,此時看起來卻嘴唇幹裂,閉著的眼睛下帶著一圈烏黑,臉色是不健康的蠟黃,露在外麵的臉上長了一層黃斑,隻一看便知是生了重病。

跌在地上的男子早已爬了起來,立刻到池罔身邊,看到自己的女兒無恙,向池罔一個勁兒的鞠躬道謝:“謝謝你,謝謝你!要不是你接住了我的女兒,她……她……”

都說男子有淚不輕彈,可是這抱著女兒的男人,竟然眼裏流下淚水,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小女孩在池罔的懷裏睜開眼睛,虛弱地咳嗽起來。

周圍的路人本也圍過來,想看看小女孩有沒有摔傷。可是他們在看到小孩臉上的黃斑、聽到她的咳嗽聲後,一個個立刻臉色大變。

一個鎮民厲聲詢問:“你們是哪兒來的?這孩子是怎麽回事兒?怎麽一副得了瘟疫的樣子?”

那男人臉色一變,驚慌失措地從池罔手裏搶回自己的孩子,拔腿就要跑。

可是他沒跑幾步,就被人攔住了。

帶著老父親的農夫撞到了這對父女,本來就害怕此事不能善了,此時被這樣一打岔,頓時露出恐懼的表情:“瘟疫!是瘟疫!”

“大兄弟,你快走吧。這男人帶著孩子,八成是從北邊逃過來的。你老父受傷體弱,可別再被傳染上了瘟疫,趕快送老爺子去萱草堂吧!”

那農夫一聽,正好借著這個台階下,立刻就跑了。

隻有被眾人圍住的父親,絕望地抱禁了懷裏的女兒,他低著頭,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女孩的臉上,試圖遮住眾人厭惡的視線。

附近的人怒目而視:“快去報官!有北方得了瘟疫的人,逃到咱們這邊來了!”

男子渾身顫抖:“沒有,不是瘟疫,我的女兒……就是普通的著涼發熱——幹什麽攔我?讓我們走、你讓我們走!”

他穿了一身白色麻衣,正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模樣,他這副裝扮異於常人,於是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這明顯是家裏剛死了人的樣子,怎麽看都怎麽不對吧?”

“現在為了這瘟疫的事,官府已經做了隔離,北邊的船都不許上岸。你這是偷著跑過來了,可我們南邊沒有瘟疫,你帶著病人來,要害了我們南邊所有人嗎?”

鎮上的人看著這對父女如臨大敵,個個同仇敵愾,立刻就有人去了官府叫人。

吏役很快就趕到了,手持長矛,直接橫在男子身前:“你跟我們走一趟,不許接觸人群!”

女孩父親無助地哀求道:“求求你們!先救救我的女兒!我無所謂,要殺要剮都隨你們,但先讓我把我的女兒送到醫館!”

那吏役一臉晦氣道:“走走走,你和你的女兒都不能接觸人群!如今奉皇帝聖旨,按照仲朝瘟疫時法,所有可疑患者,必須要立刻進行特殊隔離!你別再外麵待著了,若真是瘟疫,你快點跟我走,別傳染給無辜的人。”

男子當場跪下,給幾位吏役磕頭,淚流不止:“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你們行行好,她還這麽小,她才三歲啊!”

那吏役拿著長矛趕人:“你也行行好,我也是有婆娘孩子的,全家上下這麽多張嘴,就指望我一個。我要是得了瘟疫,我一家老小,靠誰養活?別磨蹭了,快點跟我們走,到了隔離區,自然有大夫給你治!”

男子神情絕望:“哪有大夫會來救我們?北邊設立了那麽多隔離區,說是請大夫,可是那些大夫連自己都救不了!我娘子被送了進去,我獨自帶著女兒,日等夜等,十天後,我等不下去了,我……我……”

說到這裏,男人抱著女兒崩潰大哭:“我在元港城的隔離區外找到了她的屍體!隔離區外麵有個屍坑,我看著我娘子的屍身被扔進去,一把火都燒了……我保不住我娘子的屍身,隻能帶著女兒向南逃,我好不容易才出來的!你們不能送我回去!我什麽都沒了……就隻有她,我就隻有她了!”

眾人大嘩:“果然是北邊來的!”

“北邊的疫情已經如此嚴重了嗎?”

池罔淡淡道:“今年官路上都見不到人,原來是渡口封禁的原因嗎?”

池罔剛才救下小女孩後就一直沉默,此時突然說話,倒是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出人群,看著男子懷裏的孩子:“我是大夫,把她給我看看。”

癱在地上的男人仿佛在一瞬間抓到了救命稻草,黯淡的眼眸裏爆發出驚人的亮度,他眼中含淚,死死盯著池罔,仿佛盯著自己最後的希望,全身不住發抖。

吏役立刻攔住他:“別靠近他們!這瘟疫傳染性極強,北邊都死了好多人了,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