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情深 / 衝突/看書閣

袁騅從齊夏國那裏得知朗白就要啟程去美國的消息,驚得豁然起身:“什麽,父親他趕白少去美國上學?!”

“千真萬確,明天早上五點鍾的由袁總的專機送去,現在連東西都收拾好了,袁家今晚都不見外人了。”

袁騅二話不說,直接起身往外衝,那幾個武器設計部門的化工專家全被晾在邊上了。

袁家倒是有這個傳統,身份比較貴重的家庭成員準備長期離家的時候,會在啟程前一晚關閉正門,謝絕訪客,基本上外人無法入內。這是因為出行前一晚會比較忙亂,怕有人渾水摸魚混在啟程的隨從隊伍裏,弄出什麽事情來。

袁騅風馳電掣回了袁家,剛剛好趕在大門落鎖的前一刻衝了進去,時間緊得他自己都一頭汗。他的父親袁城早年奪位的時候殺了幾個堂弟、流放了幾個叔父,但是他本人又最好講究父子之情、兄弟之義那套假模假樣的東西,萬一被他知道親生弟弟即將離家、做大哥的卻連送都沒送一下,那袁騅八成要吃一頓排頭。

袁騅吩咐司機把車停在父親的主宅門口,盡量別弄出什麽動靜,自己一個人悄悄的走進了大廳。

大概是第二天早上走得早,朗白的行李全都整整齊齊的碼好了方在大廳門口。袁騅知道自己這個弟弟雖然是嬌養長大的,但是卻沒什麽十分驕奢的習慣,那行李也不過兩個皮質的手提箱,一個手提電腦的包。

袁騅繞過行李箱,示意幾個迎麵走來的清掃傭人不要做聲,一個人輕輕的往後院走去。朗白這個時候大概還在書房,他隻要趕在父親之前趕到那裏,跟朗白說上幾句一路平安啊隨時回家啊之類的場麵話就可以了。這樣萬一父親想起來,他也不至於落著不是。

袁騅匆匆走過抄手遊廊,臨到遊廊下的那片荷花池,轉個彎就是書房。月光映在青石雕柱上,泛出微微的白光,袁騅往那欄杆上看了一眼,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起自己十歲那年,第一次在這裏見到朗白的情景。那時他還根本不知道朗白是誰,還以為那是個小姑娘,去問保姆這個妹妹是哪一家的,保姆還跟他說了什麽來著?,好像是說“那小子的媽不是什麽正經東西”,叫他少去沾惹……

那個時候朗白憑空坐在欄杆上,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什麽,突然回頭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有多冷淡刺骨,袁騅一直到今天都能想起來。後來他始終覺得,說不定朗白當時真的聽見了保姆的話……

袁騅這麽想著,還沒來得及轉過身,突然隻聽“砰!”一聲亮響,把他嚇了一跳!

那聲音是從書房虛掩的門裏傳出來的,袁騅條件反射要推門,結果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裏邊傳來袁城沉沉的聲音:“阿白,你覺得我會怕這個嗎?”

袁騅一驚不小,心想難道朗白對父親拔槍了?不對呀,這聲音不像是放冷槍,倒是像摔盤子砸碗……

“爸爸開什麽玩笑,我就算拿著把槍,在您眼裏又算得了什麽?什麽都不是。”朗白的聲音頓了一下,緊接著冷笑一聲:“就像我在您眼裏,又算是什麽東西!”

白少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對你父親這麽說話!袁騅受驚過度,腦海裏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袁城突然厲聲喝道:“把碎片放下來!”

“你走開!”

“你先把碎片放下來!”

一陣東西翻倒的聲音,聽不清楚裏邊發生了什麽,大概一陣比較大的動靜之後,袁城的聲音有些不穩:“阿白,乖,放下來……爸爸站在這裏不動,你乖,你先把血止住再說。”

血?血?!袁騅有點崩潰了。一個是親爹一個是親弟,這倆人到底在幹什麽要命的勾當啊?我到底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的退回去好呢,還是推門進去防止一起可能的謀殺好呢?

“阿白,聽話,乖,先把瓷片放下來,我保證不走過去……我今天晚上真的什麽都不做,爸爸知道你不喜歡。”袁城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是為了緩和情緒,“好了阿白,我答應讓你去美國上學了,我保證不反悔,可以了吧?”

朗白沉默了一會兒。

不知道是不是這沉默讓袁城覺得有點煩躁,“你還要我保證什麽,保證不隨便去看你?保證你百分之百的自由?再外帶保證你學成歸來之後順利掌權?”這話剛出口就隻聽朗白似乎想辯解什麽,而袁城斷然喝止了他:“別給我急著否認!你那些心思我全都知道!但是阿白,我告訴過你,想從爸爸這裏要什麽東西,就做點讓爸爸高興的事情,這話你都忘了?”

話音剛落就隻聽朗白厲聲咆哮:“爸爸!原來隻有這些事情才能讓你對我高興?!”

“我不是這個……”

“是!我媽是個不上台麵的妓|女!但我不是!”朗白幾乎在吼了,尾音帶著撕裂的沙啞:“我想要個好好的父親!好好的家庭!我想讓人清清白白的看我,想體體麵麵的做人!”

袁騅終於忍不住把門稍微推開了一條縫,偷眼往裏望去。地上灑滿了碎瓷片,朗白手裏還握著一片,半舉著胳膊,掌心的血跟自來水似的順著手臂往下淌。他本來就從小嬌生慣養,那節手臂本來白得透明,鮮紅的血一襯,更是觸目驚心,看上去很有些可怕。

而袁城麵對著朗白,站在五六步之外,不知道是被小兒子那話說的還是看著血流的,臉色一沉,大步向朗白走過去,劈手就要把他手裏的瓷片奪開。

朗白對父親又恨又怕,慌忙往後退了半步狠狠一推。但是他哪是袁城這樣練家子的對手,掙紮間瓷片從手上掉下來,被袁城劈手扔開,然後伸手就去抱他的小兒子。

——啪!

不僅僅是袁城,連門外偷窺的袁騅都臉色劇變。

朗白竟然就這麽一揮手,幹淨利落的給了袁城一巴掌!

“父親!”袁騅一跤從門外跌進房間裏,簡直狼狽不堪,“阿白你在幹什麽?還不趕快道歉?——啊不,你的手又是怎麽回事?”

要是給父親知道他剛才一直在門外偷聽,那他就死定了——不知道為什麽袁騅心裏就是有這樣的預感。他慌忙衝到門外,樣子狼狽也不管了,扯著嗓子就叫:“來人!叫醫生!”

袁城厲聲喝道:“大晚上的,你叫什麽叫!”

袁騅立刻閉嘴,心驚膽戰的回頭盯著自己的父親和弟弟。

朗白強撐著站在那裏,看上去好像隨時都要摔倒在地,但是僅憑著一口氣硬挺著;他手上的血滴滴答答掉下來,一會兒就在地麵上凝成了一灘。這血流的跟不要錢似的,正常人哪受得了,朗白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像紙一樣了。

袁騅也吃不準父親說了什麽,把他嚇成這樣。難道猶豫不該讓小兒子遠渡重洋去異國上學?這個袁騅能理解,畢竟放在身邊嬌養了九年,別說是個人了,養盆花兒也舍不得呀。

但是就算袁城看小兒子要走了,覺得後悔了,想把小兒子留在身邊,也用不著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吧?袁騅琢磨著今天晚上他們父子之間的對話,總覺得隱隱約約,十分不安。

“今天晚上的事情……”袁城頓了一下,說:“就當沒發生過。”

袁騅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的,連忙答應:“是,父親。”

袁城又轉向小兒子,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隻歎了口氣,溫和的低聲問:“你明天早上的飛機,要爸爸去送嗎?”

朗白貌似十分恭順的低著頭,從側臉望去一絲表情也沒有,那張臉仿佛是白玉雕刻出來的,堅硬而冰冷。

“不,爸爸。我可以一個人走。”

袁城久久的盯著他,最終閉了閉眼睛,走出了書房。

袁騅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抄手遊廊盡頭,心裏突然生出些寒意,就像條冰冷的蛇一樣順著腳脖子滑上身體,一直隱沒到骨髓中。

“要是想從爸爸這裏得到什麽東西,就做點讓爸爸喜歡的事情”,這到底指的是什麽?

好好的父子說話,說到有個做妓|女的媽,還說到要清清白白的做人,這到底隱喻了什麽?

袁家這樣百年黑道世族,難免有些上不得台麵的陰私,但是父子之間這樣的事情……也未免太離譜了……

袁騅回過頭,傭人和醫生已經風風火火的趕來了,朗白被按在椅子裏,很多人圍著他那隻受傷的手,書房裏亂成一團。即使是從這麽遠的角度望去,都可以看見朗白低垂的側臉,從鼻梁到下巴精致的線條,一直蜿蜒到雪白的脖頸,每一個弧度都極盡優美,連那些貴族裏最漂亮的小姑娘們都及不上。

這個弟弟生得真是好。但是這樣好的一張臉,卻讓袁騅心裏止不住的發寒。

那天淩晨五點,在袁家後山半公裏長的輕型飛機跑道上,袁城的私人專機搭載著他的小兒子,衝上了黑沉沉的天空。

據說小少爺心性溫厚,不喜歡分別時的情景,於是特意吩咐人都不要來送。他倒是帶了幾個親隨跟著一起去,分別的時候隻有從小照顧他的侍女紫文特地趕到場,一邊抹眼淚一邊把小少爺送上了飛機。

袁城坐在停機坪後樹叢裏的一塊石頭上,一個人,沒帶手電,就這麽坐在黑暗中抽煙。飛機起飛時掀起巨大的風,他看著它漸漸上升,最後慢慢消失在黎明前黑暗的天幕中。

走了。袁城心想。

……但是走得了一時,走得了一世嗎?

袁城摁熄了煙,在黑暗中笑了起來。

這孩子想要什麽,沒人比他這個父親更加清楚,他要權力,要地位,要世人不再拿他的出身說事,要得到尊重和恭敬——或者說因為他在人們的輕視中忍耐太久了,他更加迫不及待的,要淩駕於那些輕視過他的人之上。

但是這些東西,不依靠袁城這個父親,他又能從哪得來呢?

——你以為你能飛了,其實你還在我手心裏呢。袁城冷冷的想著,從石頭上站起身,往袁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