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捉蟲)

紀翎回到S城, 他把見到嚴悅詩的事壓在心裏,畢竟無頭無尾的事情, 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不至於、也不屑於去嚴義宣那邊長舌。

紀翎目測,嚴悅詩是瞞著嚴義宣的。

想想嚴義宣的處境, 他現在正是緊張的時期,如果還要去操心妹妹,真是肉眼可見的煩悶。

紀翎現在除了關注宗氏的股價, 又開始觀察嚴氏的商業活動。

嚴氏目前頻繁與外界交換信息, 尋求一個透明公開的商業環境,為的就是向市場展示嚴氏目前平穩強健的企業氛圍,給小股東以及二級市場信心。

紀翎作為過來人, 知道嚴義宣現在一定在不動聲色地回購股票, 希望能集中股權穩定股價, 對即將到來的風暴起到緩衝的作用。

紀翎想起當年他父親去世的時候, 自己也是這樣做的。

一邊忍住失去親人的傷痛, 一邊打理公司。人們都以為他強勢, 可不對外露出強悍的一麵怎麽辦,公司不能受損, 不能被有心人鑽空子,連一絲悲傷都無法表現出來,表現出來就代表著軟弱。

不過當時他的父親是急病, 跟嚴義宣的情況又不一樣。

紀翎設身處地想了想, 現在的嚴義宣, 就像有柄刀子在心上慢慢割,等待著最後的通牒,對外卻要保持微笑,不能泄露一點風聲,同時還得暗地做好準備。

這種為了最後的失去而做的準備工作,做起來是何等的艱難。

也許是因為紀翎曾經經曆過,又或許是因為別的,紀翎每每想到嚴義宣的處境,就會覺得心疼。

紀翎知道大戶之家,不可能永遠安逸,但誰又想經曆這些事。

紀翎最近總想起他以前遇見嚴義宣的樣子,嚴少爺英俊風流,紀翎覺得他可能是他見過的最瀟灑的公子哥。

然後漸漸的,紀翎開始察覺到這個人的心軟,雖然驕傲嘴硬,但是往往最後會妥協。

如果不是心軟,怎麽會遇見一個年輕人落難就出手相救,怎麽會允許一個身無分文的人找他尋求協助,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

紀翎幾乎覺得嚴義宣很善良了。

說起來多麽可笑,在有錢人的字典裏恐怕都已經不再有這個詞匯。

再然後紀翎知道了他的焦躁與隱憂。

他熱愛著自己的家庭,可這個家卻並不和睦,甚至他的敵人都是他的親人,連費心管教的妹妹,對他也並不是那麽坦誠。

紀翎突然猜想,嚴義宣的風流恐怕是他的防護與偽裝,就像故意拚接的人設,隻有這樣才符合人們眼裏嚴家少爺的形象。

紀翎想笑他孩子氣,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紀翎總記得在堇園時的愜意,即使是他這種一心向前的工作狂,也覺得如果永遠都能那樣就好了。

但是怎麽可能呢,想到這裏,總會有無法描述的心情,紀翎猛地記起鍾明薇的話。

也許這就是憐惜?

紀翎莫名煩躁,他很少思考這種事,他本來隻是覺得跟嚴義宣在一起很舒服,但是最近他覺得他對嚴義宣的觀感越來越深入。

紀翎是個聰明人,這種深入讓他有點警覺了。

他開始分析嚴義宣這個人,開始分析他自己的感覺。

這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他也說不清楚。

紀翎回來之後,發生了一件小事。

他與鍾明薇在片場交流的畫麵被人拍了下來,發到了微博上。但是照片上他們並無曖昧,隻是普通地談話,他的身份也被很快扒了出來,是鍾明薇正在拍的這部電影的宣傳公司老板。

因為紀翎年輕又長得帥,那張照片稍稍火了一把,總有人推測他與鍾明薇是不是真的有關係,也有很多人為鍾明薇說話,說他們隻是聊公事,難道作為明星,跟男人說話都不行了嗎。

鍾明薇特意打電話過來,跟紀翎說抱歉,紀翎考慮到不如宣傳一下得了,就沒有找人滅掉傳言放任微博轉發,也算蹭了一把熱度。

於是紀老板又小小地紅了一下,圈子裏的人更是認得他了。

如果放在以前,嚴義宣肯定立刻就打電話過來冷嘲熱諷他,但是這次卻沒有。紀翎甚至都不知道嚴義宣是否還關注著他的動向,以前明明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嚴義宣都知道。

紀翎幾次與莫語嵐說話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探她的口風,但卻什麽都沒發覺出來。莫語嵐說嚴義宣聯係她的次數少了很多,最近都沒怎麽找她。

紀翎想了想,主動給嚴義宣打了個電話。

嚴義宣很快就接聽了。

“紀老板難得主動打電話啊。”嚴義宣雖然還是調侃起頭,但語氣在紀翎耳裏聽起來淡淡的。

紀翎也調侃:“關心一下嚴少爺的情況啊,少爺這段時間沒來視察,我還有點不適應。”

嚴義宣終於在電話那頭笑了:“你是說你上微博那件事,別以為我不吭聲就是不知道。紀老板風光無限,跟大美人傳緋聞,是不是很開心?”

紀翎見他似乎一切正常,微微鬆口氣,說:“有嚴少爺監督著,哪裏敢開心。”他想了想,不願意再插科打諢,忍不住還是問了句,“最近還好吧?”

嚴義宣沒有立刻回話,過了一會才說:“雖然沒有不好,但也沒有很好的事。”

他要是敷衍地說一切很好,紀翎會覺得他騙人,但是嚴義宣說了實話。

他說實話,又讓紀翎感覺觸動。

紀翎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難道要跟嚴義宣說加油?

嚴義宣自動給他找了台階,說:“紀老板終於知道關心我這個金主了,真是深感欣慰。”

紀翎心想,我一直都很關心你。

嚴義宣把話題又拉了回去,問紀翎:“說真的,你和那位美人明星關係不錯啊,上次在酒店也是她吧。”

紀翎不明白他為什麽又扯回去,說:“還可以吧,是朋友,她幫了我忙。”

嚴義宣低低地笑了,他說著:“紀老板魅力無邊。”

紀翎無奈地說:“哪裏比得上嚴少爺。”

“不,我是說真的。”嚴義宣的聲音裏雖然帶著笑意,但是口氣卻平靜而認真,“你的身邊匯集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了。”

紀翎失笑:“說的我好像吸引蟲子的燈泡似的。”

嚴義宣笑了兩聲,繼續說:“這是好事啊,人家又不是傻子,羅家兄弟也好,美女也好,會來你的身邊,說明你真的很好。”

紀翎有點吃驚。

嚴義宣不像是會有這種感慨的人。

不損他就不錯了,哪裏還會誇讚他。

從剛才到現在,嚴義宣的語氣裏總有以前沒有的平靜,淡淡的,仔細琢磨還有著疲倦。

紀翎忍不住喊了一聲:“嚴義宣。”

嚴義宣被直呼姓名也不以為意,懶懶地問:“嗯?”

紀翎憋了半天,終於把那句話憋了出來:“加油。”

這下嚴義宣徹底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他說:“又不是小學生參加運動會,沒事的。”

兩個人又閑扯了幾句,掛了電話之後,紀翎的腦海裏總回想著他說的那句。

沒事的。

紀翎靠在椅子上,皺著眉頭,手指不停地扣著辦公桌。

他思考了很久,也很專注,專注到秘書敲門都沒有聽到。

秘書帶了工作進來,紀翎先放下思考的事情,專心到工作中。

他在有所行動之前,還想去會會一個人。

周末的時候,紀翎去了一個他很長時間都沒有去的地方。

S城的馬場依舊不算太熱鬧,但是跑場上還是有訓練師遛馬。

紀翎先去看了看嚴義宣寄養的那匹馬,它的金主雖然放養它,但是每個月的錢都沒斷,它還是很健康的。

隻是以前紀翎好不容易跟馬兒混熟了,現在站到它麵前,它卻不太認得了。

紀翎覺得有點遺憾。

訓練師問紀翎要不要騎行一段,紀翎說算了,他本來就稀薄的馬術素養也因為疏於訓練而生疏,這次還是算了吧。

紀翎離開馬廄,走到跑場,巡視了一圈賽道,沒有看見眼熟的人。於是他坐到觀眾席上,安靜地看了一會訓練師騎馬。

沒過多久,他身邊來了一個人,主動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你很久沒到這裏來了。”

嚴義禮舒展著長手長腳,自然地坐到紀翎旁邊,說道。

紀翎笑了笑,說:“我是小人物,為了謀生疲於奔命,不比嚴義禮先生還有空發展興趣愛好。”

嚴義禮的目光在紀翎身上逡巡,還是那般不客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紀翎差點笑出來。

他搖搖頭,不知道該不該榮幸嚴義禮終於對他姓甚名誰有了興趣。

嚴義禮這個人,真的很傲慢,傲慢到不屑於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的教養要求他即使麵對傲慢的人也要有禮貌,紀翎揚了揚眉毛,說:“紀翎。”

然後對嚴義禮伸出手。

嚴義禮垂眼看了看他伸出的手,然後抬起胳臂。

兩個人短暫而有力地握了一下。

應該有點開竅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