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皇後與沒藏鬱金舌戰正酣,見安平走來以為意圖參戰。野利皇後搶占先機罵道:“你這攪家星!要不是你哪有這麽多麻煩,還敢出來招搖!”沒藏鬱金揶揄道:“公主大人傷好些了?”野利皇後向安平嚷道:“你少在這裏充大國公主的架子,你算什麽公主,喪家之犬而已。你的皇帝哥哥送了你什麽陪嫁?當初興平公主時,不要說陪嫁,就連陪葬的東西都一並帶來,那些送終之具、覆屍儀物我親眼得見,華貴無比。哼,可惜啊,那麽快就用上了。”安平說道:“作賤他人不能解決問題。現在風角聖王遇到難題,誰能解難於危困誰就能在聖王麵前重拾信任。出了這麽大的事,野利仁榮大人竟然不在,難道沒人通知他嗎?”野利皇後憬然有悟,甩了一句“懶得和你們廢話”,驕橫地走了。

沒藏鬱金黑著臉對安平說:“黨項人向來有仇必報,我哥哥若有不測,我絕不讓你置身事外,咱們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安平說道:“這事又不是我策劃安排的。”沒藏鬱金說:“敢說與你無關!”安平問:“為何認定與我有關?”沒藏鬱金說:“那三個混蛋抓了我哥的手下李守貴,要不是守貴機靈,脫逃報信,我們還蒙在鼓裏。他們就是為了你和那個小孩,你敢說與你無關!”安平說:“漢人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沒藏訛龐傷害那孩子的時候,沒想到今天嗎?”沒藏鬱金厲色說道:“他們敢傷害我哥哥,我就把這孩子碎屍萬段!”安平針鋒相對:“大師壓言,萬一他們潛伏附近呢,這話千萬別讓他們聽見,不然碎屍萬段的就是沒藏訛龐了!小淳身邊還有我死命護著,你哥可是孤身一人!那三個人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他們要想跑,把你哥處理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沒藏鬱金臉色蒼白,索索顫抖。安平說道:“大師也知道,他們不過為了小淳,答應他們的條件,用這孩子將你哥哥換回來不就行了。”沒藏鬱金急躁喊道:“那還不去救!”安平說道:“大師怕要好好勸勸聖王。我與這三人有舊,隻要聖王放手,我願前往交換,擔保沒藏大人平安無事。可是聖王心有不甘,非要鬧個玉石俱焚,大師覺得值得嗎?”沒藏鬱金暴怒闖進殿內。

安平聽殿裏爭辯之聲響起,悄悄離去返回住所。途經一處,聽屋內有人哀嚎,像是嶽廣聲音,安平走近側耳一聽,裏麵哭腔嘟囔:“完了完了,這把買賣連命都搭上了!你們放了我,多少錢我都給……”安平推門進去,內宿承旨親自看押,即便是安平也不放行。嶽廣看見安平,如抓住救命稻草,隔著兵士刀槍苦求:“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安平笑著對內宿承旨說道:“你放心,不讓你為難,我不進去,就站在這和他說幾句話。”內宿承旨默認。

安平對嶽廣說:“我自身難保,怎麽救嶽大人啊。”嶽廣急紅了眼,說道:“我也算是娘娘故人啊,開封府展大人是我外甥高晟的師傅,我和他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你們成親我也是送了禮的,是他不肯收,不信娘娘問他。”安平咽下一口氣,問:“你和王朝是不是老朋友?”嶽廣連連點頭稱是。安平問:“那你還害他女兒?”嶽廣跪地磕頭:“都是他逼我啊。”安平質問:“為他出謀劃策,不動一兵一卒攪亂大宋,也是他逼你的嗎?”嶽廣哭道:“都是我的錯!我哪知道他翻臉不認人啊!娘娘幫我求求情,救我一命吧!”安平暗想:嶽廣的銅,元昊定是舍不得的,於是壓著怒氣說道:“好,有機會我會向法王求情,你也不要放棄自己的打算,如果真能扳倒何慎勤,你嶽廣就能橫行天下了。”嶽廣磕頭如搗米。

第二天,安平正和小淳用飯。小淳貪吃,自己捧著碗用勺子往小嘴裏扒拉,米粒粘了滿臉,吃得小肚歪歪。吃飽了小淳擺弄陶人做耍,把戴鳳冠的貴婦、紮小辮的女孩、戴荷葉氈帽的男童、披樹葉挎藥籃的伏羲女媧、西域商賈騎駝等擺了一排。小淳一時失手,摔壞了一個,安平和藹教導說:“是誰沒拿穩把陶人摔壞了?”小淳憨笑著說:“爹爹。”安平問:“爹爹?不是小淳淘氣嗎?”小淳說:“爹爹淘氣。”安平柔聲問道:“小淳想爹娘了是嗎?”小淳不肯說話,低頭擺弄碎片。安平說道:“陶人最怕摔,小淳可要小心,一定要把陶人抱穩當了。來,咱們一起把碎片掃起來吧。”小淳撒嬌不肯,定要留著碎片。安平隻好問道:“小淳舍不得這個陶人?”小淳點點頭。安平說:“咱們一起把它粘起來好不好?”

二人正小心翼翼粘貼碎片,元昊到來,看著將要粘好的陶人有了主意,命安平將何慎勤的書信塞到陶人肚子裏,將最後幾片粘合完畢。安平詢問意圖何為,元昊說道:“昨天你唆使鬱金和我大鬧,你還不明白要做什麽嗎?”安平說道:“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元昊說道:“把這孩子交給我吧。”安平說道:“這孩子不能離開我。在哪裏交換,我帶著她去。”元昊說道:“你昨天還奉承我是萬物主宰,今天就違背我的意願。”安平說道:“萬物之主更應該宅心仁厚,體恤蒼生。”元昊問道:“你對我不放心?”安平說:“不知道交換地點在哪裏?如果路途遙遠,這孩子哭鬧不服管,可就不好辦了。”元昊說:“你把孩子交出來,自有人照顧她。”安平頑固說道:“我不交!”元昊似乎想到了什麽,冷笑了一聲,說道:“好,你去吧。”元昊如此痛快,倒讓安平不安。元昊說:“他們將交換地點定在天都山腳下,時間為三日之後。天都山距興慶府有段路程,你要去就快快準備,寧令哥正在宮門等候我的命令。”安平問:“聖王不去?”元昊說:“這等小賊不配我出馬。”

安平緊緊抱著小淳上車。車隊來到清涼寺,沒藏鬱金隨行營救兄長。寧令哥在野利仁榮輔佐下大隊開向天都山。一路上安平偷看寧令哥,這少年鷹揚虎噬,不可一世,野利仁榮時時在旁規勸,但寧令哥對沒藏鬱金與耶律安平兩位主母蔑視之情毫不收斂。安平為應對不測,預想了許多情勢,橫下心來,寧死也要保全故人。到達天都山之日正是約定日期,三弟兄早已等候在此。寧令哥命令安平不得下車,兵士伸手搶奪小淳,小淳大哭。遠遠聽到小淳哭聲,馬漢鋼刀往沒藏訛龐脖子上一架,刀刃擦破了皮,沒藏訛龐驚恐大叫。寧令哥輕蔑說道:“一點兒骨氣也沒有,救他何用!”沒藏鬱金要與之爭吵,被野利仁榮攔下,催促寧令哥下令交換人質。安平囑咐小淳說道:“快看,張龍叔叔來接你了,回家找你爹娘去好不好?小淳聽話,不要哭鬧,把陶人抱好,千萬不要摔了,一定要帶回去。”說罷,從腰間解下白玉雙獾纏繞在陶人身上。

兵士抱著小淳,張龍押著訛龐,兩人相向而行,碰麵交換之後迅速返回。沒藏鬱金一把抱住哥哥訛龐,兄妹二人頓足椎胸痛哭。張龍兄弟三人圍抱小淳,驚喜至極。看到陶人身上裂紋縱橫,掛著安平的白玉雙獾,三人知道此物必有蹊蹺,嚴慎收好。正要逃脫之際,半山腰上驚現無數披甲武士,手持強弓勁弩,兵馬如林。山下忽異軍突起,奔襲而來一隊精兵強將,鼓角齊鳴,殺聲震天。安平大驚失色,汗濕沾背,要求寧令哥:“快撤去兵士,放他們離去!”寧令哥下令道:“將這瘋女人綁起來,押下去!”數名兵士將安平製住。

“不,讓她留在這。”元昊兵如天降,帶領六班直扈從出現在眼前,殘忍說道:“讓她看著,讓她收屍。”安平憤慨問道:“殺了他們,信怎麽辦,銅怎麽辦?”元昊答道:“讓他們安然無恙地回去,不是更假嗎?留半個活口足矣。”說話間,寧令哥令旗一揮,山下兵馬潮湧而至,四人瞬間被喊殺聲淹沒。沒藏訛龐紅眼大叫:“把他們剁成肉醬!”

寧令哥再次舉旗,山上弓箭手蓄勢待發,弓圓力足。箭雨之下,無可僥幸。安平霎時明白,元昊誅滅之意已決。是啊,銅禍厲害,可攪亂一國的禍亂招數多了,人心一旦浮躁,不分是非黑白,隻知追名逐利,毫無敬畏,放誕歡娛,賤賣誠義,則諸亂皆起,不比銅禍凶惡?宋廷有一班老臣護著,也不會由著他亂,什麽計策想成勢都要從長計議。至於銅嘛,不是迫在眉睫的東西。

眼下,他就想要一個人的命!

寧令哥剛要下令,元昊說:“等著,把安平夫人帶上來,找個高處,讓她瞪大眼看著!”

生死在此一搏。安平勘近寧令哥,被兵士抓住。安平佯裝暈厥,身子一軟,癱倒在地。兵士鬆手等待元昊示下。元昊說道:“把她澆醒。”兩名兵士前去擔水。眾人鬆懈警備觀戰之時,安平迅捷從兵士手中奪刀,挾持寧令哥,刀壓項下。寧令哥慌亂呼救,令旗掉落,元昊大出意外。安平驅使兵士遠離,向元昊厲聲勒迫道:“你是要他們的命還是要你兒子的命!”野利仁榮大叫:“夫人不要衝動!”元昊切齒痛恨道:“為了他,你不惜把事做絕?”安平說道:“是你把事做絕!”沒藏訛龐精神抖擻,跳出來叫喊道:“你敢傷害寧令哥!快保護皇子!”安平元昊同時嗬住沒藏訛龐。安平罵道:“真能人不言不語,假能人上躥下跳。要不是你這小人,也沒有今天的亂子!”寧令哥叫道:“父皇救我!”元昊怒火中燒,七竅生煙,又怕安平孤擲一注,禽困覆車,隻好下令撤退。遠遠望去,殺氣騰騰的兵將鎮靜下來,緩緩撤回,山上的弓箭手也丟弓卸箭,陸續下山。安平立而望之,隻能看到山腳下三個人渾身是血,麵目模糊。

是邪?非邪?隻願平安歸去。

三個人擁護著小淳,小心觀察,謹防有詐。彌遠迢遙間,見一女子裙裾飄動劫持人質。展昭踟躕不行,馬漢多次呼叫,展昭不應。張龍叱責道:“安平以命相搏,還不快走!活下去還有見麵的機會,死了就什麽都完了!”張龍將小淳緊緊綁在身上,扯著摯鋒的韁繩,三人飛騎絕塵而去。

安平與元昊對峙許久,野利仁榮苦口婆心勸說,安平始終不肯放手。元昊對親兵耳語吩咐,親兵才要悄悄離去,安平嗬斥道:“站住!聖王是要下追擊令嗎?一個人也不許走!”元昊抓狂,呼吸粗快,質問:“你想過自己的退路嗎?”安平劫持著寧令哥,死不放手,說道:“我早已沒有退路。”直至深夜,安平估摸無論如何追趕不上,才坦然放開寧令哥。安平心想,與其被元昊拾掇不如痛快了斷,便欲揮刀自戕,被野利老臣死死攔住。寧令哥忿然道:“你這老糊塗!我差點死在她手上,你還護著她!”野利仁榮向元昊懇求道:“請聖王從長計議,先返回興慶府再做打算吧!”元昊臉色黴墨,頻頻結眉,班師回京。

且說兄弟三人馬不停蹄,剛剛通過邊境,元昊的追擊令隨後便到。三人快了一步,得以活命。返回宋境後,張龍詢問小淳陶人有何用處,幼小孩子說不清晰。馬漢晃動陶人放在耳邊細聽,依稀聽到悉率之聲,將陶人摔碎,取出信箋一看大喜。張龍對展昭說:“安平對何慎勤恨之入骨,咱們無能救她逃出牢籠,但能幫她完成心願,也算不辜負她。趕快振奮精神,把這信箋上呈朝廷,就是對安平的交代了!”三兄弟不敢耽擱,到慶州稟告範大人之後急速回京。

正好此時開封城裏楊家老夫人探望兒子回來,三兄弟上門拜訪,楊老夫人看過書信,慎重攜帶,前往八王府,口呼位卑不敢忘國,跪求八王爺。八王爺過目,震動不已,思前想後,找到了王拱辰王大人。王大人對外宣稱獨子王硯璞出家當了道士,想從本家過繼個兒子,要奏請皇上知道。這一借口無人懷疑,順利將信箋親手秘呈。皇上閱後問明來源通道,麵如土色,久久不言。皇上對外謊稱祖美人鳳體有韙,請八王爺進宮,請祖大人回朝,接手殿前司。楊老夫人則佯裝發病,請旨將兒子楊文廣調回京城。內外布置妥當,朝廷決然以迅雷之勢刈除了何慎勤。

何慎勤見大勢已去,拿出祖婷兒與王硯璞的書信,皇上厭其佻達,加之其當紅時恃寵而驕,拿大調歪,早惹內外上下人等嫌憎,這會兒異口同聲明暗討伐,導致祖婷兒漸失皇寵。不久之後,祖大人被朝廷尋了個不是,貶官外放。祖婷兒每日哭鬧,皇帝幹脆將她禁足於艮苑爵樓。數月後,婷兒發瘋癲狂,投雁池而歿,香消玉殞。祖大人憤恚成疾,外放途中過世。

美妾逝去,宋主皇帝便想起舊情,將張貴妃複位,又給了張堯佐官做。聽說張堯佐的兒子張囂走投無路奔了西夏,不但不以叛國論處,還命人好言召回,讓他們一家團圓。此時正好宋夏議和有了眉目,龐籍要求將包拯舊部歸於自己麾下,參與議和大計。這位高官的共主,皇帝小老兒,真個是百事不會,隻會做官家,竟然說:這些武夫氣銳不可折,怠棄朕命,行止自繇,以功臣自居,如此不忠不義之臣,要他何用,不若張囂,熟悉西夏形勢,在元昊麵前有言有位,暫令他留在西夏,配合龐大人主持議和之事。害得龐籍哭笑不得。後聽說王朝忠義之舉,法外施恩準予其追隨龐籍,其他人永不敘用。王朝回京,範大人則知邠州。朝臣見張貴妃勢力高漲,多上書陳詞者。皇帝為平息眾怒,封曹後的長弟曹佾為議和副使、濟陽郡王,世人稱曹國舅。曹後還有一幼弟曹俊,人稱小國舅,不似曹佾本分,攛掇著姐姐想奪了嶽廣的銅場,被曹後壓製。

王朝返回後,接回妻兒。楊老夫人將不逝、摯鋒兩匹寶馬送還王朝,王朝則交給了展昭。張龍將白玉雙獾鄭重贈與文真,二人終成眷屬。馬漢找到敷英,兩人心懷猜疑,沒說幾句,語言不恰,不歡而散。馬漢走得急,將所繪製的多處地圖遺忘在敷英處。王朝將大舅哥告到開封府,開封府仍舊支持其私造的斷骨契,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王朝訴狀。

張堯佐複官後到惠民河邊的良田視察,看上周邊相連的幾塊餘田,其中便有原來王朝那塊。張堯佐順風順水,得意忘形,不想花一個錢,於是公然圍築,大舅哥等田主稍作辯解,張氏爪牙便持刃相向。張堯佐得隴望蜀,見嶽廣所有的山林,林木茂美,望之鬱然。張堯佐想起嶽廣搶奪田產的舊仇,便與山中淨慈寺串通,趁著嶽廣不在京中,淨慈寺偽造碑識,稱此山林自唐以來皆在寺籍,強行霸占。

嶽廣送上一批銅為謝禮,才得以從西夏脫身,吳諒則留在興慶府。返回開封後得知何慎勤已被處死,才要高興,得知自己的山林被張堯佐算計侵吞,肝腸痛斷,哪裏肯放手,又想到張囂一旦返回,其走私西夏之事必然暴露,寢食難安,終出一計。

張堯佐本來有多處田產落於寺籍以逃脫賦稅,這次又得了嶽廣山林,淨慈寺田不下千畝。這時出了一事,將淨慈寺風波掀起:時值嚴冬,貧民鑿冰麵,用河水洗衣,敷英也在此列。一紈絝子弟貪圖其美貌,動手腳調戲。敷英剛烈,民眾義憤,將此子弟告到縣衙。縣衙原想問問搜搜,訛幾個錢罷了。不想從子弟身上搜出度牒,子弟倒也實誠,承認是為避賦役從淨慈寺買來的。縣衙將此事呈報,官員前往淨慈寺調查私售度牒一案,卻查出寺產巨大,來源不明。張堯佐為保田產前後運作,焦頭爛額。八王爺趁機提出將包拯調回京師。皇上才過了兩天舒心日子,本不願將包拯調回,見烏煙瘴氣,物欲橫流,有失控危險,隻好答應,升他為右諫議大夫、權任禦史中丞。這邊張堯佐方寸大亂。嶽廣通知身在興慶府的吳諒,想方設法除去張囂,以絕後患。得意之時,嶽廣女兒一病死了,皇親再難攀附。小國舅曹俊奪銅場不成,仗著曹後勢力頻繁找嶽廣麻煩。嶽廣每日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縣衙查案之時意外在敷英房中搜到馬漢所繪製地圖,恐對國祚有虞,不聽解釋,不做分析,立即上報。開封府審理發現竟然是開封府老人馬漢所繪製。此時龐籍大人正在朝中尋找繪製地圖的能手,聽說這事,專程向朝廷請求,招馬漢前來。西夏提出要求,向宋廷索要園林建築的書籍和工匠。宋廷為促成議和,無所不應,想起了公孫先生,硬著頭皮請了來。王朝、馬漢、公孫先生齊聚龐籍府上。趙虎辭官不做,去到慶州代替公孫先生,與展昭一起操持書院。郎士曹回京後每日開園種菜,自得其所。張龍成婚後盤下一間街鋪,前麵書館賣書,後麵雕版印刷。小本生意,起步艱難,雕版成本高,每日閑餘時間便與朋友一同琢磨活字。楊文真培育金花茶的興趣不減,愛屋及烏,及於各種花卉,爭奇鬥豔,生機勃勃,經常有人前來求購,也有商人上門推銷花盆。這一天,文真正站在雪地裏剪臘梅,有人拿了一個柴窯水仙花盆找上門來推介,楊文真一看正是自家那個,以為流落在外,永不能見,不想竟然完好無損流轉回來,不禁感歎造化弄人。

時間倒轉。數月之前。

西夏,興慶府,王亭鎮,原咩迭夫人幽閉之所。

她死後,人們便說這裏鬧鬼,無人敢靠近。可是,居然有個女人住了進來。人們好奇過,也曾來打探,被凶神惡煞的壯漢嚇走了,便沒人再敢來。這些武士晝夜守在這裏,就像皇陵裏守衛墳墓的金剛雕像。武士們可以倒班吃飯,而那女人鍋裏卻沒一粒糧食。夏天,女人就挎個籃子挖野菜采野果,天氣轉冷以後,儲存的菜幹果幹吃完了,連榆樹麵也吃完了。每當饑餓折磨得她心煩意亂,情緒失控時,她就蜷縮在破被裏睡覺。畢竟人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餓了。不過也有無奈的代價,饑餓中入睡,人容易做噩夢。今天她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迷迷糊糊發生了很多事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天總是灰蒙蒙的,好像永遠也亮不了。突然陰霾中竄出一條狗,對她亮出獠牙……

安平驚醒了。一翻身,身下涼涼的,她還以為是小淳尿床,用手一摸,孩子根本不在身邊,才想起孩子已經走了很久,身下的褥子也根本不濕。安平奇怪,是哪裏來的透骨的冰涼?她想坐起來,覺得肚子出奇的沉,除了手和頭,哪裏都動不了。安平撫摸著隆起的肚子,明白了一個道理——誰也不要在夜晚孤身一人的時候說堅強。還好,她很快就不是一個人了。她舔舐著幹涸的嘴唇,自言自語:“寶貝,你還沒出生就受了這麽多苦,是娘對不起你。你快點出來,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這幾個月來,想象的許多事沒有發生,發生的許多事難以想象。遣放到這裏,是元昊給予她的膺懲,並決然斷絕一切供應,除非她俯首認錯。沒有人膽敢為她辯護,即便是野利仁榮也三緘其口。不過這個結果已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都以為這個挑戰家族規則的女人會被沉到黃河裏。其實這個命令差一點兒就從元昊口中說出來,可那天他的嘴唇顫抖得太厲害,根本無法吐字。要知道當初處死衛慕皇後和她剛出生的兒子時,他可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真的是老了?”元昊偷偷想。從那天起,他下令為自己建造皇陵。

剛來到王亭鎮那一個月,安平還會受到野利皇後的恫喝,後來她也不理她了。在市井中她聽到了一個傳聞:野利皇後為兒子寧令哥選妻沒移氏,帶給元昊過目之時,被他一眼看中,收為夫人。野利皇後前仇舊恨一起算,和元昊大吵一架,無奈元昊對沒移意亂情迷,一氣之下竟然廢掉了野利皇後,立沒移氏為新後,在天都山建造宮殿供她居住。

安平想著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也要咬牙活下去。於是側躺著緩和了許久,艱難地捧著肚子坐起來,挎上籃子出去想辦法。武士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在李春狗的燒餅房前,安平駐足許久。她低頭看看,除了手上的玉指環,沒有一樣值錢東西。她遲緩地走到當鋪前,不停轉動著手上的玉指環,最終轉身離去。經過一家正店時,安平被店裏說話本的賣藝人吸引。他瞪著眼睛,渾身用力,五官表情尤其誇張,十分出彩,正在講漢武帝與李陵的故事。當他看到安平時,瀟灑自如的表演突然打亂節奏,但很快找回道上,特意回避安平眼光。

安平識趣地離開。原來韓宗瑛技藝超群,爐火純青。重拾舊業的他揮灑自如,酣暢淋漓,不再遊離不定,計研心算,耽於外物。安平甚至覺得他全神貫注的樣子很可愛。安平轉過兩條街,後麵傳來急促腳步聲,安平回頭,韓宗瑛膽怯地低著頭接近,確定了兩個壯漢無害,迅速扯過安平的籃子,塞了一包東西進去,轉頭跑了。安平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毫無準備,一動不動。當他消失,安平才想起查看籃子,發現布頭裏麵包裹著五個蕎餅。安平驚喜萬分,手也不抖了,三口兩口吞了一個,拿起第二個時,平息了一下激動心情,理智地放回去,包裹好,接下來的兩天不會挨餓了。她幸福地體味著飽足和愉悅。肚子突然動了一下,安平笑了,撫摸著圓滾滾的肚皮自語道:“你也是個小吃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