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鳳墜
後來,那群大漢明了了事情□□後,個個鐵漢丹心發作,跑到我這裏使勁勸說,左五也放任他們這樣做,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熱鬧。
嗬嗬,左五應該明知這是沒可能的。
為了來到這裏,
有多少暗計在我掌中運轉?
有多少魂魄在我指間煙滅?
就是還在呼吸的,又有多少水晶般的心在我腳底碎裂?
我傷了那麽大的神才來到這裏,是斷然不會放掉我一手抓住的幸福的。
那群莽漢看怎麽也敲不開我的木瓜腦子,一個個發起火來,開始對我又是大吼又是大叫的。後來是他們的女人把他們勸回家了,我的小木屋才從歸平靜。
我明白,村子裏的女人是心疼我,怕她們的男人到最後控製不了自己,忘了眼前這人與他們不同,是個不動武的瘦弱小夥,對我大打出手,才鼓起勇氣出聲勸阻的。
現在,我的木屋裏隻剩下張二嫂,連女人們都先了回家,邊好生侍候著男人邊等消息。
我流光一轉:看來張二嫂是她們的代表。
張二嫂笑盈盈地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我則沒抬頭望她,手指在繞弄著自己的長絲。
這時,張二嫂和藹地出聲了:“小竹呀,其實你是不是有什麽不能當麵說的委屈窩在心裏?說給嫂子聽!等嫂子幫你評評理,也好到左老大那幫你說些好話,解釋解釋。吳老漢那事,我們另外再想想辦法。”
但我隻顧著低著頭,繼續指間無聊做作的繞青絲,不應張二嫂。
張二嫂歎了口氣:“小竹,你不肯告訴大夥為什麽,大夥會對你有想法的。你看呀,一來,你不是蛇腹之人,下山進城可以自如來去,不會有官兵抓你;二來,左老大說過你能歌善舞,連小劉都比不上你。怎麽看,小竹都是最好的人選啊!”
我抬起頭,讓張二嫂那對深褐色的雙眸冷不防地跌進了我冷樣的黑瞳————這是,我第一次用三年前的眼神,看這裏的人。
朱唇輕啟:“小竹其實是有件事不明白。”
張二嫂因為我陌生的眼神而發了會兒呆,聽到我開口了,便又回過神來:“有什麽你盡管說,嫂子全數回答!”
低下頭去,我嘀咕了起來:“我真的不明白,那個吳老漢與我們根本就沒關係,為什麽大夥都要這麽盡心地去幫他?”
張二嫂愣了愣:“雖然吳老漢隻是個陌生人,但四海之內皆兄弟嘛,能幫幫就幫幫。”
我撇了撇嘴————這裏跟想象的,根本完全不一樣。當初讓炎定去當土匪,一半是為了讓他把我丟下崖的行為順理成章;而另一半,就是為了讓他帶來與我共處餘生的人,都是些無情之人,不會多管閑事,引起世人觀注這座無人大雪山。
嗬嗬,看來當初炎定帶我上山時說的那番話,應該早早地引起我的警覺————他說這些條村子是他一年前建的,裏麵住的都是些洗手不幹的蛇腹之人,是些蛇腹的下層人,心眼沒那麽細,不必多防。
現在看來,土匪還分好幾種,這些心眼不細的下層人恐怕就是屬於劫富濟貧類。
我抬起頭:“但是,這些都是他們的命呀,根本沒必要逆天意吧。”
張二嫂搖起頭來,用你真不懂事的眼神望著我:“唉~小竹,你怎麽能這樣說呢?這事既然在我們能力範圍之內,伸出一把援手也是應該的。”
“我不認為這是應該的,弱者既然無力抗爭,就該承受他們的罪,就像狼會被獵人打死一樣。”我笑眯眯地繼續說。
張二嫂的表情嚴肅起來:“小竹,你可真的不能有這些要不得的思想呀。弱者是無力抗爭,但有力量可以幫他們一把的嘛……而且你這樣說,嫂子隻怕全村人從此……都會對小竹你有些想法。”
我愣了愣,眨了兩下眼:“想法?什麽想法?”
張二嫂壓低聲音說:“就是覺得小竹你太冷情,呃,可能會有部份人對小竹你……有些不好的想法。”
“就為了這麽一個老漢?”難以理解,我還以為我已經贏盡全村人的心了。
張二嫂吸了一口氣,語調有點難堪:“是呀,小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人人都應如此。小竹如果不幫,大家就會覺得……覺得小竹太無……無情了————誰能忍受跟一個無情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雙眼眯了眯,又低下頭來————嗬嗬,看來我又忘了這是哪裏了。
這裏隻是大雪山上的一個小小的村莊;
這裏不是爾虞我詐的皇宮內廷;
這裏不認為撕殺與冷漠是正常的;
這裏不容許沒有人情味的人存在;
但我,偏偏就是最無情的那個。
張二嫂以為把我說傷心了,趕緊安慰起我來:“小竹,你別想太多了。小竹是個好孩子,嫂子相信你是有委屈才不肯出手相助的,講給嫂子聽,嫂子幫你跟大夥說,大夥肯定不會瞧不起你的!”
她話音未止,我便抬頭,突然笑顏盈出:“嫂子不必了,你的道理小竹都聽明白了,我會下山救回那閨女的。”
不理會那個眼中隻有玉竹的驚媚笑顏,根本沒聽見上方笑清在講什麽的張二嫂,我站起來穿戴衣帽,準備去和左五談談救人的詳細事宜。
……
如果因為我不肯幫忙,這條村子就對我惡言相向,橫眉冷目;
如果它不是那個民風醇化的小村,而是強迫一切人認同它所認同的世俗觀的小村;
如果為此,我又要卷入人性的醜惡之中,整天想著勾心鬥角,再也無法獲得心靈的安寧;
那我寧願下山,看看,能不能至少挽回,我心中那個和平安靜的小村。
“左五,你確定你會化妝?”
左五的大爪子抓穩了我的臉,拿著胭脂刷掃了個半天,聽到我冰冷冷不信任的話語,想都沒想就露出自己白燦燦的牙齒:
“你當然要信任我,要知道,我左五在女人堆裏混了這麽多年,絕絕對對不是白混的!有什麽方法比幫女人上眉,更能哄得女人歡心!”
現在我倆在一架搖搖擺擺的大馬車上,前麵還有李大媽的丈夫————李大虎駕著馬車,旁邊坐著那個還在發抖的吳老漢。雖然那群漢子各個都熱血沸騰要重出江湖,但這一行不可能讓太多人跟來,所以這個所謂的“營救隊”隻有四個人————當然,能起作用的,隻有三個。
從左五說要幫我上妝的那刻起,我的眉頭就一直緊皺著。
不過,水華國的貴族還真是吃飽了沒事幹,浮華風氣很重。說什麽哪家派出的舞者跳得最火辣,最誘人,最能勾起觀看者的□□,哪家就贏得這次的賞獎————一份水華皇帝親題的墨寶,一箱參賽世家合出的黃金,和三十個美女。
那三十個女人是由左五常去的妓院————媚人居出的,好像是說在展示獎品的前晚,其中一個被當作獎品的女人逃了,於是臨時抓了在那打雜燒火的吳老漢的閨女頂上。這事,就恰巧傳到了在那偷歡的左五耳裏,硬生生地勾起了他的扶弱之心。
當然,水華的貴族們想要的是那份皇帝墨寶,我們想要的是那群女人中的一個。
“好了,妝化好了!”
左五大叫一聲,拍拍沾滿紅胭白脂的手,坐在我身旁,朝著他第一份作品笑眯眯起來。
是嗎?
我皺起了眉,拿起一旁的鏡子自行照了起來————臉上有很多紅的白的,就差一點金的,好像跟那晚我在朝華宮裏的“美臉”差不多。
也就是說,我看不出這妝到底是美還是醜,那晚的妝,我可以確定是醜的,因為雖然蘇蘇看了還是麵無表情,但我特地呼出來的“魚腸”看了,立即臉色大變。
算了,相信左五吧,反正給我我也不會化。這副模樣,連我都認不出是誰,遮掩身份起得了作用便行。
我縮到車的一角去,盡量利用夾位穩住自己的身子,減少顛簸。
“放心吧,我已經照你的吩咐把那些事辦好了。其實跟你一起多多少少也有三年了吧,我到現在還無法把你與蘭帝聯係在一起,你友善有禮,天真爛漫,喜笑怒罵皆形於色,怎麽看都不是那個出了名冷酷無情的蘭朝皇帝。不過,在聽你的計劃時,我才突然浮現一個好笑的想法————我是真的與蘭帝相處了三年。”
我眯起眼閉目養神,輕聲說:“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平民百姓的生活,到底應該怎麽過。在這種時候,保持彬彬有禮總是沒錯的。”
左五睜了睜眼,小聲說:“一直養尊處優的你,和我們這些匪類融合得倒蠻快嘛。嗬嗬,這算不算另類的明哲保身?”
我集中精神應付起顛簸來,沒理會他,但左五卻繼續自顧自地小聲講下去:“你現在告訴我這點,嗬嗬,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你很假。”
“對你,我認為沒必要隱瞞。”
“嗬嗬,恐怕這也是你在那群不知情的人麵前大智若愚的原因吧?弱者對強者,的確會無可避免地懷有敵意,就算強者告訴他們自己不會傷害他們。這和狼跟鹿講自己不會吃它,但鹿還是會逃跑一樣吧……要不然就踹狼一腳再跑,嘿嘿。”
我繼續沉默,雙手合握,平穩自己的氣息。
“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麽你會選擇逃到大雪山來呢?我接到你的信時簡直就懷疑那封是偽信————‘喝~~蘭帝不是最怕冷的嗎?’”
我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他:“我身邊有個內侍叫蘇蘇。”
左五的笑容瞬間凝滯了一下,隨即又繼續他的笑眯眯:“知道,那個少傅黃無溪嘛。聽說他現在可是桂朝第一功臣呀。他在你走後,竭盡全力穩住四方迅速湧起的敵意,還惜心輔助桂帝,施行了很多很好的政策,繼續繁榮桂朝。而且……”
左五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紫瞳緊緊盯住端坐在角落裏養神的我————
“而且這些手段,真的會讓人有一種錯感————‘坐在洛神殿上的,應該還是蘭帝吧?’”
繼續著自己的麵無表情,我說;“所以村子要建在雪山上,蘇蘇一天無法確認那副白骨是我,就一天也不會死心。天涯海角,他都會找遍,但是,絕對不會找雪山————因為,蘭帝最怕冷,不是嗎?”
左五沉默不語了,靜靜地坐在一旁抽起煙來。
越接近山下,天就越熱,我們已經在車上呆了十多天,才開始接近山腳。
這種熱度已經足以讓我開始脫衣服了————把頭帽脫掉,把外麵的五件大衣脫掉,還要把包裹住我的臉的六條圍巾摘掉————臃腫的身子一下子苗條了許多。
左五睡了一會兒,被我這麽大動靜給鬧醒了,轉過頭來看向我,突然臉色一變,睜大了雙眼————“小竹,你耳上的是……?”
我耳朵上的是?————雙手緩緩摸上雙耳,沒一會兒,我的左手就碰到了一塊冰冰涼的長條棱石。
左五一把揪住我的左手,把指間的黑冰石拿到眼前仔細鑒別,聲音很出奇地開始顫抖:“原來~~三年前你給我的鳳耳墜~~不是真的!”
我一用力,把手從他掌中抽了出來,相對他的緊張,我的聲音顯得相當冷淡————
“這塊,也不是真的。”
意為是哪塊都一樣。
左五向後一跌,睜大雙眼緊緊地瞪著我,聲音聽起來很壓抑:“為什麽當時不幹脆把你左耳垂上的摘給我?”
“因為……”我遲疑了一會兒,“因為不知為什麽,這鳳耳墜摘不下來了————它,好像已經與我的耳肉連在了一起。所以,要扯下它的話,就必須把我的左耳垂一起割下來。”
左五聽著聽著,把頭別了過去,發了會兒呆,又別了回來————
“上方笑清,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含著很深的嚴肅意味,所以我也轉過頭去,表情清冷地端正麵向他。
於是,黑瞳與紫瞳在這陰暗的車內相見————
“你說吧,炎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