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充京的溫度多是不冷不熱,四季怡人,今年已經春天了卻還刺骨的寒。

穿著毛衫出門,計迦楠還總覺得風穿過陽光吹入肌膚。

上了車,邊打開手機她邊和前座的司機說:“直接就近開到京景一號,別繞路了。”

司機啟動車子,順著抬起眼皮覷了眼中央後視鏡,目光落在後座正在攏衣服的年輕女孩身上:“今天不用繞了?”

計迦楠搖頭,嘴角無奈地扯了下:“周末。”

回國的事沒有跟任何人說,所以計迦楠去公司總是怕在附近撞到熟人。

她參與的美國公司在國內的辦公地點是市區的京景一號大廈,而街對麵是京政大樓,京政隔壁是寧氏大廈。

這兩個地方,前者是她二哥談之醒的辦公地點,後者是他的好友寧碩的公司,也是她此次回國要談事的合作方公司。

計迦楠和寧碩也是認識的,六年前,十八歲的她剛拿了新鮮的駕照,初生牛犢不怕虎開著他的邁巴赫上路,不到半個鍾,一頭撞毀在環城路,當晚直接上了充京的所有大小新聞。

這次計迦楠回國,打算談完事再和二哥說她回來了,免得他們圈子裏的人一大早知道她回來和寧碩談合作,紛紛笑話起六年前那樁往事,來兩句什麽……迦楠長大了哈,現今都是能和你債主並肩而立的人了,還記不記得當年把他剛提的邁巴赫玩毀了,他也差點在你手上英年早逝的事?

她打算會議上再和他打招呼。

司機說:“我剛剛送你爸爸去機場,他還是覺得應該讓你二哥知道你回來了,能照應照應你。”

“我二十多了,不是十八。”計迦南忍不住道。

司機無奈一笑。

計迦楠是真不願意提前被知道,可能是年紀漸長,臉皮也薄了,不想被笑話,這幾天為了避免上班路上遇見他們倆其中任何一個,她每天都繞了遠路。

本來去公司最近的路程就是從京政大樓和寧氏門口的長街過去,再從邊上的路口掉頭,兩分鍾就到對麵自己公司了,但這幾天她每天都繞了半個充京城,從別的地方繞到公司門口去。

今天周末,那兩人都不用上班的,所以也不怕遇見了。

今兒路上車也少了許多,司機開著最近的路線,不到十分鍾就到了京政大樓附近的路口。

計迦楠扭頭透過後擋風望去,寧氏大廈在清晨淡淡的陽光裏直聳雲霄。

“寧碩哥……這幾年挺忙的吧。”她呢喃了句。

司機說:“是吧,寧氏產業多,他還一直在開拓。”

計迦楠點頭,所以當年懶散又闊氣的年輕大男孩,如今應該已經正經了不少了,每天日理萬機地進出會議室,忙忙碌碌。

忽然司機目光從車外後視鏡收回,跟計迦楠說:“你二哥來了。”

“什麽?”計迦楠把向後的身子轉回來看到駕駛座,再順著司機的手勢往車窗外看去。

單向玻璃,今天太冷都關著窗,計迦楠就不怕被抓到,明晃晃地看了出去。

一輛通體銀色的豪車從後麵開上來,並肩等在了路口。

計迦楠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這,這是,我二哥的車?”

司機頷首:“他出門常開這輛。”

“那他今天還出門幹嘛?他不是朝九晚五周末固定有休息的嗎?”

司機一笑:“出門玩吧,周末在家待著也沒事,就路過這兒了。”

計迦楠心想也是,就歪著頭一直盯著那車,終於等到隔壁直行的信號燈變綠了,他刷的一下就開走了。

來不及鬆口氣,忽然司機又說:“寧總也來了。”

計迦楠:“……”

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不可思議地重新看出去,一輛黑色邁巴赫從後麵慢悠悠地開了上來。

他又買邁巴赫了?

計迦楠正要問司機一句確定是他嗎,忽然隔壁的車子又並排停了下來。

前麵的信號燈還是綠的,他可以直走的。

轉眼間計迦楠見她司機還降下了駕駛座的車玻璃,一下子忙拿手擋住了臉朝另一邊扭過去。

指尖縫裏,司機朝外麵頷首打招呼:“寧總今兒周末還出門呢?”

“嗯。車裏是談三叔?”一道清冽如泉的嗓音傳來。

計迦楠屏住了呼吸,一邊出神地回味這把多年未聽的聲音,一邊想著,他應該是看出來這車子是她爸爸的?所以停下打招呼。

計迦楠跟媽媽姓,爸爸陪她回國待了兩天,今早已經走了,這六年裏父女倆一直長駐國外。

司機搖頭對他說:“不是,談先生就有事回來兩天,早些時候我就送他去機場了。”

“嗯。”男人頷首,就鬆開刹車趁著最後十秒鍾綠燈往前走了。

司機往後和計迦楠說:“剛剛你二哥在打電話,沒注意到我們的車。兩人估計是一起的,也不知道幹嘛去。”

“嗯。”

很快他們這邊也轉了綠燈,從路口掉頭,兩分鍾後就停在了京景一號門口。

計迦楠上辦公室後重新打開手機,上麵停留在她剛剛上車時就點進去的一個微信號上。

昵稱是寧碩,她給的備注是:寧碩哥。

聊天記錄裏有內容,她加他一個月,聊過幾句,他隻知道她的姓,不知道她叫迦楠,不知道背後的人是六年前那個真的差點讓他英年早逝的,小迦楠。

兩人說的都是公事,這麽多天裏隻有寥寥一句完事後的閑聊,他說:才二十多歲?計總年少有為。

計迦楠站在落地窗前遠眺著街對麵的建築,靠著牆笑,忽然想,等見了麵,他會不會談完事讓她順便把六年前的那輛邁巴赫賠給他?

13年那會兒是盛夏,考完駕照她堂哥談之醒說他有朋友在考場附近辦事,辦什麽事也不知道,但是他喊了朋友順路去接她。

他那朋友很是闊氣,見麵一聽說她拿了新鮮的駕照,就誇她棒,接著遞過一把車鑰匙給她,說給她練練手。

說來他真的是生意人的作風,覺得膽子大才能有機會幹好事,怯懦不敢上前是永遠沒有成功的那一天的。

計迦楠彼時還小,對車子沒什麽研究,上去後才認出來方向盤上的車標是邁巴赫,惶恐地想下車,他說沒事,都一樣,開吧。

當天晚上他們圈子裏就已經傳開了撞車的消息,一個個都笑沒了,說他全充京最慷慨,新手也敢借,那車可才提三天呢,這就沒了,關鍵是還差點搭上一條命。

笑完又笑她,說這妹妹是奇才啊,技術一般,膽子賊大。

寧碩那會兒解釋,說是他當時在接電話一時疏忽忘記幫她看路了,那天是台風登陸過後的第二天,街上有顆樹倒下占了一半的馬路,她剛拿駕照,還不能準確衡量那點距離能不能開過去,一緊張方向盤就打得大了些,這才撞的。

他在所有人麵前說迦楠開得很好,怪他,是他的錯,並且明令禁止他們在她麵前胡說八道。

這些都是談之醒笑著複述給計迦楠聽的,她原本不知道,出事後人好幾天沒出門,躲家裏養著不大不小的傷,還有心裏被事故打擊的創傷。

幾天後一個深夜,睡不著正在收拾行李,忽然手機響了,顯示著談之醒的備注。

接起來卻是寧碩的聲音。

彼時二十三歲的大男孩聲音如泉,深夜流水般動聽又溫柔地流卷過她耳朵,慵懶又努力地哄她說:“傻瓜還在難過?嗯?別難過了,撞了就撞了,又不是你的錯。再說哥哥車子多得是,撞不完。”

“……”

“嗯?怎麽不說話,應哥哥一下啊。”

“嗯。”

他笑了笑,伴著徐徐的晚風柔情似水地渡過來一句話:“這才乖嘛。”

計迦楠記得那一刻她心顫了顫,渾身電流感流竄。

他說本來還想回頭再教教她,陪她練手的,卻聽談之醒說她要去留學了。

她又“嗯”了一聲。

男人說了句可惜了,末了就喊她出去吃宵夜,說給她餞行。

計迦楠在那恣意又帶著蠱惑般的聲音裏,抗拒不住去了。

13年那會兒和現在不一樣,什麽都剛興起不久,花花世界卻也沒有現在花樣多,不是特別好玩,一群公子哥閑著沒事幾乎天天出去吃喝玩樂。

計迦楠記得那晚他們在海邊酒店玩,還記得那夜天氣特別涼快,台風餘威掀起沙灘上一陣又一陣的浪花,鹹濕的海風吹著燒烤爐,竄起的細碎火苗一簇簇地照亮了男人俊逸無暇的五官,深情的眼,也照亮了她心裏加速的跳動。

那天晚上,寧碩問了計迦楠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怎麽要出去留學了還考國內的駕照。

要是他沒忽然想起來這個,他們那晚應該也隻是吃吃宵夜喝喝酒就算為她餞行了,而她這綿長的六年應該也可能平平無奇地過去,隻寄托學業,心無旁騖,而不是一心想著趕緊畢業,回國見他。

兩年前計迦楠加入了美國一個科技公司walrus,一年前技術入股。

半年前寧氏準備收購。一番拉扯,會議安排在後天的寧氏總部。

就對麵那棟樓。

作為專門為這項目從美國回來的負責人,計迦楠要出席這個會議,而且,寧碩應該也在。

他還挺看好這公司的樣子。

最後看了眼那棟樓,計迦楠轉頭加班去了,她多少有些緊張,也摸不清是多年後再和他交集,還是第一次麵對這種生意大場麵。

忙了會兒,辦公室有人來訪。

是此次她回國全程負責接待她熟悉這邊公司事務的總監。

男同事進門就喊了她一句:“計小姐?”

“你好。”計迦楠從辦公桌前抬了下眸,微揚下巴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你好你好。”男人笑了笑,調侃她已經見了幾天的麵了還這麽客氣,“怎麽大周末的還來?”

計迦楠說閑著沒事,客氣反問了句您怎麽也在。他說聽到她來了,怕她有需要幫忙的,就過來看看。

計迦楠道了謝:“暫時沒有。”

男同事眼神從進來開始就一直遊離在她臉上不退,此刻嘴角依然高高上揚著,也沒走的意思。

走近在對麵坐下後說起了話:“話說,迦楠啊,你對寧氏的會議有把握嗎?”

計迦楠對於這拉近了不少距離的稱呼微頓了下,轉眼也沒去過多在意,眼神依舊看著電腦:“照章進行就好,要什麽把握?”

男人的笑聲裏夾雜著些許“調笑”的味道,笑她不知商場波雲詭譎,話裏充滿無知無畏:“你還小吧,生意場上都是算計,也許對方忽然改變原定的收購條件怎麽辦?”

“再看,不是由我一個人決定的。”

“……”同事噎了噎後,又感興趣問了句,“說來你為什麽要加入我們公司呢?以你的本事,隨便入職美國一個大公司都不是問題。”

計迦楠淡淡道:“我衝著合夥人的身份來的,不是當一個普通的員工。”

“……”

“另外,沒工作經驗,想練練手。”

“……”

同事好像一時之間無法再找什麽話題,似乎對於她一路下來的耿直有些不適應。

但是對著那張無害的絕美麵孔,又忍不住給她找找理由,想她可能是在美國生活久了,那邊職場環境沒像國內這麽圓滑,所以幹笑兩聲後調侃:

“原來你加入我們公司,是練手攢經驗啊?你後麵是有自己要開公司的意思?”

計迦楠模棱兩可地說了個詞:“再看吧。”

男同事聞言,很是誠懇般地給了她一個建議:“你要是沒計劃,還是先留下吧,也就是換個人發工資,都一樣。”

“怎麽,孫總要留下?”計迦楠微撩眼皮,“怎麽沒聽說?”

他頓了頓,隨即略不自在地笑了聲:“我本來也想留下,這不早早被一家新公司挖去了,那邊位置比這高一些。”他笑了笑。

計迦楠頷首:“嗯。恭喜升遷。”

他聞言,下一秒又繼續遊說:“真的,你留下入職寧氏,這樣我們過兩天這合作,還更加順利一些。”

計迦楠平靜道:“謝謝,我有把握。”

“……”

男同事默了默,又開口:“現在大環境不好,說實話在國內,就算你是名校畢業也不是說輕輕鬆鬆十拿九穩就能找到好工作,創業更是難上加難,沒有好的背景資源,你根本做不好,你留下來有好處……”

計迦楠手機響了,替她打斷了男同事接下來的滔滔不絕。

看了眼來電顯示,她說這電話可能有點久,他不介意的話,有事可以明天上班再說。

人倒是識趣走了。

關上門,計迦楠和媽媽講了半分鍾電話就掛了,清清靜靜工作到十一點半,收了工打算回家吃飯去。

司機在地下車庫等她,計迦楠在一樓走了幾步才想起來這事,就轉身準備回電梯。

逆著人群剛邁開腿,計迦楠就仰頭從大廳往上望去。

三樓處有人靠在那,單手慵懶地撐著圍欄,另一隻手銜著根煙在抽,眼眸半闔往下俯視的角度,正對著她。

男人黑襯衣的領口解開兩顆,外套散開著,指尖煙霧敷在他冷白的脖頸與臉頰上,低垂的眉骨深邃分明,鼻梁挺而高,丹鳳眼含著一抹薄薄的光,不濃不淡,認真瞧著你時,特別深情的模樣。

隔得遠看不清臉上的細節,但是記憶中,他右眼和鼻梁之間,有顆棕色的小痣。

二人目光隔著三層樓的距離在空中交匯在了一起,那一秒裏,計迦楠眼皮生理性反射地跳了下,人一動都無法動彈,隻一眼不眨地望著他。

男人也是目不轉睛地看她。緩緩把煙放到嘴邊含住後,他騰出來的手從口袋摸了個手機出來,接著單手對著她做出來一個,全世界熟悉的經典拍照姿勢。

計迦楠定定站著,心髒那一處似乎砰了一聲,也不知道為什麽。

大約五秒後,她手機振動了下。

她低頭打開。

備注著“寧碩哥”三個字的微信賬號彈在首頁,點進去,他發來了她眼下站在人群中的照片,說:

“是你嗎?計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