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又等了一會兒,常莫辭還沒有回來,恰好簡歡來了,她隨便吃了一點東西,索性帶著簡歡回去了。

經過花圃,南河慢下來。

“簡歡。”

“小姐?”

“我的丈夫,那個張慎之,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姐……”

“沒關係,我總是要知道的。”

簡歡猶豫了一下。

“其實簡歡覺得,原來姑爺人挺好的,他雖然平常性格不安分些,對小姐卻是極好的,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急著給你送來。就是一樣不好,姑爺他從來不肯好好讀書,總是擺弄一些不上台麵的東西,小姐您勸說他也不聽。後來就越來越不像話,直到半年多前,姑爺與老爺為這事兒鬧翻了。他不肯去參加院試,大家一逼他,他竟然跑了。”

可憐了小姐,大著肚子竟被自己的丈夫丟在府中。

南河聽得心驚。

換做以前的她,根本沒有想過如果在她懷孕的時候莫辭不要她會怎麽樣。這個時候她想一想,隻覺得害怕。

“你們小姐……那我呢?在他走了之後我怎麽樣做的?”

簡歡似乎沒有聽懂。

“我難道沒有什麽反應?”

“還能怎麽樣啊,小姐您不過是一個女人家,哪裏能像姑爺那樣子說跑就跑?隻能等著姑爺回來啊。”

誰知道他竟一去不回。

常小姐就等著,等著,等著。

她原本以為,他隻是出去轉一轉,一兩天就回來。後來,她覺得,他可能要遊玩幾天,散散心,十天半個月總是可以的。再後來,她每天告訴自己,也許隻是路上耽擱了,明天他就回來了。

她讀詩,她繡花,她撫琴。她下廚一定要做兩個人的飯菜。

她一直假裝他還在家中,過著兩個人的小日子。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張家好像沒有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了。

他不在,他的父親冷漠,他的母親疏離,他家的其他人都和自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忽然很想很想回家。

“等了五六個月也沒有消息,小姐您幹脆搬回娘家。家裏人不多,但是總比張家住的舒服。”

常莫辭回書房,在花圃處看見南河。兩邊是他一直以來精心侍弄的君子蘭叢,中間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上立著兩個俏生生的身影。

“姐姐?”

“哦,你回來了。”

常莫辭走近,站在南河身邊,臉色略有不快。

“方才爹告訴我,巳時張府會派馬車來接你過去。姐,這一次慎之恐怕真的回來了。”

啊,真的回來了。

南河想起來一句話。

“莫辭,我生產的時候,你是不是說過派人去找慎之,還說他得到消息會馬上回來?”

常莫辭尷尬一笑。

“姐姐啊,當時情況緊急,你一定要找慎之,我也是權宜之計。他在外麵就和風箏斷了線一樣沒個著落,我哪能找到他?”常莫辭收起笑容,“不過這一次,他真的回來了。”

他回來,意味著南河不能再常府久住了。

“那我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姐姐啊,這恐怕難辦,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常莫辭皺眉思索,“畢竟你現在是張家的少夫人,如今出了月子,我實在想不到辦法推拒。爹已經答應了。”

南河知道他們都為難得很。她畢竟是已婚婦女,不管常母他們有多麽疼愛自己,都沒有十足的理由一直留著她。

“好吧,該來的躲不開。我去了張家後,你……你要好好讀書。”

常莫辭眼裏漸漸蓄了淚。

“姐姐,你記不記得,三年前你出嫁那天,我問過你,倘若你嫁過去慎之對你不好怎麽辦。”

南河似乎看見模糊的影子。

“我怎麽說?”

“你說,慎之如果對你不好,你就會千方百計地讓他記得你的好。”

是嗎?南河不記得。她隻好點點頭答道:“我明白了。”

其實原來常小姐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她一直天真無邪地以為年少時的承諾就是永恒。她從來沒有想過她青梅竹馬的丈夫有一天會拋下她,所以當張少爺離開的時候,留給她的隻有絕望。

一天又一天的等待讓她眼睛裏的光芒逐漸褪色。

可是她不會不相信慎之的。

常莫辭知道,隻要慎之再給他姐姐一點點溫暖,她就會輕易原諒他。

常莫辭平常不撒謊。可是帶著絕望的心情回去麵對慎之對南河來說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情。

姐姐啊,你既然把過去忘得幹幹淨淨,為什麽不能重新開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不,不可能。

常莫辭告訴自己,不可能的,她已經嫁入張家,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他隻能期盼再給她多一分希望。

他隻能如此。

不一會兒,張家的馬車就來接走了南河。臨走前給常府留下請柬,後天張家小少爺辦滿月宴。

常莫辭想,來日他娶妻一定要娶賢,而後白頭到老,齊眉舉案。

南河坐在馬車裏,一路安安靜靜,簡歡坐在外麵,除了與車夫隨從客氣幾句話,也是說不出一個字。雖然張家來的人很努力地想要活躍氣氛,南河與簡歡仍然是心情壓抑。

後來沒有人說話了。

進了張府,卻沒有走正門。從側門進院子,下了馬車由侍從領著,幾十步的路就轉進了花園,再穿過一個滿月花門,又進了一個院子。南河沒有仔細看,直接進門。

轎夫退下,簡歡領著南河回房。

南河覺得,自己如果回“家”,公公婆婆應該來露個麵,就像莫辭的爸爸媽媽一樣,不是要求長輩迎接晚輩,而是希望感受到家的溫度。可是這次似乎不然,難道是古代媳婦就是這個地位?

正想著,前麵出現一個人的身影。

竟然是張少爺。

他一直在等著她嗎?

他還是溫文儒雅的樣子,一身竹青色衣裳,腰間佩戴著駝色香囊。他低眉站在門前,沉默著,仿佛在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南河左右看了看。

這是一個半封閉的院子,院門正對著廳堂,進門一條約摸三米寬的路直直延伸到廳堂,兩邊分出兩條稍微窄一點路分別通向東西廂房。路的兩邊種著花草樹木,鬱鬱蔥蔥,茁壯茂盛,恰好他在一顆月桂樹下,婆娑的樹影夾著十點左右溫暖的陽光落在他的頭上,肩膀上。

南河猶豫一刹那,還是決定上前。正準備走過去,簡歡在後麵扯了她的衣袖一下。

“沒關係的。”

南河輕聲說了一句,而後步履堅定地向他走去。

也許她不夠堅強,此時她的心裏是緊張的。可是她知道不能逃避,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是她以後的日子裏必須要麵對的人。

他一開始站在原地,垂首。後來抬頭看見南河向自己走來,他往樹下避了避,一隻腳已經不在路麵上。

南河逼近,他低著頭,耳廓漸漸充血似的紅。再盡力往旁邊退一點兒吧,再退一點,兩隻腳都踩在草地上了。

南河逼近他。

“聽說你回來了,恰好我今天剛剛到這裏。”

他有些驚愕困惑,微微抬頭,一張臉漲得通紅。

南河開口:“首先,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選擇離家出走,可是既然回來了,就應該把話說清楚,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倒是不怪你,不過我更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麽。看你的樣子,實在不像是那種拋妻棄子無所顧忌的人。”

他似乎是想說話,卻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說不話出來。

南河不解。

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他好像不敢說話,難道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南河皺眉,覺得自己應該幫幫他,也算是拉近二人之間的關係,遂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雖然我不記得了,好歹你也是我的丈夫,有什麽事情大可以告訴我一聲,我或許能幫你點什麽,你說對不對?”

他的呼吸開始不穩,目光顫抖。

“你怎麽了?”

南河平常不輕易與陌生男人有身體接觸,不過和這個張少爺好像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他看起來真的不像一個拋妻棄子的混蛋,卻像一隻無助的小獸。明明是二十多的年紀,卻有著少年特有的青澀與迷茫。

像弟弟一樣。

南河心裏有一個角落柔軟起來。那些北辰年少時對她的依賴一幕幕回放在腦海裏,她拉起張少爺的手。

冰涼,白淨,纖瘦,骨節分明。

他木在原地,一雙眼睛直愣愣看著南河,仿佛已經放棄思考。

他的眼睛很好看,完美的小魚形狀,養著灰色的瞳仁。眼球上好像蓋了一層水凝成的膜,如果真的是有水,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幹淨的水。

“你要是有什麽苦衷,不妨與我說一說?如果你不願意也罷……”

忽然從屋子裏衝過來一個人,南河還沒有看清他臉,就被那人硬拉進懷裏扣緊了。她的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對著簡歡,她看見簡歡臉上奇怪的表情,需要把“驚恐”“激動”“欣喜”“悲傷”按照十分精準的比例調配才能呈現出這種效果。

南河下意識地要掙脫,可是他抱的太用力,她滿腹疑惑。

那人抱著她,微微轉身,對著張少爺。張少爺此刻已經是滿臉誠惶誠恐,俯身行禮道:“尋辰見過大哥。”

大哥?

他的大哥?!

南河心裏一顫,原來……張家不止一個少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