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後, 計迦楠躺下半天身子都是軟的,睡不著。

但是怕他知道她還睡不著,又把燈關了。

這陌生的地方正常來說有些不安, 但是今天在這, 無端的身心都很平靜,沒什麽怕的, 盡管外麵不時有風雪呼哨的聲音。

距離臥室不遠的書房那邊, 燈徹夜亮著。

寧碩連衣服都沒換,他忘記從臥室拿睡衣了, 怕回去再打擾她, 就索性沒去換, 主要是人也沒有睡意。

前半夜的困倦在早前那兩小時的插曲裏, 在後半夜銷聲匿跡。

站在窗前看著雪抽了一根煙後,寧碩坐到辦公桌前去。

點開了一封郵件, 隻是半天都沒把合同翻頁。

眼前來自寧氏科技的文件裏好像每個字都變成了“迦楠”。

再漸漸地就變成那張臉,掛著濕噠噠的水珠,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還是為一個……他連名字都沒有的男人哭的。

寧碩臥入椅背, 手指間的煙放到唇邊,腦子裏努力想,小姑娘透露過什麽有用的信息沒有。

五分鍾過去,把從年初元宵節到現在的每次見麵都想了, 還是沒想出她說過什麽關於心上人的事。

藏得頗深, 怎麽挖也挖不出一字半句的, 什麽也不說, 可就是就硬要喜歡。

可是眼光, 好像是真不太好,眼前的人每天擱她麵前晃悠,沒看到似的。

拿出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男人的目光落在手心的沉香上,白霧後的薔薇悄悄綻放,絢爛又無人知曉。

一盒煙抽完,天漸漸亮了,雪也停了。

寧碩和衣倒在沙發裏小睡一會兒,到早上十點,醒來打算去看那客人起了沒,沒準還走了。

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敲門,屋裏就鑽出來一絲絲細微的動靜,手機鈴聲,男聲。

聽了幾秒,寧碩才聽出來是一句Good morning, it\'s time to get up, my jianan baby.

他敲了敲門。

計迦楠正睜著眼,認真聆聽心動的叫醒服務呢,被忽然的敲門聲嚇了一跳。

下一秒她馬上閉上眼假裝睡著。

敲門聲又持續了兩下,末了門把輕微被轉動。

停留兩秒後,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沒醒?這麽吵都沒醒?那你要這鈴聲有何用。”

計迦楠:“……”

她極力忍著上揚的嘴角裝睡。

寧碩坐在床邊,伸手摸來那個吵得很的手機,一把關了。

計迦楠:“……”她還想聽呢。

忽然,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頭發。

“迦楠。”男人輕柔的嗓音鑽入耳朵,“女老板這個點還不起,不考慮上個班什麽的?”

“唔。”計迦楠假裝翻個身,繼續埋在被子裏。

寧碩:“這麽困啊?你怎麽這個點響鬧鍾的,你是每天十點起,十一點去公司吃午飯?”

“……”未免風評被害,計迦楠還是假裝醒了。

她睜開睡眼惺忪的眸子,透過被子邊緣看了看他。

大約過了三五秒,對視了須臾後又一副終於醒神的模樣:“……寧碩哥,你怎麽在這?”

“來看你起了沒有。”

“哦。”

“手機鈴聲響了半天你還睡著?”

“……”她抓抓頭發,“我,我昨晚太晚睡了。”

“那你怎麽十點有鬧鍾的?”

“我就是有兩個鬧鍾,周一到周四八點起,周五,十點。”

“哦……”寧碩笑了笑,“女老板,還挺會安排時間的。”

“……”她解釋,“我工作沒偷懶,你看看你寧氏科技這一年是不是蒸蒸日上行業翹楚?”

“是。”他繼續笑著,“起來吃飯嗎?這都過了十點了,女老板今天又是什麽安排?”

“就,不安排了吧。”

“……”

計迦楠笑著埋入被子裏,“睡個回籠覺嘛,一起睡。”

“……”一起,睡?

計迦楠意思是讓他回書房去睡,一起睡,完全沒想多了,也不知道他起身時嘴角的弧度怎麽那麽高。

“哥哥就不睡了,給你做早飯去。”

計迦楠從被子裏露出頭來,看著走遠的挺拔背影:“寧碩哥,我還睡呢。”

“起來吃了再睡。”

“那都中午啦,下午得上班了。”

“女老板那麽慫,要翹班就翹一整天的。”

“……”

計迦楠美滋滋躺回去,等半小時後手機振動了下,傳來一句語音。

男人清澈的嗓音在大雪封鎖的清晨,像早春的泉水流淌,格外讓人心癢:

“早上好,迦楠小寶貝,該起床吃早飯了。”

“……”!!!

計迦楠一分鍾都沒懶床了,爬起來洗漱出門,全程麻利非常。

寧碩在接電話,計迦楠蹭到他身邊去接他手裏的早餐。

他揚起手避開了,俯下身在她耳邊用著氣息聲說:“下午好好補覺,晚上跟哥哥應酬去。”

計迦楠大聲說:“我不去。”

寧碩電話裏的合作方愣了愣,隨即傳來一句低沉的調侃:“什麽聲音?寧總女朋友的?”

計迦楠:“……”

寧碩笑了笑,當著她的麵“嗯”了聲:“小女孩,難騙。”

電話裏笑了笑,後麵不知道和寧碩說了什麽,計迦楠躲開去了,沒聽到。

吃飯的時候,寧碩跟計迦楠說:“晚上七點,在錫城,我們六點出發,哥哥在樓下等你。”

計迦楠故作驚訝:“什麽,我剛剛不是說我不去嗎?你還把我算進去了?”

“你不是開玩笑的嗎?”他慢條斯理吃了口早餐。

計迦楠:“……”她否認,“我不是開玩笑的啊。”

寧碩隔著桌子對她微笑:“哥哥覺得你是開玩笑的。”

“……”計迦楠鼓鼓腮幫子,“為什麽呀?”

“了解你。”

他繼續吃飯,給她又倒了半杯牛奶。

計迦楠倒是沒開玩笑了,優雅喝完,問他:“什麽工作呀?”

“寧氏的。”

“……”計迦楠笑了聲,“你寧氏涉及房地產,風投,航海,醫院,醫藥,al,你說哪個?”

“你管的那個。”

“……”

計迦楠閉嘴了,老老實實吃了飯,飯後也不知道怎麽了,也沒有多想的就回了寧碩的房間繼續睡覺。

下午四點醒來,寧碩是在客廳沙發睡的。

計迦楠愧疚得不行,蹲在他沙發前跟他說了兩句不好意思,也來不及等他開口就起身說她下樓洗個澡準備出門了。

沙發上的男人慢條斯理坐起來,看著已經消失在玄關處的紅色身影,無奈笑了笑,起身去洗漱了下,一小時後下樓去。

計迦楠開門後,邊轉身往回走邊說:“我給你個卡吧寧碩哥,這樣好麻煩。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給我一個,”她笑說,“我可以隨時上門去打擾你~”

寧碩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女孩子被他一拽,原地轉了回來,下半身那條黑色刺繡毛裙的開叉口被風揚了起來,又細又白的長腿從開叉到大腿上部分的缺口裏露了出來,毛裙的細絨若隱若現地在空氣中撫過女人的白嫩皮膚,隻這一秒,就風情萬種,勾人萬千。

寧碩斂了斂那雙丹鳳眼,語氣意味深長:“你穿這個出門?”

“怎麽啦?是不好看?”計迦楠溫柔地朝他眨了個眼。

寧碩迎上她略顯俏皮的眼神,也不知道她怎麽一天裏恢複得這麽好,現在又可可愛愛溫柔乖巧,一點不複昨晚的傷心欲絕。

他說:“去換了。”

計迦楠:“換短裙?有點冷,你都不疼我。”

“不疼你誰疼你,穿這樣你就不冷了?”寧碩伸手去掐她的臉,無奈地笑,“今晚雪化了冷嗖嗖的,還想發燒呢?”

“我不冷,這是毛裙。”

“聽話。”他定睛看她。

計迦楠調笑:“寧碩哥~”她拖長著尾音,“是怕我冷還是覺得太露了啊?”

他悠悠繼續瞧著她,沒說話。

計迦楠被看得不好意思,咬咬唇低下頭,有點害羞。

這時候,男人靠近她,耳語了句:“中午沒聽出來那合作方是男的?”

“有你在怕什麽?Sixteen的冬季最新款,我第一次穿呢。”

“什麽新款不新款的,有我在你就能這樣去給別人看了?”

“可是我喜歡這個裙子。”

寧碩歎息,雙手捧起小女孩的臉:“回頭休息時再穿。你能理解一下,哥哥帶你出門,別人老盯著你腿看我那個心理嗎?”

“……”

“合作還談不談了?你是想讓我掀桌?”

“……”

寧碩往下瞄了眼,又馬上抬起頭:“聽話,不然穿個大衣蓋住,反正不能在陌生男人麵前這樣晃著。”

計迦楠晃了晃腿。

寧碩:“……”

她邊往回走邊嘟囔:“我都沒男朋友,吸點桃花也好啊。”

“……”

寧碩頭痛地轉過身去門口吹海風,不過她好像是不打算再繼續喜歡昨晚那個了?

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事。

計迦楠出去時,看著身著黑大衣的男人慵懶地靠在門口的小花園裏,抽著煙,呼出的煙霧還沒成型就被狂烈的海風撕扯成萬千碎片。

門口橘黃色的燈交纏著大海的深藍,將他的臉孔照出了兩個氣氛,一麵很暖,一麵深藏不露,她此時看不懂的心思。

她能看懂的,是他這會兒很耐心地在門口抽著煙等她換衣服,看不懂的是他此刻不言不語凝神眺望遠方時在想的事。

應該也不會是想工作,計迦楠對他的了解,也和他對她的了解差不多,他能知道她白天說不去是開玩笑的,而她,對於寧碩這人,也了解得很透徹。

他從來都沒對什麽事上心過,和他出去應酬許許多多次了,他從來不需要在路上還想著工作,不是已經爛熟於心勝券在握,就是他對那事不甚在意,已經在路上了,他從來不用去考慮終點是什麽。

計迦楠裹著件雪白的很厚實的水貂絨大衣,頭上戴著個同色的貝雷帽,壓著一頭及腰胯的長發。

寧碩回眸的那一眼,眼珠子幾秒沒動。

計迦楠有點不自然地走出門,踢了踢腿,露出那雙開叉的長腿,很乖又好像很欠收拾地說:

“遮住了。”

“……”

寧碩薄唇徐徐牽起,手上的煙蒂抵住盆栽摁滅後,攬上她進電梯:“以前穿著校服的樣子可乖了,現在就整天氣我。”

“是嘛,我隻是被校服封印住了。”

“……”

寧碩無奈失笑,看著電梯闔上後,門上倒映出來的曼妙身姿,說:“也是,我們迦楠從小漂亮。”

計迦楠笑一笑,有些害羞了,含蓄起來:“寧碩哥,說實話你是最不吝嗇誇我的,什麽寧不知傾城與……哎呀。”

他點點頭,心裏飄過一句“寧知”後,說:“沒辦法,誰讓我們迦楠漂亮。”

她笑容滿麵。

驅車一小時到隔壁城後,計迦楠才知道那合作方和寧碩其實認識,關係還不錯,而且人是帶老婆去的,可紳士可規矩了。

他在家裏把人想象得跟**公子似的。

雖然是寧氏科技的事,但是那個合作方因為和寧碩認識,就也一直在和他談事,隻是初初見麵時,看著計迦楠跟他說了句,寧總帶女朋友來了,看上去是哄好了。

他老婆在身邊笑,說小姑娘就是好哄的。

寧碩也沒解釋,惹得計迦楠難得外出應酬有些不自然,不然她都是一個知性女老板的姿態的,對這些合作方很從容。

一閑著沒事,計迦楠看到對方老婆給她倒酒,就也沒推辭,拿了過來。

對方計迦楠其實是聽過名聲的,是個很有名的時尚攝影師,國內的一線大刊幾乎都能看到對方的作品,所以兩杯酒喝起來,兩人就從計迦楠身上那條最新款的裙子聊起,一晚上就都在圍繞著這些時尚話題。

這倒是有點像跟著男朋友出門應酬的小女孩,隔壁的男人看她和人老婆聊得盡興,嘴角微彎,和對麵的朋友一杯接一杯的,也沒少喝。

計迦楠喝的紅酒,度數不高,男人喝的威士忌。

生意談完的那一刻,計迦楠總算聽出來今晚的正事大功告成,她下意識把目光從漂亮的女攝影師那兒移到她的寧碩哥那。

男人兩根長指握著磨砂的酒杯,威士忌橘黃的酒液在男人指尖**漾,隨之被送往唇邊,他一口喝下半杯,喉結滾動了幾圈,上上下下幾次,才在計迦楠的視線裏緩緩停下。

來不及收回眼神,他看了過來,硬朗的眉峰挑了挑:“嗯?怎麽了?”

計迦楠默默收回眼神,搖頭。

也不知道是搖頭的緣故,還是她今晚又喝多了,計迦楠太陽穴有些暈眩,不由伸手按了按,一會兒又起身說她出去吹吹風。

寧碩很快也起身出去瞧瞧她。

地方是一座明清園林的院子,古樸老舊,風雪夜裏亮著橘黃的燈籠,把冰涼的夜色稀釋了不少冷意。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計迦楠歪頭看了眼,下意識朝來人笑。

寧碩知道她喝了不少,但是難得她在生意場上遇見個聊得來的,一晚上心情都很好的樣子,一點不像昨晚那樣傷心傷肺,他就由著她喝了,舍不得叫停。

不過看他眼神好像也很亮,計迦楠就問:“你,喝多了嗎寧碩哥?”

他倒是沒否認,說了句:“嗯,不少。”

“你和這人,關係不錯嘛。”

“以前在加州生活的時候,認識的。”

“小時候就認識的???那你來之前把人家說得很危險?”

寧碩站停在她身邊,並立在長廊屋簷下曬月色,笑了笑,眼神瞥向計迦楠。

雖然也暈著,但是被他這麽似是而非地笑看,計迦楠就生理性緊張:“幹嘛呀……”

“你說我為什麽?穿這樣,”他眼神向下壓,瞄了眼她那在風中露出來的腿,“我朋友就能隨便看了?”

計迦楠:“人家有老婆。”

“進來時那麽多人,光瞧你這臉的,我都要黑臉了。”

她失笑:“你黑臉什麽,影響我桃花。”

“……”

寧碩移開臉,狀似隨口問:“你那個,不怎麽樣的,爛桃花,是不打算要了吧?”

“……”

她嘟囔:“什麽爛桃花。”

寧碩怔了怔,又看似雲淡風輕地問:“怎麽?還喜歡呢?人都結婚了還喜歡?”

“沒有結婚。”

“那不是也和別人在一起了?”

計迦楠也不知道怎麽去跟他解釋這其中的曲折迂回,就低下頭,看著手上的腕表沒說話。

酒精好像在這一陣靜謐中從心口快速發酵,又隨著血液湧上大腦,寧碩生平難得覺得頭暈,喝多了。

計迦楠能感覺到他好像對她這份執著很不理解,或者應該說,他覺得她沒必要,對,他眼裏那麽完美的迦楠沒必要栽一個人身上這樣一路不起。

可是,她能怎麽辦呢。

計迦楠也不知道怎麽辦。

愛意要是那麽簡單就能宣之於口,她就不會在他麵前努力地藏著掖著,他就不會不懂她在盛大地愛著什麽。

愛著就算兩人什麽關係都沒有,他還是這麽對她事無巨細,為她惆悵萬千吧。

愛人很難,讓人膽怯,不愛也難,讓人止步不前不退,寧願死守。

園子陷入無止境的沉默,隻有呼嘯的晚風加劇了這份不好的氛圍。

計迦楠眼角餘光裏,男人側臉麵向外,眼神無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偷瞄被他抓到,他看了過來,眼神還不錯。

計迦楠牽起一抹淡笑:“你在想什麽,寧碩哥……想我的事嗎?”

長廊下的燈不甚明亮,照不清男人此刻的神色,隻能照清他一雙上挑撩人的丹鳳眼,流暢的下頜線。

一陣風帶著些許園裏的梅香飄來,計迦楠眼前忽然一晃,一件大衣揚開把她攏住。

計迦楠被男人攏著圈在臂彎裏,他低下頭,不遠不近的距離裏和她說著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話:

“迦楠,你知道,哥哥大學時修的心理學嗎?”

她心撲通一下,點點頭:“聽過。”

寧碩:“但看不懂你在想什麽,完全看不懂。”

計迦楠眼睛泛起酸澀,他是應該什麽都很通透,看人一眼就應該明明白白的,可是她拚盡力氣藏著的愛意,讓他栽了跟頭。

也不是沒想過跟他坦白直說,可是愛情就是讓人天生自卑,膽小,怯懦,怕那些能想到的後果。

她怕他們整個圈子都知道了她喜歡他的事,怕他得知後,為了她好,和她拉遠了距離,從此再也不是小迦楠小迦楠地喊,也不可能再有什麽迦楠小寶貝的聲音出現。

“看不懂,就算了,反正我是大人了,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她小聲呢喃。

“人要是能這麽坦**,”他笑了笑,“我聽說,你輔修過哲學,要不你教教哥哥,怎麽算了?”

計迦楠自己都沒打算算了,想等他動心的那一刻,所以怎麽去教他算了,不要對她太過上心呢。

“我,我學術不精,曾經其實也想讀心理學,隻是最後沒有。”

“那你要是讀了,也挺好。”讀了大概就看得懂他的心思。