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碩繞過車頭進了副駕座, 還沒拉上安全帶呢,忽然眼前遞來一張紙,按在了他心口。

剛剛彎身麵對著她的時候, 計迦楠注意到他胸口隱約有一番濕潤。

她有些難為情的喃喃:“這麽久還沒幹。”

寧碩定睛看著胸前幾根妖豔的酒紅指甲按在他心口, 捏著紙巾擦了擦,他身子泛過一道明顯的異樣。

“不用了。”他混不在意, “沒事。”

“被人瞧見了不好看。”

“已經應酬完了, 還怕什麽。”他握住她的手,對於小姑娘對他太溫柔太親密的動作有些不自在, “走吧, 送你回去了。”

忽然窗外傳來敲車框的聲音, 寧碩回頭瞅出去。

談之醒站在外麵, 身邊停著他夫人,應該也是來應酬。

此前啟動車子後車窗被降下來通風, 所以外麵的人能輕易窺探到車裏的情況。

談之醒確實攜夫人來應酬,忙完正要出去,路過注意到這邊停了輛眼熟的車,而車裏還有兩個分外眼熟的人, 而且……兩人挨在一起, 跟接吻似的。

他不由走近了,看出來沒在幹那離譜的事,但還是很困惑,這倆在這“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幹嘛呢?說情話?

計迦楠隨著睨了過去, 見到是什麽人後, 一愣。

寧碩已經坐直, 邊鬆開手上拉起的安全帶邊出聲:“怎麽?應酬?”

談之醒沒出聲, 讓出一個道來給他開車門。

計迦楠還沒下車就聽到外麵二哥問寧碩:“你倆幹嘛?”

寧碩闔上車門站在他們倆麵前:“應酬呢, 要走了。”

談之醒瞥了眼繞過車頭過來的計迦楠:“那你倆擱車裏做什麽呢?半天還不走?”

計迦楠:“……”

她輕咳了聲,先喊了聲二嫂後,跟談之醒說:“沒什麽,就是,寧碩哥衣服弄濕了,抽個紙給他。”

談之醒眯了眯眼,再瞅了眼寧碩的身上,倒是隱約能看到他胸口的位置顏色有些許深,但是……他怎麽弄濕到這個位置的?酒?

遞紙巾能成立,但是剛剛那距離,他怎麽感覺不是遞給他擦,而是她在動手幫忙?

附近人來人往,沒少來應酬的圈裏人都跟他們倆點頭招呼,談之醒也不好在這地方挑開話問計迦楠,隻能點個頭,又跟計迦楠說:

“應酬完早點回去。”

“哦,嗯。”她很乖地點個頭。

談之醒示意寧碩得把她送到家裏去。

後者雲淡風輕地扯了抹淺笑,聲色清冽:“不用說。”

談之醒挑眉反問:“怎麽就不用說了?這我妹妹,又不是你的。”

寧碩餘光裏注意到計迦楠臉色微變,也不敢玩笑說也許就真是我的呢,他揮揮手示意不早,回去吧,末了就招呼計迦楠上車。

談之醒才發現計迦楠上的是駕駛座,不由困惑問道:“你怎麽回事啊?你開起車了?”

計迦楠邊拉安全帶邊看出去:“我會開的啊,二哥。”

談之醒:“不是……你不是說你這幾年都沒碰過車嗎?”

她點頭:“我剛重新學了。”

“什麽時候?”

“下午。”

“……”

談之醒震驚地看向對麵那個坐進副駕座的人,不可思議:“下午學的,你就敢上她的車?”

計迦楠:“……”

寧碩依然不上心地笑:“怎麽不敢了?我教的。”

談之醒估計也是他教的:“不是,你不怕被她送走啊?”

計迦楠:“……”

寧碩淡然表示:“不怕,活夠了就行,那麽在意生死做什麽。”

計迦楠:“……”

談之醒:“……”

他沉著臉收回目光看計迦楠:“喊代駕吧你倆,我真是服了,家裏可都就一個,還不惜命。”

計迦楠:“……”

為了印證談之醒的話,計迦楠倒了車出去,一腳油門掃起不少路邊的落葉。

談之醒攜夫人站在原地看著消失在黑夜中的囂張邁巴赫,好一會兒無語。

最後跟夫人說:“我可算知道那小玩意怎麽就喜歡跟著那小子混了,他就縱著。”

杭若失笑,安撫他:“別擔心啦,寧總是最沉穩的,會顧好迦楠的。”

計迦楠耍了下威風後,車子進入市區,車水馬龍將她淹沒,她馬上就慫下來了,緊張地喊人:“寧碩哥。”

他臉色溫柔,看過去:“不怕,不要踩油門,把腳放到刹車上,就這麽走就好,和別人保持幾米車距。”

計迦楠按照他說的做著,雖然車速進展如蝸牛但是好在本身路上也塞得一塌糊塗,因此一路下來算是還挺順路。

終於到了葦江花園,正要下車,計迦楠忽然想起來什麽看向副駕座的人:“我……我回家了,那你怎麽辦啊寧碩哥?”

“我已經喊司機來了。”他淺笑,“早點休息。”

“嗯。”計迦楠點頭,下了車彎腰對他說,“那你也是,晚安。”

“晚安。”

人走了,司機一會兒就上了車,不過意外聽到寧碩說了句:“回家去。”

寧碩挺少晚上回家的,一般都是周末有空了就起床後回家吃個飯。

家裏的寧先生自從他接手了寧氏,現在挺清閑,一年大部分時間在國外。

這兩天就是寧池安從美國回來了,今天順路就去了趟寧氏瞧瞧他那十幾年不見的白賺的兒子。

寧池安身子不好,作息很規律,這會兒才九點已經回房了。寧碩聽家裏阿姨說後,也沒去找他,徑直回了房休息。

第二天是周五,還得上班,寧碩也沒有太晚休息,洗漱完就躺下了。

深夜充州市區刮起秋風,落地窗外滿是樹葉交纏聲,這座繁華的都市,別人眼裏綺麗絢爛的充京城,好像停止了前進的步伐。

時間好像緩緩的,像電影倒敘一樣,被風聲拉回到了九十年代,那個有很多很多故事的歲月。

寧碩沒睡著,腦海裏都是計迦楠的事。

寧池安早睡早起,六點時分起床吃了早飯後就固定出門去了,阿姨來不及跟他說一聲寧碩昨晚回來了。

七八點時寧碩起床,聽說寧池安不在家裏了,就出門上班去。

今天寧氏臨時多出來點工作,寧碩下班時分發了個消息給計迦楠,說他要出差去,回來再找她吃飯什麽的。

她沒問某件事,寧碩就也沒有主動去說,讓她被迫記起來這好像讓她不怎麽開心的事。

去了趟加拿大,又順著去了美國探望母親,這些年他總是差不多一個季度去一次,逢在附近出差就也會順路過去,不用再跑一趟。

再回來已經九月底,充京已經秋意濃厚了。

不知為何一看這滿城枯黃落葉,寧碩自己就想起來那個關於計迦楠身世的事,她看著是已經忘記了,從來沒提過,他反倒是記在了心裏。

從機場直接驅車回家,寧碩這次跟家裏阿姨囑咐,明早寧池安起床就跟他說他回來了。

第二天的阿姨照辦。

寧池安彼時正在餐廳吃飯,聞言挑了下眉,點點頭說:“那他一會兒還得上班,做份早飯留著。”

寧碩七點就起來了,寧池安今天也沒出門了,正在廚房泡茶喝,人一日幾杯茶比三餐還缺少不了。

寧碩懶洋洋地喊了聲:“爸。”

“嗯。”寧池安溫和地應了句,“你怎麽昨晚就回來了?”

“從機場回來,順路。”

寧池安點點頭:“去看你母親了?她還好吧?”

“不是我去前幾天您才去看了?”

寧池安失笑:“人呐,總是一天一個變化,我問問怎麽了?”

寧碩扯了下嘴角,說了句好得很,末了就換了話題,挑起他想聊的事:“明天周末,我也回吧,看看迦楠有沒有空,帶她來吃飯?”

“行,好。”他立馬應了,平靜的臉上也飄起笑意,“小迦楠,是跟她父母住在那個……”

“葦江花園。”

“對對,談慎履夫婦還住那兒呢,跟父母住,挺好,離我們家也不遠。”

寧碩不動聲色地瞧了瞧父親非常不錯的臉色,到他身邊去倒水,順便一副閑聊的模樣:

“迦楠父母年紀和您差不多,沒有孩子,也沒早點收養一個,迦楠小我不少。”

寧池安笑說:“養孩子不是講究個機緣巧合?人家也不迫切,可有可無。”

寧碩頷首,放下水壺:“那迦楠……怎麽養的?這麽湊巧養了個這麽粉雕玉琢的。”

寧池安愈發地笑了,點頭不否認他說的話:“是挺湊巧,他們能收養小迦楠,說起來還是靠我。”

寧碩心一突,目光微動,怔怔看向父親:“什麽?”

寧池安沒有察覺到他變色的臉,舉著茶杯出去,邊走邊慢條斯理地說:

“那會兒,寧氏醫院接收了一個孩子,狀況不太好。是一個環衛工發現的,恰好在我們醫院附近,就送過去醫治。”

寧碩不懂了:“環衛工發現?為什麽?迦楠不是福利院抱的?”

“那不是。”寧池安想都沒想地說,聲音由遠而近飄來,“隻是她父母不想說了傷害小孩子,所以身邊的人也都默認這個說法,你們小一輩的,就不知道了。”

寧碩眯了眯眼看著父親的背影,須臾回過神,捏著水杯跟過去。

寧池安在沙發坐下:“那環衛工半夜掃路,在一個垃圾桶裏發現了一個裹在袋子裏的小嬰兒。”

寧碩腳步微滯。

寧池安放下茶杯在桌上,繼續不疾不徐道:

“然後報了警。那年充州有台風,那小家夥才一個月左右,被丟在垃圾桶裏一晚上,淋了一夜台風雨,被凍得都要不行了。被送醫院後,檢查出了先天性心髒病,就估摸是因為這個被丟了的。”

寧碩捏緊了下手中的水杯:“那……寧氏醫院每天那麽多病患,您怎麽知道這事的?”

“報警了嘛,記者也去了,”他抬頭看著兒子,淺笑,“登報找她父母,所以我這才耳聞了一些。我書房,這會兒應該還放有當年的報紙,九,九六年的吧。”

寧碩恍然,終於再次動身走過去落座在父親對麵:“後來呢?還有這麽一出事,我還以為,談三叔真是從福利院抱的。”

“他們夫妻那會兒並不怎麽想養,不會去福利院找孩子的。”

寧池安臥入沙發,語調緩緩如秋日清晨的陽光,不濃不淡,像在閑聊起一樁似真似假的故事:

“他妻子不能生育,但一直是想試試,談慎履是覺得不用受那罪,他們夫妻本身就是聯姻的,感情不多,他覺得有沒有孩子都一樣,真要回頭養一個就行了。”

他笑了笑:“說來就是挺有緣分,那天我倆談事,電視上就放著這一出新聞,我就閑聊起來,說那孩子就在我醫院呢,才一個月的孩子在台風天丟垃圾桶裏,我看過,長得還特別可愛,父母挺狠心。”

“嗯。”

“你談三叔聽了,自然就隨口問我什麽緣由。”寧池安輕歎口氣,“那緣由左右就那麽一個了,先天性心髒病,估計是沒錢治,就丟了。”

“嗯。”

“然後,談慎履,人也不差錢,問了句父母找到沒有,沒有的話就他出錢治,不能放著自生自滅。我說那也不至於自生自滅,進了寧市醫院,再不濟最後也有寧氏慈善基金接手,出不了事,但他說他知道了就他來治好了,他覺得可憐。”

寧碩點點頭。

寧池安:“後來他也去醫院看了那孩子了,說來就是挺有緣分,我記得那一陣小迦楠一直發燒,反反複複的,總是哭,醫院都是醫生護士,看著冰冰涼涼也哄不好她,一次恰好他夫人去了,就抱著哄,給哄住了,人不哭發燒就好得快,然後一精神,就會衝他們夫妻倆笑,笑得挺甜。自然而然的,他夫人就舍不得了,後麵就被他們收養了。”

寧碩“嗯”了聲,舉杯喝水。

寧池安回憶:“迦楠小時候是特別可愛,粉雕玉琢一小隻,常常跟著她父親出去玩,我也沒少帶。”

他笑了笑:“她現在是長大不記得了,那會兒可喜歡被你爸帶著了。”

寧碩灌下最後一口水:“命挺不好。”

寧池安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搖搖頭:

“那不會,小迦楠運氣可能不好,沒有投個好胎,但是命是很好的,受一晚上罪後,被談家的人養了,這輩子都舒服了,你談三叔多疼這個小千金,捧在手心都怕摔了,這麽多年也就她一個,沒再想著再要一個。”

想了想,他繼續說:“前幾年要離婚,最後也是因為這個小迦楠沒有離成,說是孩子本來就是收養的,父母還離了婚,對她傷害太大。”

寧碩意外,再緩緩點了下下頜。

寧池安品了口茶後忽然看了眼他:“你今天,怎麽問起迦楠的事來了?”

寧碩起身準備去吃飯:“我以為你生的。”

“……”

寧池安失笑:“你怎麽想的?我生的,然後給你談三叔養?”

“嗯。您沒結婚又有對象,對迦楠又好,加上也不是沒有過孩子遺留在外,我這合理懷疑。”

“……”

寧池安被他說得愣是也無話可說,最後搖搖頭笑著表示:“你爹就你這一個,這我可以保證。”

說著就要出門去會友了,臨走前吩咐,“明天帶迦楠來吃飯啊,是不是我生的都一樣。”

寧碩用完早餐上樓,打算拿個西裝外套上班去,路過寧池安的書房,停頓了下,又推開門進去。

在父親一慣放著陳年舊書籍與報紙的書櫃找了找,找到一堆放在盒子裏的已經泛黃老舊的報紙。

翻了翻,【一九九六】四個字醒目地飄入瞳孔。寧碩抽出那一遝,很快見到更加醒目的一個尋親標題。

本想看一下上麵的文字,卻一眼看到隔壁的一張圖,躺在繈褓裏的一個月小朋友睜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看鏡頭,好像知道別人拍她是在幫她找父母一樣。

那小臉長得,是真的天生可愛,軟綿綿的,跟個棉花糖似的。

“從小漂亮到大。”

寧碩低語,定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再看了看整個尋人的文章。

計迦楠昨晚和父母吃飯,一家人一年到頭,哦,幾年到頭難得吃一頓,所以她心情不錯,還喝了點酒,最後早睡晚起。

手機振動起來時,她迷迷糊糊地動了動。

一會兒聽到是專屬鈴聲,寧碩給她唱過的富士山下。

她一個醒神,馬上去拿手機:“喂……寧碩哥。”

那頭剛到公司車庫的男人挑了下眉頭,邊熄火邊出聲:“這是,還沒起呢?迦楠?”

“嗯。”

他笑了聲:“女老板這個點還沒準備起**班呢?”

“女老板為什麽要那麽循規蹈矩呢,你要扣我工資?”她揶揄回去。

男人似流水般清澈的笑聲不疾不徐透過聽筒傳來,計迦楠覺得身子都飄過細密的電流。

“扣工資有什麽用?年尾分紅該分還得分。”

“哼。”

“去睡吧,怎麽這麽困呢?”他語調格外溫軟。

“我不困了,一聽你的聲音……”

“怎麽,哥哥的聲音,給你整醒了?”

“嗯,”計迦楠蜷縮身子,屏住呼吸喃喃,“好聽,一聽就清醒了。”

“是嘛。”他笑出聲,“那以後給你提供叫醒服務好了?省得我們女老板年尾分紅都沒了。”

計迦楠眼底笑意流淌,好像陽光落在了她眼眶:“那太麻煩你了,哪好意思,你回頭給我錄個起床鈴聲好不好?我拿來當鬧鈴。”

寧碩直笑,滿口應了。

直到掛了電話,計迦楠才想起來,寧碩找她幹嘛來著?都沒說。

正要發消息去問,忽然微信先一步進來了他的消息。

一段語音,陽光好似在男人泉水一般動聽的嗓音裏**漾:

「Good morning, it\'s time to get up, my jianan ba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