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降溫非常明顯。

記憶中充京很少這麽冷過, 那兩天裏溫度直線下降,已經從十度到了零度徘徊,聽天氣預報說, 還可能下雪, 讓人做好準備。

計迦楠沒來由地不相信會下雪,覺得這跟寧碩喜歡上她了一樣, 壓根沒那麽簡單的事。

下午去寧氏開會, 寧碩見了她,眼神從她腳底下看到頭發絲, 又來回看了兩遍。

計迦楠踩著黑色高跟, 一襲及小腿的紅色針織裙敞開著裙擺, 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沒人不側目,上半身隨意搭了件慵懶的西服外套。

幹練加柔媚, 妖豔,風情萬種,在她身上每一個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計迦楠刹停在他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上, 眼睛含笑看他:“怎麽了寧碩哥?又這幅不認識的表情。”

他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 低頭看文件:“你啊,就是來影響我工作的。”

“我怎麽啦?我這身不挺大方的嗎?還影響你寧氏儀表了?”

他搖搖頭:“哥哥意思是,太好看了。”

“唔,這麽直接我都不好意思。”

他失笑, 索性闔上文件伸手招招她。

計迦楠繞過桌子過去, 停在他桌子旁。

寧碩起身, 揚揚下巴示意她坐, 他走到會客區去倒了杯水過來。

計迦楠捧著水杯邊喝邊看外麵的天:“這天氣說要下雪哎, 寧碩哥,你覺得有可能嗎?”

“也許就有。”

“那你晚上有事嗎?”

“晚上,我去接個小朋友。”

“哦,你,你叔叔家的那個?”她回眸仰頭看他,“我聽我二哥說,是你叔叔家的小孩兒。”

“嗯。不確定幾點,你要是……”寧碩看了看她的上半身,“你這天氣,我跟你說要降溫了,都要下雪了你還穿這樣?”

“我裏麵很暖的,厚的。”

寧碩半信半疑:“還是改天再吃飯吧,怕你出去凍死,我也不知道幾點才能去吃,哥哥今天沒帶厚的外套給你。”

計迦楠笑了聲,無所謂,隻是她指了指他西服裏的襯衣:“你不也穿這麽點。”

寧碩握住她那纖細的一根食指:“我是男人,你能跟我比體格。”

計迦楠定定看著被他握住的手指。寧碩回過神來,徐徐鬆開,又狀似無事發生般地轉移話題說起了公司年尾的項目。

一會兒去開會,開完下班兩人算是頭一次各走各的。

計迦楠和其他朋友約了飯。今晚出去確實冷,站在街頭等朋友幾分鍾,從未體會過的冷風把人吹傻了。

計迦楠仰頭看著路邊橘黃的燈,燈下連飛蛾都沒有,隻飄過了一片枯黃的樹葉。

一整年是真的一眨眼就要過去了。

看燈太久,目光移下來的那一刻,眼前一片模糊。

大約過了三五秒,計迦楠眼前才逐漸恢複清明,看到了馬路對麵車位停下了一輛全黑的邁巴赫,一個男人下了車,西裝革履的模樣不能再熟悉了。

他繞到後座把小孩兒抱下來。

小家夥幾個月沒見,好像長高了點,穿著厚厚的棉服,裹得像隻圓圓的棉花糖。

那小孩兒有著和計迦楠一模一樣的出身,但是有她沒有的幸運,隨時能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地被他抱。

邊上還有一個車位,這時候開來了一輛粉色的保時捷,不算太穩地停在了車位裏,下來了一個披著雪白風衣的女人,一落地就抬手朝那一大一小招手。

寧碩朝她看去,點個頭,接著就帶著女孩子隨著那女人的身後進了餐廳。

——找個合適的人結婚,門當戶對,他應該沒不願意。

計迦楠腦海裏飄過了這陣聲音,人定定站在街邊,任由冰涼的風吹起一頭長發,撩起裙擺,半天才在大貨車洪亮的鳴笛聲中回過神來。

朋友的車來了,停下就朝計迦楠招手:“哈嘍。”

計迦楠回神,扯起笑點頭,最後看了對麵的餐廳一眼,轉身拖著凍僵的身子進了屋。

“說今晚要下雪,我真是不信哈哈哈。”一坐下朋友就說起了這事。

這個記憶中總是不冷不熱的城市,下一場雪真是轟動全城,盡管它還沒要下,估計也和以前一樣,說著說著,又沒了。

點完菜,計迦楠說去下洗手間。

起身後,徑直走向門口,穿過斑馬線,兩分鍾後計迦楠停在對麵餐廳門前。掙紮猶豫須臾,門被他們服務員拉開,說了句歡迎光臨。

計迦楠扯起抹微笑,隻是站在門口,眼神環視一圈。

服務員問她是不是找約好了的朋友。

計迦楠淡淡點點頭,剛好那一秒,她看到了在最裏麵,最角落裏的三個人。

小女孩兒坐在寧碩身邊,他背對著她,那女人麵對著計迦楠,正笑容滿麵地在和對麵說話,不知道是跟大人說,還是小孩兒說,總之氣氛其樂融融,不知道的還以為一家三口。

計迦楠捏了捏手骨,又低下頭,轉身出去了。

這頓飯食不知味,飯後朋友說要去玩,喝喝酒,蹲到晚上十二點看能不能見證一個奇跡,看一場充京雪。

計迦楠很少在外麵喝酒,幾乎沒有,這算是除了跟著哥哥們之外,她第一次在外麵喝。

從她一進那俱樂部開始,就有不少人眼神圍繞著她轉,耳邊沒少聲音飄來,說那誰啊,那麽漂亮。

計迦楠充耳不聞,坐在吧台後跟調酒師指了指……

要了杯啤酒。

調酒師都愣了愣,以為這氣勢,這麽美的女人,怎麽得也得跟他要一杯威士忌或者來一杯漂亮的雞尾酒什麽的,結果就一杯啤酒。

計迦楠也隻敢在外麵喝啤酒了,畢竟之前在日本出過那樣的事,後來包括寧碩的所有人都吩咐她不可以在外麵亂來,一個人要小心,而這幾個月來但凡她有應酬,寧碩從來沒缺席過一次。

可是他今天就說……改天再和她吃飯,然後去和別人吃了。

他是不是一早有約?所以拒絕她了?

計迦楠一想著就直接一口悶上去,然後杯子往前一推:“再來杯。”

調酒師給她滿上,酒瓶還沒放回去呢她一杯就見底了。

再次滿上的時候,難得調酒師跟客人說:“慢點喝,啤酒喝猛了也暈。”

計迦楠已經暈了。

酒精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雪花把人壓垮,她整個腦袋都懵的。

後麵計迦楠沒怎麽喝了,就趴在吧台上,偶爾努力撐著,聽朋友說來說去,聊著不著調的生活。

謝詩飲了口酒,說:“我昨晚出去吃飯,碰見你二哥二嫂了。我以前覺得聯姻好像挺……怎麽說呢,就感覺挺無奈,和一個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那這一輩子不是都沒盼頭了嗎?”

“嗯。”

“但是你二哥二嫂,感覺……好像一直還挺相敬如賓,看著很舒服的那種狀態。”

“嗯。”

“你二哥還整天出去玩,開開心心的,完全看不出是那種結了婚過得不好的樣子,你二嫂也是,每天漂漂亮亮上班下班,忙忙碌碌的樣子,兩人感覺過得還挺爽。”

“嗯。”

“所以忽然覺得,找不到喜歡的,聯個姻也不錯。”

計迦楠闔下眸,腦袋趴在了手臂上。

聲音不小,朋友嚇到了趕忙湊近扶她:“誒,喝蒙了?沒事吧?”

計迦楠暈乎乎地搖搖頭,沒說話。

她在想著,寧碩也是這麽想的吧,他每天和談之醒混一塊兒,談之醒那廝雖然聯姻的但他日子別提多麽有滋有味了,爽得沒誰,老婆貌美如花又不管他,他每天玩到點了就回家抱著老婆睡覺,真是美滋滋,神仙婚姻了。

所以寧碩……他肯定覺得這樣也不錯。

臨近十二點,朋友手機響,出去了,計迦楠自己最後又要了一杯啤酒,想著喝完就走了。

那一會兒不知道從哪個方向,有男人的聲音傳來:“那女的什麽人啊,半天也沒人過去搭訕什麽的,不應該啊。”

“怎麽不應該,那談家的,敢碰她,她哥哥們骨灰都給你揚了。”

“談,談家……”

後來聲音就消失不見了。

計迦楠忽然有點害怕,雖然國內沒人敢碰她,但是……要是被談之醒知道她還敢在外麵喝酒到半夜,可能得把她的骨灰給揚了。

計迦楠痛苦地趴在了桌上,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劃了劃。

司機的號為了方便,一直放在前麵,隻是她一眨眼就劃過去了。

漸漸的,到了字母n的排序,寧碩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

計迦楠下意識地刹停,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拇指按在那個名字上,半天,腦子一熱,一陣衝動像熱氣上湧,就點了進去。

他可能沒那麽早休息,所以秒接了,隻是好奇她怎麽會這麽晚打電話,因此喊出的“迦楠”二字時,明顯地含著困惑。

但是楠字方落,清澈如水的嗓音就停下了,兩秒後,問:“你在哪兒呢?”

“唔。”

這一聲含糊不清略帶著不清醒地呻.吟,讓電話那頭的男人立刻篤定了:“在外麵玩?”

“嗯。”計迦楠笑了笑,喊人,“寧碩哥。”

“怎麽了?”

寧碩把手機開了免提,人進衣帽間裏找了身衣服換上,期間電話裏稀稀疏疏斷斷續續地傳來女孩子低柔的說話聲:

“寧碩哥,有人要把我骨灰給揚了。”

“……”

他刹住動作,看向放在櫃子上的手機:“什麽?誰?”

“你來,接我好不好?”她問,“不然,我二哥知道,我喝醉了,我就死了。”

他唇角一抽:“你還知道你這一舉動的危險性。讓我去接,你以為就沒事?”

“你來了再說。”她笑道,醉醺醺的聲音顯得有些可愛,“有事好商量。”

寧碩失笑,搖搖頭,再伸手去某個掛著大衣的櫃子裏抽了一件出來,然後拿起手機就出門了。

“你現在是有些圓滑了,以為做生意嗎什麽事都可以商量。”

從下樓到進車,到開到了一半,路上寧碩一直保持著暢通,問她在哪個地方玩,又問她在哪個位置,她倒是真心有要讓他去接,都一五一十地報給他了。

隻是中間不知怎麽了,電話被她掛斷了。

那一刻寧碩深怕出什麽事,本來已經快到底的油門直接就被按了下去。

那家俱樂部叫淮洲,城裏有名的玩樂場所,不過寧碩很少來,他一般都是被其他朋友喊出去的,自己從來不組局。

尹賀他們那群人,特別喜歡去談之醅名下那個南鍾的地方玩,那家是會員製,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需要應酬,純粹玩樂。

他也就經常關顧那邊。

到時正值最熱鬧的午夜點,俱樂部裏熱鬧得像春運,寧碩找了一圈子吧台,終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後看到一抹黑色西服外套。

計迦楠今天搭的那個外套。

她倒是好好地趴在那兒,周邊形成一個怪圈,距離她三米之內沒有人,除了那個一同在吧台坐著的女人,可能是她朋友?

寧碩晾她也不敢獨自一人來喝酒。

計迦楠被人扶起來的那一瞬間,本來生理性地想躲開,但是同一時間有一抹沉香味穿過了濃密的酒精,鑽入她耳朵。

“寧碩哥。”她閉著眼睛直接喊。

寧碩認真看了眼喝得臉頰都緋紅的女孩子:“你怎麽跑來喝酒了?你不會喝。”

“啤酒,沒事。”她仰起頭朝他笑。

女孩子的笑臉在這個酒池肉林的場所裏格格不入,像一朵花兒跌入泥潭。寧碩直接彎身把手穿過她的膝下,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轉身時與她朋友對視一眼,那女孩子倒是好像知道他要來接她,笑眯眯說慢走。

寧碩點個頭,吩咐人也回去了,人說已經喊司機啦,他再次點個頭就抱著人離開。

放入車裏後,寧碩把帶來的大衣給她蓋住,再拉上安全帶壓在衣服上。

計迦楠一個仰頭,撞入男人深不見底的丹鳳眼,那顆鼻梁上的痣隱隱約約,在昏黃的車廂裏看不太清。

寧碩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的門進去。

計迦楠聽到他按了啟動鍵後,車裏響起音樂,關淑怡的難得有情人,他剛剛來時應該在聽這首。

甜蜜地與愛人風裏飛奔/高聲歡呼你有情/不枉這生

一聲你願意/一聲我願意/驚天愛再沒遺憾

可是沒有愛的人生怎麽能沒有遺憾呢,隨便找個人結婚,他真的覺得沒遺憾嗎?

“寧碩哥,你,你會不會有一天,找個合適的人……”

寧碩抬起手指了指擋風玻璃外:“看。”

計迦楠的聲音戛然而止,歪過頭看出去。

滿城的雪白,從天而降,飄飄灑灑。

下雪了,這麽稀奇的事都真的來了,但是計迦楠覺得她的事忽然之間像遙遠得觸不可及。

她低下頭。

寧碩意外地偏頭看向副駕座。

女孩子長發在側臉**漾,虛虛實實地遮住她半張臉,她長睫蓋著眼瞼,閉著眼,一臉難受。

寧碩丟開手裏的安全帶,靠近過去:“不舒服?”

她搖搖頭。

寧碩伸手,拿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這天氣跑去喝酒,臉都凍涼了。你做什麽呢?”

計迦楠又仰起頭,腦袋靠在護頸上,還是滿臉的痛苦。

身邊的男人把她不好的臉色看得通透,不明所以:“怎麽了這是?”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她忽然悄無聲息地呢喃了句。

恰好歌曲沒詞,空寂的那一秒,話一字不差地飄入了男人耳朵。

寧碩一瞬了然,神色高深莫測:“你那個,心上人?”

計迦楠沒說話,在他麵前她從始至終不敢多提一個字的關於那個人的事,怕被讀心理學的他輕易揣測,看透。

寧碩也是真的看不透,她不說他也沒有讀心術,從來不知道這人就是他。

他淡笑了一聲,有些難以理解:“沒在一起呢整天這個模樣,值得?”

“……”

計迦楠難得清醒了些,低下頭和他平視:“我哪有整天,不就……今天嗎?”

寧碩薄唇輕抿,深深看著她。

計迦楠怕被他看出端倪,又低下頭。

她這委委屈屈的難過小模樣,把她身前的男人看得,眼底的黑比這下雪的天還要看不透。

最後輕歎口氣,寧碩坐了回去,眼神穿過車窗落在外麵:

“沒什麽人值得你這樣,你得搞清楚這點。”

計迦楠梗在心口的話讓她覺得整個胸腔都悶沉難受,眼神閃了閃,淚珠掉了下來。

透過車玻璃的倒影,男人看到了這一幕,立刻回頭。

計迦楠恰好在抬手擦眼淚,一句壓抑的嗓音鑽入心口:“要氣死我?”

計迦楠眼淚掉得更凶了,頭越發地低。

寧碩深呼吸,伸手去抽了兩張紙過來按在她臉上擦,語氣似有些妥協:

“好了好了,別這樣。什麽樣的人就這樣哭,我們迦楠至於為別人哭成這樣?嗯?我們沒必要。”

她吸著鼻子,啞著聲說,“那能怎麽辦呢。”

他再次深深歎了口氣:“那怎麽了來你給我說說,哥哥你當個感情導師得了。”

“……”她還真的說了,“他和別人在一起。”

“……”寧碩直接噎了三秒,而後才徐徐冒出來含笑的聲音,“那你也和別人在一起啊,這不完美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